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岔路

谁是更狡猾的那边?

“我。…我想。”八岁的布鲁斯·韦恩矜持地微笑,带着些调皮的得意。

双胞胎每天都能各得到一块坚果纸杯蛋糕,布鲁斯老早就学会用钢笔给自己点一颗小痣,冒领布雷克的那份。当然这也是兄弟间秘而不宣的协议,布雷克同样可以这么做。只是这主意是布鲁斯先想到的罢了。好在这程度还算无伤大雅,他们终究是教育良好的孩子,只能做到这一点小小的欺瞒。即便如此——布鲁斯仍旧是那个聪明的小诡计师。

谁是更喜欢艺术的那边?

“我是。”布雷克坐在高背椅上晃了晃腿,举手示意。

韦恩家族的欧洲旅行不可能不路过那些名胜和艺术展馆,布雷克最容易对此产生兴趣。除了对着他人的造物出神,他自己也喜欢亲自动手创造什么。而那些想法总是相当出格和异于常人,让韦恩夫妇不得不向他人解释他们并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看限制级的录像带。艺术课程的成绩是双胞胎在学业上唯一不同的地方,但值得一提的是,布鲁斯是成绩更高的那边。

谁更有逻辑?

“难以对比。对吧,布雷克?”布鲁斯歪头和他的哥哥交头接耳。布雷克耸耸肩,偷偷指了一下弟弟:布鲁斯是更有逻辑的那边,他更理性。

他们如此相似,在这方面很难有分别。但布鲁斯确实更加容易思考谁对谁错,并且喜欢据此行事。相对的布雷克在处事上更圆滑,这也是他更讨人喜欢的一个原因。微小的差异会让他们产生矛盾,更多的时候则是互补。因此布雷克对他兄弟的爱钻牛角尖并没有意见。他爱布鲁斯,无论对方是怎样都如此。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遍接一遍。所以我才无法接受,为什么人们总会遭遇那种事,而无人能够改变…”

谁更感性?

没人出声。布雷克低头整理他的袖口,布鲁斯在悄悄看向他的哥哥。

那只可怜的麻雀死在猛禽爪下。它从受伤时激烈的挣扎到温顺都被照料它的布雷克看在眼里,直到最后留下残缺的遗骸。母亲不知道的是布雷克在晚上仍旧会想起麻雀的眼睛,他会反复地回想它活着时的样子:那段时间他的速写本里全都是鸟儿的涂鸦。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单纯的难过,而是某种不吐不快的哀叹之意,为他隐隐察觉到的所有生命的终局,为某种对死亡的直视。

“所以我知道这就是我们。这就是人们。”

-

修验道的修行之一称作水垢离,通过在瀑布下冥想或诵经来锻炼意志。高原的气候怎样都不比其他地方怡人,布鲁斯甚至怀疑这瀑布应该是雪山融雪的冰水。初次修行过后他差点感染了肺炎,如果不是包里刚好有抗生素,他可能都无法挺过这关。

他早就已经做好为自己的目标献出生命的准备,这过程要比任何一种时候都艰难,但仍旧没有说不的理由。在身体痊愈后的第一个早上,布鲁斯再次出现在瀑布前。师范背着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态度的平静眼神看着他,下达了修行的指令。

这次还是很冷。人的感官只会被磨砺得更敏锐而不是迟钝,意志本应全然相反。数十秒间皮肤就会失去知觉,再过一阵寒冷带来的刺痛也会消失,感觉就像失去了身体。在震响的瀑流中一切声音都会被消除,布鲁斯再次试图冥想,他失败了。对生存的本能渴望,让他的脑海中焦躁地浮现出大量杂念。修行的过程会因此越来越难以忍耐。

最终也许还是会得肺炎,…布鲁斯在心底里嘲弄着自己。

杂念中最多的还是愤怒。无处解脱的暴怒填满了他的身体,灼烧眼眶。甚至让人产生了“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挫败感。布鲁斯压抑着咬紧牙关的**,在心底再次诘问自己: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哪怕你变得再强大,也无法阻止所有不幸。哪怕一次失误都会造就和犯罪巷一样的地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世界抗衡,你舍弃未来能够拥有的快乐、舍弃常人的生活,到头来到底能得到什么?

