哥谭剧院是栋豪华的三层建筑,彩灯和复古奢华的细节包裹住它,它曾是哥谭人们抱有过的希望的象征。如今的剧院已经荒废,周边以犯罪巷的恶名广为人知,但在这挥之难去的噩梦中,它保存着过往的残影,正像他们还是无法从这个梦中离去一样。
他们,指的是韦恩的双胞胎。
布雷克抬头注视着城市幻影中的剧院,街巷间有蝙蝠拍打翅膀的声音。破碎的剪报和数据流中的文字一起、在城市的无意识中雪花般坠落。他接住一张,日报头条是“不知名义警对抗哥谭警方,真正的正义何处寻?”。
无数有翼啮齿动物、它们的影子从整个城市的梦境的上方压过,像是某种骇人而威严的游行。
场景再次变得凝炼,布雷克跟随着队列的终点,走进他兄弟的梦境。那里同样耸立着剧院的墙垣,蝙蝠们最终隐入雨夜的黑暗,布鲁斯站在黑暗的尽头,…漆黑的披风在他身后摇曳,血从那身怪异着装的缝隙间淌出,顺着身体的轮廓溶进水滩中。
他的黑发杂乱地翘起,望向梦境尽头的双眼追逐着那些影子。直到布雷克的靠近才让他回神。
“你受伤了。”布雷克上前检查情况。奇装异服现在不是需要关注的重点,血流得很多,并且创口被刁钻地卡在坚硬的质地下,他甚至没办法辨别伤的种类。
布鲁斯扶住靠近的双胞胎哥哥的肩膀,将他推远了些。“是枪伤。已经做过处理了。”
声音明显透露出疲惫,好在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布雷克至少可以肯定布鲁斯在放松精神。他在原处站定,简略地打量那身用某种特殊材质制作的“战斗服”。…这看上去不像是戏服,光从那拼合的设计来看更像战甲而非布料。也肯定要比紧身衣更加沉重。
所谓“义警”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布雷克再次伸手去碰渗血的部分。制服上有明显的弹孔。布鲁斯这次没有阻拦,他也抬手碰了一下那里。“…我们还没来得及革新防弹设计。”
“你们?”
“韦恩集团技术部的工作人员。我拜托他们研制这个。”布鲁斯简短地介绍。“包括其他的一些用具。”
布雷克凝视着他。“你做了什么?”
他的双胞胎默然片刻。坦言自己穿上这层“战斗服”后的一系列行动,以及招惹到警方的缘由。因为一位老妇人,…布鲁斯在提及这部分的时候含糊其辞,甚至刻意隐去了他还照顾到一只猫。总之,GCPD的势力借此差点将一个新晋的义警捉拿到手。他不得不释放超声波吸引蝙蝠脱身,这也引起了媒体广泛的关注。
整个哥谭都在讨论“蝙蝠”。
“城市即将改变。我会让她改变。这将是我人生往后的所有意义…”
雨笼罩着他们的影子,布雷克从头听到尾,只是一直注视着那些伤口。那几道在现实中已经被处理的枪伤在梦中还在淌血,和他自己脸上的血泪一样,将被雨水洗刷到脚底的黑暗之中。
布鲁斯中断了言语,正在看着他。布雷克此刻察觉到他弟弟望过来的眼神还是充斥着迷惘。那种闪动的迷惑并不出自对自己道路的怀疑,而是像幼时一样,他在期待自己双胞胎兄弟的意见,想要一个可以在两人之间通行的解答。
而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
“如果这是你的意义的话,”布雷克摘下了覆盖头顶的披布。“我的意义也和你一样。”
他的脸露了出来。和孪生兄弟相似的脸,更加消瘦,眼中的蓝色变得更深邃混浊。在他脸颊上张开着的伤口像是响应似地落泪,粘稠的新血滴落到下颌。“…既然他不会被找到,我们就让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他”。那个人称指代的是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曾在十数年前的夜晚对着韦恩一家举起枪的凶手。布雷克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否能被提及。时至今日,他还是能感受到燃烧在他兄弟灵魂深处的力量和他并不相同。布鲁斯不会轻率地给出答案,他会不断提问。作为唯一能够留存在现实中的那个,他心中永远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哪怕你选择彻底的复仇。布雷克冷静地想着。我也许也不会反驳你…
