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能感觉这个正在饶有兴趣观察世界的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毫无感情,没有任何喜悦或悲伤,只是完成任务般地分析自己为什么如此惶惶不安。
可能是因为他没完成布鲁斯的训练。
可能是因为他在书房试探了杰森。
可能是因为他连好好和阿福相处都做不到。
这个冷酷的莫里斯明显对自己为何痛苦这一议题兴趣盎然。他手持刀叉,热情高涨地把银盘子里一下下跳动的心脏一寸寸割开,一寸寸切下,然后再用刀尖细细地挑开,寻找着原因。
—因为害怕。
他害怕再次被抛弃,害怕让他们失望,于是,他只能努力让自己成为“正常人的样子”。
但他又做不到。他深知自己就像泥土里的蚯蚓,满身泥垢,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在泥污里挣扎的命运。
如果能有一颗白痴一样的内心就好了,偶尔莫里斯会这么想。这样的话,哪怕是追逐一个虚妄的影子,他也可以快乐。[1]而不是现在这样太过清醒,又因为自己不是个白痴,不能在追逐中充满希望而怀揣着对家人的愧疚。
这种愧疚不太多,但又混进去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嫉妒,一点少而又少的责怪。于是,一杯由愧疚、嫉妒、不满混合而成的颜色艳丽的鸡尾酒,就这样从莫里斯头上倾倒而下,洒满了他的全身。
鸡尾酒的魅力,在于其中各种成分的化学作用。这种化学作用,让莫里斯无时无刻不想涂上浓白的粉底,厚重的口红,骑上小丑的独轮车,从哥谭的街道上狂笑着飞过。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做的,他最想的事情,其实是亲手折断鸟儿们的翅膀。这样,就不会再有鸡尾酒的原料“愧疚”产生…
你真是,卑劣啊。伴随着一声叹息,割到最深处的刀子铛地一声撞到了盘子,红色的血从心脏里流出,点缀在银白色的餐具上。
这个冷酷的莫里斯找到了答案,放下了餐具,低头看着桌上红白色交杂的艺术品。
另一个莫里斯就没那么冷静了。他疯狂地解开缠绕在罐子上的铁链,然后歇斯底里地摔碎了这个盛满焦虑与不安的罐子。
他站在罐子的碎片里,低头看着浓稠的液体溢出,顺着他的肢体蔓延向上。
浓稠的黑色液体散发着哥谭下水道独有的臭味,但他似乎遗忘了自己的洁癖,呆愣愣地看着液体张牙舞爪地形成的一个个人影。
失望透顶的蝙蝠侠。愤怒的罗宾。眼睛中透露着被伤害后痛苦的阿福。
黑色的液体化成一双大手,替他堵住了双耳,以免他听清“蝙蝠侠”“罗宾”还有“阿福”都在说什么。
但莫里斯还是能看见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真是,糟糕透了。
为什么,我不能…
“嘿,”一个胳膊从他的视线里穿过,拿起了食品袋,“果然是华夫饼。”杰森胸有成竹地打开袋子看了看,然后给了他一个“我抓住你了”的眼神。
往常情况下,杰森这种做作的夸张表现,肯定得让莫里斯翻个白眼。不过现在,莫里斯就像突然不认识杰森了一样茫然地看着他。
“幸好我早有准备。”杰森晃了晃袋子,假装没注意到莫里斯身上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径直带着自家的愚蠢弟弟穿过大教堂广场。
广场上的人很多,但大都急匆匆地赶路,生怕错过天黑前的最后一班列车。虽然哥谭警局总署就在不远处,但在哥谭,哪怕是拥有警局总署的老城区也不可能是安全区。
周遭都是步履匆匆的人群,只有杰森带着莫里斯刻意放慢了脚步。
夕阳穿过韦恩塔和钟楼,照在了他们身上。两道长长的影子因为莫里斯攥着杰森的衣角而重叠在一起。
可能是一种直觉,杰森也没有说起任何与家里有关的事情,反而提起了暑假结束后莫里斯也要入学的哥谭贵族学院。
“咱们的班主任,休斯吉尔伯,你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杰森信誓旦旦地保证,“人群里最亮的那颗星就是他。”
莫里斯嘴角弯了弯,终于松开了杰森惨遭蹂/躏的衣服。
“他穿衣服很亮?”莫里斯笑着问。
“不,”杰森停在一个小巷子里,打开了食品袋,“他的脑袋很亮。”
这回莫里斯真的笑了,虽然他自己实际上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笑的。
杰森也终于放下心来,从背包里拿出火腿肠,一点点弄碎后混在华夫饼里,喂给垃圾桶旁的流浪猫。
出于对阿福的内疚,在莫里斯的鼓励下,杰森还是品尝了一口的难得的华夫饼。
然后,莫里斯就被杰森捶了一拳头。
虽然被捶了,但是看着杰森蔫嗒嗒喂猫的样子,莫里斯还是蹲在一旁肩膀抖个不停,笑得极其开心。
趁着母猫不在,几只幼猫已经熟悉了杰森陶德,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挑混合物里的火腿肠吃。莫里斯没凑过去,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这时一只瘸了腿的小猫也不知为什么蹭到了莫里斯的手下,嗲嗲地叫着,用粉嫩的小舌头湿漉漉地舔走了他手指尖的一点饼渣。
莫里斯的手颤了一下,绷紧了手背。
也许是野猫天生就有感应危险的能力,它哆嗦了一下,不敢乱动,也安静了下来。莫里斯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他僵硬地控制着手指,不敢再去想扼紧它脖颈后会发生什么,又强迫自己放松了手指的肌肉,看着它像液体一样从自己指尖流走。
杰森还在喂猫,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莫里斯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脸埋到了手掌里。
距离检方正式起诉,还有最多半个月。莫里斯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半个月。
“既然还有半个月,现在我为什么要同意取保?”汤普森罗德里坐在看守所的椅子上问他的律师。
“联邦法院曾就强制羁押做出说明…”
“律师先生,我是说,”汤普森打断了他,饱含深意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同意取保?”