他猛地呛了一口水。水流声开始变成雨声。滂沱的暴雨成为他的披风。视野变得黑暗,意识也不再清晰。恍惚间布鲁斯似乎看到了他昨晚看到的幻影——他的兄长。这道影子甚至还张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重点不在于我们能得到什么。”布雷克看着他。“在于我们能做什么。…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我知道。但我仍旧会动摇。”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确定后果。我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坏,我有可能让父母和家族蒙羞。也有可能…离开你们。”

布鲁斯对着心中的幻影将他的心思倾吐而出,只当这是自暴自弃的幻想。出乎意料的是布雷克笑了。是和小时候一样的笑,消瘦的脸颊看不见酒窝。

“当初是谁说我更怕寂寞来着?”

谈话的内容变得不那么严肃。布鲁斯沉默几秒,最终发出几声有些倦意的干笑。“是这个问题吗?”

“寂寞是死亡的浅表,我们都曾经亲眼目睹过。”布雷克往一侧看。布鲁斯也向那个方向看去,远处是黑暗,暴雨在整个空间中洗刷。“你仍旧在恐惧死亡,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这将是修行的最后一道门槛。而作为凡人,我们往往终究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布鲁斯才恍然察觉兄长从头到脚蒙着一层圣母像般的珍珠色披布,繁复的花边遮住了大半张脸,侧脸只露出一个下颌。近似叹息的声音从那层布料下传出来。“所以要成功的话,你就注定不再会是凡人…”

布鲁斯一时觉得是某种别的东西在他哥哥的外壳下讲话,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却登时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危机感。而在他想要立刻退开之前,布雷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集中。”披着兄长外壳的某物冰冷地宣告。“你仍旧在瀑布下面。”

霎时间,他咳出一口刺骨的雪水。全身的感觉都在回归,有谁在将他从水滩中扯出来。冻僵的手足触碰到地面,更多的水被布鲁斯呛出来,师范站在他身前,粗陋的衣裳上没有任何湿痕。

“你失败了。”老人的声音不喜不悲,只是隐隐带了一声叹息。

“…我见到了家人。”布鲁斯喃喃出声。发抖让大脑无法好好运作,幻境只在他脑中残留了些言语的碎片,同时留下一股尖刺般的寒意。“他提到恐惧和死亡。”

师范雕像般沉默片刻,然后他背过身,示意他浑身湿透的狼狈的弟子跟上。布鲁斯抓起衣服撑起身跟在他后面,雪域的风将他的眉毛吹出一层白霜。

老人的声音夹在风中。“你领悟了机会。那也许是破局的顿悟,让你不再畏惧。但人无法不畏惧死亡。所以我教给你的将是另外一种方法。它将使你更加强大,足以凌驾于死亡之上。”

“恕我冒昧,师范。”布鲁斯谨慎地上前。“难道唯有这种恐惧是无法克服的?”

师范扫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向远处的雪山。“这世上只有神不会畏惧。如同鹰一样飞在天空之上的神能扫视凡人的生死。如果你能够舍弃旧我,不再铭记自己的凡人之心,道路就会成为坦途。”

-

有人为布雷克加冕似地盖上一层披布。不像是国王或英雄那样的披风,而是厚重的的守贞头巾。宽大的披布垂在地上,四散开锯齿般的锐利而繁缛的花纹,边缘很快被脏污的雨水浸湿。

“我见过布鲁斯了。”在这一层布料下,布雷克低语着。“他没有做梦,看上去…不太好。”

过了半晌。“和正常的情况不一样,我也是机缘巧合地抓住了一点灵感。…但我找到能见到他的方法了。”

一个昼夜之前,布雷克在哥谭的梦境中醒来。城市的幻影摇篮一样托住了下坠的他,钢铁和玻璃塑造的建筑在面对他时像棉花那样柔软,甚至称得上驯服。他自己却觉得糟透了,头晕,头痛,恶心。一个不死不活的灵魂要感觉到恶心可是相当稀奇的事,他甚至还干呕了几下,然而体内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往外跑。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哥谭的“驯良”。在之前,城市的梦境通常充满任性的力量。包括他尝试去过的其他一些地方:大都会,或者华盛顿DC,底特律,中心城…城市的梦会有明显的波动,经常随意出现形态改变。而现在,布雷克察觉到了哥谭的稳定。…这城市平静得简直像是趴着午睡的猛兽,甚至连雨也只有堪堪能湿润皮肤的一点。