但布鲁斯拥抱了他。
这是个寒冷彻骨的拥抱。布雷克感觉到钢铁的寒意和飘散出来的血味。他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后回拥住了对方。他听到自己的兄弟在低语,沙哑的嗓音让话语中的情绪难以辨别。“我要那些在混乱中蚕食这个城市的人感受到…”布鲁斯低低地说。“他们在父亲和母亲,在你身上做的事,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
怀抱变得越来越用力,在布雷克终于感觉到骨骼发疼的时候,布鲁斯放开了他。他们在贴近彼此时轻抵额头,身上沾上彼此的血液。新晋的骑士擦拭过布雷克脸上的豁口,脸色苍白。“一切都会改变。”
血和泪水的混合物沾在手套上,布雷克脸颊上的“眼睛”在随着呼吸缓缓张合,异样的形态昭示着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布鲁斯观察了那道伤口一阵,他思考片刻,决定继续谈起现实中的忧虑。“我也需要让你回来,但你的情况并不好,你的身体也…”
“我知道。”
布雷克重新盖好自己的披布。不光是那次足够蒸发雨水的高烧,异样的预知欲也足够引起注意。在第一次灵魂的变质之后,怪事层出不穷,被遗留在现实中的身体会是怎样可想而知。
好在在搜寻解法的过程中,他已经有了收获。
“布鲁斯,你得记住这一点。集中精神,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住。”布雷克握住布鲁斯的手。他手心的冰冷透过手套传递过去。“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有人会来帮助我们。不要拒绝他。”
“不要拒绝他。”布鲁斯重复。
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布雷克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方法。所以不要思考能否成功,先做你的事。可以吗?”
“我没在想。我得离开了。”布鲁斯垂着视线。他绝对有在担心。“布雷克…”
布雷克向他道别。“下次再见。注意你的伤,好好疗养。”
蝙蝠的巡礼再次迫近,其中一些俯冲而下。它们笼罩住了布鲁斯,布雷克没有多犹豫地松开了手,他的兄弟则在这些纷乱的影子中停顿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去,再次回到觉醒后的世界。
他背后系着披风。黑色布料像蝠翼一样展开。布雷克望着那块黑色,他依稀回忆起了什么,背后的剧院则开始随着梦的崩解消退。在许久之前的某段记忆里,哥谭剧院上曾出演过类似的剧目。一位系着披风的蒙面英雄,他的正义被人们认同和赞扬,但英雄自身从来都站在影中。
-
巴里在发抖。
他蜷缩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无法计算秒数的寂静黑暗中、时间自身就像是隐身的横轴。他的身体发冷,感官模糊,但他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巴里·艾伦自小就无法逃离的恐惧,无论他跑得多快,过去仍旧紧追不舍。
他停留在母亲的尸身前。
这是场糟糕的噩梦,发生在一个糟糕的监狱探访日的晚上。噩梦已经有过太多次了,这次的实在太长,又太真实。幼年时代的事在脑内无可阻拦地重演。关于他母亲。漫画书店,跑不赢的比赛。关于他们的拼字比赛。关于最后那一晚的情况。
童年时的案件带走了父亲和母亲,一个去天堂,一个去人间的地狱。警察们曾在那时试图阻拦他,其中一些帮助他,幼小的巴里得以不在悲伤的冲刷下放弃生存。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这片记忆里只有漆黑的室内和他的痛苦遗存,巴里蜷缩着,…他知道自己应该动身了,可是离开了这里,他又要到哪里去?他又该怎么走?
