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夜色最终吞没了他们曾经的家。
约翰没有选择任何公共交通工具。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机场、火车站,都不过是布满了眼睛和陷阱的蛛网。
他有自己的渠道。
通过一个只有特定金币才能拨通的电话,他联系上了一位专做清洁生意的老朋友。
半小时后,一辆毫不起眼的冷藏货车,载着他和倪克斯,驶入了布鲁克林港的货运码头。
他们在一艘即将远航前往英国南安普顿的货轮上,拥有了一个不记录在任何乘客名单上的狭小船员舱。
长达七天的跨洋航行是漫长而枯燥的。
船舱里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小小的舷窗。
大部分时间约翰都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同时脑海中不断复盘着那晚的袭击,以及那个指向伦敦的坐标。
他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舔舐着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搏杀的力量。
倪克斯则比他更安静。
她找到了自己最舒适的位置——角落的一块阴影里。
她不看海,也不看天,只是抱着膝盖,将那把银质匕首横在腿上。
她的感官在陌生而晃动的环境中变得格外敏锐,海浪的声音、船体的震动、远处船员的脚步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分门别类,标记为安全或潜在威胁。
她就像一块移动的拥有生命的领地。而这块领地的中心,永远是那个沉默的男人。
当货轮在南安普顿靠岸时,另一辆车早已等候在码头的隐蔽出口。
司机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英国男人,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在确认了约翰手中的金币后,便载着他们,一路向北,驶向那座被浓雾与历史包裹的城市——伦敦。
如果说纽约的地下世界是一锅充满了街头智慧、暴力与荷尔蒙、沸腾的大杂烩,那么伦敦的地下世界,则更像是一杯盛在水晶杯里的陈年剧毒佳酿。
它更古老,更注重传统,也更讲究体面。
这里的杀手们或许也穿着西装,但他们的西装更可能是来自萨维尔街的定制款。他们杀人之前,或许还会彬彬有礼地道一声晚安。
这份独特的体面在他们抵达伦敦大陆酒店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伦敦大陆酒店坐落在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典建筑里。没有纽约那般现代化的张扬,只有厚重的橡木大门和擦得锃亮的黄铜门把手,以及一位站在门口身穿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门童。
酒店大堂里,铺着能吸走所有声音的暗红色天鹅绒地毯,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木质香氛。
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座古老的图书馆。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身穿黑色套裙,妆容精致神情严肃的中年女士。她的胸前别着一枚银色的胸针,上面是酒店的徽记。
“晚上好,”她用纯正的伦敦腔说道,目光在约翰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转向了他身边的倪克斯,“需要一间套房吗,先生?”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经过专业训练恰到好处的漠然。
但约翰能感觉到,在他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整个酒店的安保等级,至少在暗中提升了三个等级。
约翰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金币,轻轻地放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
女士的目光落在金币上,点了点头。
“当然。威克先生。您的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顶层,最好的视野,也最安静。”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卡,递了过来。
“欢迎来到伦敦。”
套房比纽约的公寓要大得多,也更古典。壁炉、天鹅绒窗帘、厚重的古董家具,处处都彰显着老派的奢华。
但对他们而言,这些都毫无意义。
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倪克斯就如同一道影子,迅速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床底、衣柜、通风口,确认没有任何窃听或监视设备。
这是她的本能。
约翰则从他的逃生包里,拿出了那台从袭击者身上缴获的,已经经过初步破解的通讯器。他将其连接到自己带来的,经过多重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上。
之前在船上因为没有稳定的网络和足够的计算能力,他只解析出了一个模糊的坐标。
现在,在大陆酒店这个信息枢纽,他可以做得更多。
他开始着手破解通讯器里更深层的数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屏幕上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滚落重组。
倪克斯检查完房间后没有去打扰他。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俯瞰着这座笼罩在薄雾中的城市。
伦敦的夜景比纽约更古老,也更深沉。
无数灯火在雾气中晕开,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但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新的需要去适应和征服的猎场。
大约一个小时后,约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找到了。”
倪克斯立刻回过头走到他身边。
电脑屏幕上那个加密坐标已经被完全解析。它指向的是伦敦金融城心脏地带的一栋摩天大楼。
约翰的手指在触控板上一点,调出了那栋大楼的全部资料。
“奥本海默生命科学公司。”
屏幕上显示着这家公司的介绍。它是一家业界领先且享有盛誉的生物科技公司,主营业务包括基因编辑、药物研发,并且与英国国防部有着多个秘密合作项目。
其创始人兼CEO,阿德里安·奥本海默博士,是一位在学术界和政商界都极具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这绝不是一个能用暴力轻易闯入的地方。
它的安保系统恐怕比许多国家的军事基地还要严密。而它光鲜合法的身份,更是最好的保护伞。
约翰看着屏幕上那张阿德里安博士温文尔雅的照片,眼神变得深邃。
他知道,事情变得比他想象中要棘手得多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地下世界的复仇。
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盘踞在阳光之下,根系却深植于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
而面前这个被他从废墟中救出的女孩,她的过去,似乎就藏在这头巨兽的心脏里。
约翰关掉电脑,站起身。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也可能需要一些本地的特殊帮助。
当天,约翰·威克在伦敦出现的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但水面之下,以他为中心的涟漪,已经迅速扩散,触及了这座城市里最敏感隐秘的神经末梢。
此刻,伦敦,萨维尔街。
一家名为Kingsman的高级定制男装店在店面打烊后,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
店铺的门牌翻到了Closed那一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店铺内部,一位穿着考究,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前。他轻声说了一句:“Manners Maketh Man.”