空无一人的宁静之所怀拥着他。布雷克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过敞着门的服装店和银行。他的手指抚摸过带着湿气的玻璃橱窗。然后缓缓收回来,摸到自己的脸上的枪伤。

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像是触碰活物的内脏。那里有一只新的眼睛。

深红色的伤口睁眼般裂开,流淌着粘稠的血泪。蓝色玻璃般的数个球体挤在其中向外窥探。布雷克镇定地试着耐心等待,可这次没有变化,反而等到了从灵魂深处的空洞传出的声音。

【你需要遮蔽之物。】它冰冷地宣告。

-

无形的手足抚平披布的褶皱,布雷克察觉到它的数量变多了,同他对话的声音也从一个变成了数个不同频率的碎语。它告知了他灵魂的变质,告知失去的形体难再寻找,告知现在还不危险,但如果放任下去,终有一日他会消失。

“谁会消失?”布雷克将手伸进布料的阴影之下,感受那只眼睛在他掌心温柔地张合。

你,你的人格。布雷克·韦恩的一切。

布雷克没有继续和它对话,他迈开脚步走进城市的街道、回归无数意识的川流中。那只眼睛让他看到原本无法触及的范围,看到更深层也更隐蔽的酣睡。寄宿者和他踪影不离,无形的手足在披布之下舒展。

“我能看到的更多。”

就像刚刚腐烂的水果会更甜美。它低声回应。灵魂的变质也会带来力量。但这并不好。彻底腐化之后你会消失。你灵魂的形体会破碎,化为世界的一部分。我也一样。所以维持自我。遮蔽外貌和灵魂。不要恐惧。

围绕着他的声音此起彼伏,哪怕从中听不到情绪,这些告诫也暴露了它简单的目的。不可知之物也会避免消亡——布雷克甚至因此感觉到一阵滑稽的安心感。心境的稳定让第三只眼睛休憩似地闭合,他用指腹沾了一点脸颊上的血,抹在手背上。“我有事要做,在那之前也不想让事情再变坏。至少你要告诉我更好的方法,先生。”

没有必要。你的命运终究不会如此轻松。

寄宿者的言语让布雷克有些哑然。他想说什么,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再次陷入沉眠。距离下一次苏醒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也无所谓,十数年的时光让他更加习惯独处,这样反倒还好。

血构成字母的图案——代表韦恩家族的W。痕迹很快干涸,散发出幽暗的红光。川流之中的某处亮起了另外一道光,彼此呼应似地闪烁着。

童年时的小提琴独奏取得了成功,布雷克得到了整场晚会最多的掌声。——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水到渠成,例如酸痛的肩膀和肩胛,例如晚饭后的游戏时间,例如大量用来缠手指的医疗胶布。连父亲都没想到布雷克会做得如此成功,至少,这是容易神经敏感的布雷克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怯场。

父亲说他会一个人在舞台上。但实际上,只有双胞胎之间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在抱着琴盒的布雷克藏在后台的黑暗里发愁时,布鲁斯找到他,和他分享了一个“魔法”。

“在掌心写字,像这样。”布鲁斯扯过他的手,在发凉的掌心里写了一个W。“你会好很多的。”

布鲁斯反复这么做了好几次。布雷克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抽回手。“好了,这样很痒——”

“这会让你成功的。我保证。你每天都练习那么久。”布鲁斯认真又固执地看着他的哥哥。“甚至我都快会拉那首曲子了。”

他们在后台聊了一会儿,布鲁斯确认他好多了才回到第一排的观众席上。登台的时间终于到来,布雷克在灯光和掌声中走上舞台,他将琴搭在肩上,…看到台下双胞胎弟弟紧绷的小脸。他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布鲁斯在紧张,正动作明显地在手背上不停用指尖画来画去,差点让布雷克笑出声音。