警车已经开走了,每次都追不上…
于是他现在在这里,被黑暗和绝望淹没。直到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感为止。
这感觉就像是房间里出现幽灵,但并不是可怕的那种。那人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顿下来,过了很久都没有再次响起。陌生人陪伴着巴里过了很久。非常久,久到也许夜晚早就应该过去、而巴里本人也抬起了头,想要看看那个人是谁。
来客披着圣职者一样的披布,正沉默地望着地上的血迹和死者。在察觉到巴里的视线后,那人靠近,半跪在他身前。
珍珠色的布料在地板上散开,月光在上面游走。“你好。”他的声音很谨慎。“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好。”
这问题的答案似乎太过明显、让问出问题的人自身也沉默了几秒。巴里没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我还好。我是说…不用担心。我…”
他抬手蹭了一下脸颊,那上面全是衣服压出的红印。“…谢谢你这么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也许是梦里的精灵吧,我猜…”
那人没有继续和巴里说话,而是伸手想要帮助他站起身。“你得离开这里了。”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而是噩梦。布雷克看出面前的年轻人状态不太对劲。他沉浸在无意识的状态太久了,噩梦在逐渐腐蚀精神。
金发的年轻人拒绝了。他看上去完全还只是个大孩子,也许刚刚高中毕业,因此甚至更比布雷克年轻。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熟悉的痛苦,那种痛苦他们都曾经经历过。
“你得离开。再不离开的话,梦会把你拖得更深。”布雷克加重了语气。
巴里圈住膝盖,努力不把头彻底埋下去。“我知道的,但我想留在这儿…”
“你有该去的地方。”
“我想留在这儿,继续陪她…求你,”年轻人的声音里充斥着挣扎,他听上去快哭出来了。“谢谢你,但是离我远些……”
噩梦在变质。夜晚的黑暗伸出齿爪,渗入地板的血污向门口的年轻人粘稠地扩散、延伸。窗外闪动着暗色的雷电。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在精神空间中化为实质,布雷克不得不再次靠近梦的主人,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对方额角边的皮肤。而从指尖传递过来的热度烫得惊人,几乎已经不是病理性的异常的程度。
眼下已经无法做到什么,布雷克无声地叹息,将视线投向房间的正中。每一个梦魇都是如此,受害者和它们的血,还有为之哭泣的孩子。
他走近倒在血泊中的女性,更多的血蚕茧般将她包裹住,黑暗让所有细节模糊不清。溅血的沙发上放了一小块毯子,那是一块用旧了的的柔软的手织毛毯,边角上绣着“B.A”的缩写。
布雷克用毯子盖住受害者的遗骸。梦境为之波动了一瞬。
门边的年轻人蜷缩得不再那么紧张了,他的肩膀在颤抖,声音从臂弯间传出。噩梦扭曲和放大一个人的情绪,抽走人格的力量。布雷克因此能像现在这样,看到他人最痛苦也是最软弱的一面。他几乎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我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我能够重新振作,在白天像个正常人那样,但一到晚上…”
“……”
“我做不到。”巴里绝望地闭眼。“我追不上…”
黑暗在闭眼后来临,他感觉自己变回了那个被抢走球鞋的小小的巴里·艾伦,袜子满是泥泞。雷声低沉地反复,但预想中的更深的绝望没有到来,有谁用温暖的织物裹住了他。视野被一片象牙色遮盖,鼻间萦绕的不是类似被单上会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反而更为冰冷。……是潮湿的暴雨的气息,混着海盐,和血的气味。
织物的主人陪在他旁边。“你没有必要做到。”
“但是——”
“我们终究无法做到。”那个声音听上去平静,疲惫…“这就是人类。你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生活已经被彻底改变了。而且只有在过往的痛苦之上未来才能延伸,除此之外的期望都是对梦的妥协。”
“…你会知道的。”
那个人隔着布料轻轻触碰巴里的脸颊。他的手惊人的凉,就像某种水体。“……因为我能感觉得到,你也一样不会选择妥协。”
-
噩梦局促地结束了。巴里醒来,距离闹钟订下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电子荧光微薄地照亮他房间里的杂乱,毯子掉在地上,桌上散放着填写完成的录取文件。睡前一定一团糟。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半晌后才迟迟察觉到T恤已经被汗浸透了。在反而令人疲惫的睡眠之后,他依稀还能记得某种哀恸的情绪,能够摸到自己脸颊上湿润的痕迹。巴里像往常那样下床,他把自己拾掇干净——努力不让这张脸看上去像个被噩梦捉住的可怜人那样。这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起床必需的习惯。
但这次不太一样。巴里不记得梦的内容。也许这是好事,即使能够猜到是什么出现在了梦里……
有一阵气息追随着他。他闭上眼,叼着牙刷打开窗帘。…曾经有人说中心城的太阳兴许都比其他地方升起得快上一些,这座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如此。意料之中的,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那阵来自梦境的气息悄然消逝了。夜雨的潮气散去,再次回归梦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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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暗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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