镜子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私人电梯。
“梅林,”男人走进电梯,对着空气说道,“给我接通亚瑟。”
“已经接通了,加拉哈德。”一个温和的带着苏格兰口音的声音在电梯内响起。
电梯下行,最终停在了王牌特工的地下总部。
巨大的全息会议桌在房间中央亮起,一个头发花白神情威严的老人影像出现在桌子上方。他正是王牌特工的现任领袖——亚瑟。
“哈利,”亚瑟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刚从大陆酒店的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哈利·哈特,代号加拉哈德,表情严肃地走到会议桌前,“约翰·威克入住了伦敦分部。一个小时前。”
梅林的全息影像也出现在一旁,他调出了一份档案,上面是约翰·威克的照片和长达数十页令人心惊的战绩。
“我们一直在监控的那家奥本海默生命科学公司,约翰·威克的目标,似乎也是它。”梅林说道,“根据我们破译的情报,理事会的某个重要项目,就设立在这家公司的顶层。而约翰·威克,似乎是追着理事会的线索,从纽约一路过来的。”
亚瑟的眉头皱了起来:“Baba Yaga……他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他的目标和我们一致,那他会是强大的助力。但如果他的行动方式破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那他就会成为最大的麻烦。”
伦敦不是纽约,在这里,秩序和规则被看得比什么都重。
约翰·威克那种用一支铅笔杀三个人的行事风格,在这里就像一颗不稳定的炸弹。
“我们不能放任他在伦敦横冲直撞。”哈利说道,“我们需要有人去和他接触。不是警告,不是命令,而是一次平等的、建立沟通的尝试。”
“这个人选很难找,”梅林分析道,“约翰·威克不相信任何人。派去的人,必须足够强大,才能赢得他的尊重。必须足够聪明,才能看穿他的意图。还必须……足够幸运,才能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完整地走出来。”
亚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开口道:“让兰斯洛特去吧。”
哈利和梅林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兰斯洛特……确实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让他去试探一下约翰·威克的目的,”亚瑟下达了指令,“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奥本海默和它背后的理事会。如果能和约翰·威克达成合作最好。如果不能,至少要确保他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明白。”
会议结束,影像消失。
梅林转向哈利:“我现在就通知里奥。”
哈利凝视着屏幕上约翰·威克的档案,轻声说:“希望我们的这位骑士,能成功和那头来自纽约的野兽和平相处吧。”
伦敦大陆酒店,顶层套房。
房间里的灯光调得很暗。
约翰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奥本海默生命科学公司总部的三维建筑结构图。
这是他利用大陆酒店的情报渠道,花了两枚金币才弄到的东西。
他正在寻找潜入的路线,寻找安保系统的漏洞。他的表情专注而冷静,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倪克斯则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窗台上,像一只融入夜色的黑猫。
她没有看窗外的夜景,也没有看约翰的电脑屏幕。她的感官像一张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楼层。她能听到走廊尽头服务生的脚步声,能听到楼下套房里客人的谈笑声,能听到风刮过窗户缝隙的呜咽声。
她将这些声音分门别类,储存在脑海里,构建出一个动态立体的安全模型。任何不和谐的音符,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不是酒店服务生那种谦卑的轻敲,也不是温斯顿那种带有密码性质的暗号。
这是一种自信礼貌,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公式化敲门声。
约翰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停了下来。
窗台上的倪克斯也转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约翰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门上的广角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海军蓝的精工双排扣西装,剪裁完美得像他的第二层皮肤。
他金棕色的头发却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公式化微笑。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印有特殊徽记的金属手提箱。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精英、专业和昂贵的气息。
约翰打开了门。
“晚上好,威克先生。”年轻男人微笑着,主动开口。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口纯正的牛津腔,“很抱歉冒昧来访。”
约翰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对方。
这是一种无声的审视,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感到坐立不安。
但年轻男人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坦然地迎接着约翰的目光,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我叫里奥·芬奇,”他自我介绍道,“我代表的客户和您一样,对奥本海默公司最近的一些研究项目抱有极大的兴趣。”
他的措辞非常讲究,既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清晰地表明了来意。
约翰的目光越过里奥的肩膀,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侧过身,让开了一个位置。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请进。”
里奥微笑着点了点头,提着他的箱子,走进了这间传说中杀神的套房。
在他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道冰冷到如同实质般的视线,从房间的阴影处投了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道视线不带任何情绪,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评估他的威胁等级、他的弱点、以及……摧毁他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里奥的笑容不变,但他握着手提箱的指关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顺着视线的来源望去,看到了那个坐在窗台上的女孩。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哥特风格的油画。苍白的皮肤,漆黑的作战服,以及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颜色极浅的灰色眼眸。
里奥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这违背了他受到的培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
这就是情报里提到的那个一直跟在约翰·威克身边,代号回声的女孩吗?
里奥在心里对这次任务的难度进行了重新评估。
看来,麻烦不止一个。
里奥:我好像一见钟情了……难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倪克斯:……神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Five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