我们不会让彼此孤身一人,相连的血脉和相同的过往指引道路,即使处在两个世界,我们的想法和决定最终也相同。

你的道路是我的镜中之影,我的也同样。如果你想要做出改变,…如果你想在黑暗的夜晚独行、变成无血无畏的另外一种生物,如果你要选择这个意义的话。

那么,我也会…

-

数年后,哥谭。韦恩庄园。

“好了、潘尼沃斯,天啊,你不至于这么激动,我说的不都是些实话?”西装革履的男人被管家逼退在韦恩家修缮得一丝不苟的大门边,这人还伸手摸了把门框上的漆面,像是想从上面摸灰尘下来。可惜即使是边角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他只能装模作样地倚靠在上面。“现在不是二十世纪了,我理解你仍有旧欧洲时代的荣誉,但空守孤宅一辈子可不理智。而我们,恰巧能清算这笔财产…”

“财产的正统继承人依旧是布鲁斯和布雷克少爷。现在,”阿尔弗雷德冰冷地开口。“请您离开。”

另有所图的客人摊开手掌:“全哥谭的人都知道布鲁斯·韦恩已经销声匿迹了,他死了!至于他可怜的兄弟,我听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医院?法官也许会同情一个可怜的残障,但律师会发觉这是法律条款的漏洞。数代积攒的韦恩家族的财产,这些发亮的、镶金的艺术品,您应该想一想它们到底能为市民做什么事,而不是成为残废的抚恤金——”

管家冲向墙边,从那里取下壁挂的猎枪。“滚出去,现在!”

秃鹫仓皇逃出大门。门敞开着,天空中积压的阴云沉沉垂下。老管家扔下枪,颓唐地靠住挂有韦恩家族画像的墙壁。直到门铃声响起为止。

哥谭没有改变,参差的楼房像是不整齐的牙齿,吞吐在其中来往的人流。布鲁斯穿着他旧了的、有点紧绷的夹克,背着那个缝补了不知几次的背包。他看上去像是个风尘仆仆的年轻背包客,在机场匆匆来往的人群中不惹任何人的注意。哪怕他的到来将是个大新闻,将在接下来的整周次次登上哥谭当地日报的头条。

他叫了辆车,要求直达韦恩大宅。司机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布鲁斯也不会对此做出解释。车辆从拥挤的街道滑出,平缓地滑过纪念大桥,最后在私有地外围停下。直到布鲁斯走远,他还能感觉到那个司机在探出头看他。

宅邸的轮廓清晰可见,它在这些年以来被认为是无主的建筑,一处寂寥的旧址。但布鲁斯路过花园,他发现这里仍被照顾得很好。

年轻的韦恩几步跨上台阶。他思考了片刻该说些什么才按响门铃。门很快就开了,憔悴的老管家看到他,几乎要站不住。言语的交换不需要几句,在重逢面前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这对分离已久的主从拥抱了许久,直到阿尔弗雷德想起厨房还煮着茶才结束。

茶的味道还是老样子。布鲁斯解释了这数年的去处,解释他都做了什么,又是因何而做。管家只劝他多吃一点甜饼。数年积攒的财产的书面手续堆满了桌子,布鲁斯打算之后再处理这些。他从椅子里起身——才注意到身上仍旧穿着那套沾满旅途尘灰的衣服。“阿尔弗雷德,有没有我能穿的外套?”

“恐怕过会儿我得给您找件托马斯老爷的。布雷克少爷的外套您穿有些紧。您这些年可真是壮了不少。”阿尔弗雷德正在走来走去地收集和归类文件,步伐快得不像过了五十岁的人。

“先放着吧,阿尔弗。我们得去一下医院。”布鲁斯起身接过那些纸张。“布雷克在住院,是不是?”

管家的动作停滞了。他露出愕然的表情,“是的,他近年来有些…但只是长期疗养而已。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做了梦。”

阿尔弗雷德很快拿来了父亲的衣服,穿上后尺码刚刚好。然后二人匆匆出门,他在走出大门时扣上最后一枚扣子,闭了闭眼。“每一晚。”

值得一提的是blk确实算是魔法系,但不会以魔法侧的故事为主。也预备不会出现太过宏观的设定和角色(

归根结底还是哥谭文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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