西装革履的律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我只为我的雇主工作。”
汤普森翻了个白眼,如果是以前,他还可能会因为□□的名头屈服。但是现在,“他们害死了我的父亲。”
“去世前最后目击令尊的人是蝙蝠侠。”
“有必要打谜语吗?”汤普森晃了晃腿,“我们都知道你真正的雇主是谁,你要做什么,甚至说的直白点,被取保出去我就是死路一条,对吧。”
律师推了推眼镜,向监控那头的人打了个手势,“西恩尼斯会保证你的安全。”
西恩尼斯,怎么不说让黄鼠狼给鸡当保镖。
“啧,阁下,”汤普森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再懦弱的兔子,也会咬人。”
“但这里是哥谭,天真的人往往活不太久。”看似弱势的律师也寸步不让。
“这可不是公平的交易。”
“庞然大物和微弱者之间只有怜悯。”
汤普森摇了摇头,“看起来我没有选择?那你们能给我什么。”
律师也不会傻到直接相信,但来日方长,距离审前听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安全,金钱,一定范围内你想要的一切。”
“听起来不错,可惜到时间了。”汤普森耸了耸肩,桌子上计时的秒表发出了提示音。
“到时间了!”平板支撑累到吐血的莫里斯直接卸下力气趴在了训练室的地上。
正在热身准备一会和蝙蝠侠出去夜巡的罗宾听到声音,摇了摇头。
“去西街27号看看吗?”罗宾调整了下呼吸,擦了擦汗,“我可以和阿福说咱们去了图书馆,或者植物园。”
莫里斯也终于费尽力气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听起来你很想念毒藤女。”
杰森无奈,干脆也坐下,“别转移话题,莫里斯。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知道?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从莫里斯心头烧起。
“你根本就不知道。”莫里斯咬牙切齿,“也没人能知道。”
罗宾脸上也有些不快。“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也是从东区突然就被蝙蝠侠收养的。”
自揭伤疤的罗宾坐不住,站了起来,“莫里斯,我以为我们可以彼此理解,彼此信任。有些事情我们都经历过。”
“你觉得理解?”莫里斯也站了起来,正对着杰森,“莫名其妙小丑化的人不是你!”
“我在努力接受你!”
“那是你的事情!”
罗宾气得胸膛起伏,把手里的毛巾扔到地上,摔门离开了。
莫里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后捡起了毛巾,放回原位。
等他关上训练室的门,准备回去冲个澡就上床睡觉时,阿福在训练室外路过。
“要一起去给他们准备点夜宵吗”,阿福发出了邀请。莫里斯也从善如流,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上了阿福的脚步。
当罗宾又一次重重地把人摔出去后,本打算回去再说的蝙蝠侠也忍不住了,“罗宾!”
阿福—每天都在操心家庭和谐。
猫猫—我当时整个猫都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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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化用 坂口安吾《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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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和莫里斯的吵架,算是种种因素作用下产生的。而且他俩吵架自始至终说的都不是同一个问题…
对于“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莫里斯刚刚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有想要伤害亲人的念头,并且刚刚发生了一次差点失控,所以第一反应就认为“怎么想的”应该是指这个。
—所以莫里斯当然会说,不,你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而杰森说的是,我们都是从东区被收养的,所以我知道你刚刚被收养,不愿意麻烦韦恩家吧啦吧啦。
—可以说,是莫里斯因为刚刚发生了差点失控伤害到猫猫的事情而反应过度。
—而杰森也正是因为注意到莫里斯的失控,所以才会提出建议去做心理咨询。
如果是某个别的时间地点,他们俩聊到这个问题,都不会有这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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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森那个,因为他的父亲自杀,所以□□想要从他这里获得剩余的药剂配方。
而汤普森也不傻。所以这个案子里,目前是有三方的人,□□和辩护律师,控方证人和控方,以及汤普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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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微博上有一些关于女性性别的讨论。事实上在写这篇文的时候,对于女性角色的设定,我也一直在思考 能否避免出现传统的、以神性要求的那种女性角色。
虽然笔力有限,甚至经常在半夜觉得自己实在写不出脑子里的东西,然后深感懊悔,但终究已经落笔。
我想写的,还是人性范畴内的故事。
而人性,本就有善恶,有缺陷,有私欲。
神性的女性,是必须成为无私奉献的母亲、妻子的。但人性的女性,是她们自己。
突然想起来,便聊了聊。
另外,我真是断得一手好章(不是
因为下周考试,我还得“期末预习”,所以这周没有更新了。我们下周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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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卑劣的鸡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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