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从叔叔手里逃出来的时候，海面还是相对平静的。今晚没刮什么大风，在老船员的眼里几乎相当于毫无颠簸，只有吉姆一个人反应这么大，但你也很难说他昏沉的头脑和胃里翻腾的酸味多大程度上是那几罐劣质啤酒的功劳。
甲板上没有多少人，其他水手都聚集在娱乐室，里面的热闹被金属封锁得严严实实。瞭望台上的留守人员瞥他一眼之后笑着嘀咕了一声什么，估计是嘲笑他的酒量什么的。
外面一片安静，只有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碎在合金板上的声音。
他踉踉跄跄地握住栏杆，对着黑漆漆的海面吐了个昏天暗地。
“他们说水手应该喝朗姆酒！这喝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吉姆骂骂咧咧地咕哝着，用手背随手抹掉嘴角的秽物，又挑剔地用另一只手捋过去贴在脸上的暗淡金发，皱着的脸还尚带稚气。
唰的一声，有人把拖把往角落一放，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后，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上一杯水：“你不会想知道真正的朗姆酒有多难喝的。还没习惯？”
吉姆接过水咕噜咕噜漱了个口，把水吐进海里，回头对那人说：“或许再过几天吧。”
来人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穿着一身利于辨别的褐色打杂服。看起来和他一样是这艘船上的打杂人员。
“约翰贾克斯。”青年朝他伸手，吉姆犹豫了一下，拍了下他的手，咧着嘴笑：“吉姆加德纳。”
“你看起来还没成年。”约翰歪着头打量他，吉姆耸肩，干巴巴笑两声：“娃娃脸。你知道，就是看起来小。这张脸去博取妞儿们的怜爱那是一捞一个准。”
……实际上他才十七岁，远不到可以上船的年龄，但搭着他叔叔汉克的门路，伪造的身份证明让他成功混了上来。
约翰了然地带过这个话题：“航行感觉怎么样？”
吉姆焉焉地说：“本来我想说那棒呆了，看不到陆地，广阔的大海，未知的天气和冒险……”
说着他面色一变，扶着栏杆，张嘴什么都没吐出来。
“……就这样。”他搭在栏杆上长长地叹口气。
约翰失笑：“也许这意味着你会更喜欢呆在岸上。”
吉姆难以置信地回头：“岸上！岸上怎么会有风暴和水怪！怎么会有海妖的传说！征战的海盗和巨大章鱼！说不定还能看到残存的亚特兰蒂斯人！”
约翰忍俊不禁，就挑眉：“你还相信这个？那你可能得失望了。我在海上飘了三年，从没见过什么海妖。”
“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吉姆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做好了功课的，这艘船经过的航线有过目击情报，在深夜的时候，会有什么闪闪发光的生物，那生物力大无穷，身长二十米，撞翻过一艘游轮……”
约翰就问：“多大量级的游轮？谁的游轮？什么位置？残骸呢？幸存者透露的消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呃……”他哪能知道什么确切的东西，他的手头握着仅仅一个模棱两可的小道消息，最多再加之他自己对这个消息倾注的幻想。吉姆支吾一会儿，咬牙摘了一个记得住的名字：“可能，十万吨的游轮吧，布……”
他本来想习惯性地把锅甩在隔壁的布鲁斯韦恩身上，谁都知道，任何和浪荡生活挂钩的谣言都可以套在他身上而毫不违和。但自从三年前那场大清洗之后，尽管没有官方讣告，但韦恩的死已经成为了公众认知的事实了，只是没有找到尸体而已。
他于是胡乱说了个阔佬的名字。见约翰满脸不信，他涨红脸一口咬定：“对，这事儿太大了！被后面的人压下来了！那个阔佬怕他的股价受影响，所以……”
一声响雷后，闪电劈开昏沉的云，打断了吉姆的话。天阴得很快，半人高的浪翻涌在船周，船身颠簸起来，吉姆的脸色又开始有点发青，也顾不上再维护自己的面子，抱着栏杆哇地一声张大嘴，空空如也的胃只能干呕点水迹出来。
见再问下去，这人可能要当场走火，再加之要下雨了，迪克——化名为约翰——见好就收，再次肯定了这小孩儿就是个不明不白上来的混子，心头叹一口气。这时通讯器适时响起，正好一船员叫他去清理船舱的杂物，他安慰性地拍拍吉姆的背，就走到角落去看通讯。
神谕的消息，这男孩儿只有十七岁，饮酒的年龄都不到，和家里人赌气跑上船来，他家人已经直接向警局报案失踪了，他还在这里悠悠哉哉想找什么海妖。
那么现在，好的，他又多了一项任务。把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儿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而实际上，迪克是来这里调查这艘非法捕鲸船的。
布鲁德海文是从捕鲸业发展起来的城市，随着产业结构转型，鲸鱼相关加工品需求急剧减少，捕鲸船被逐渐发展起来的灰色行业潜移默化地取代，如今在运行的船只大多是渔船而非捕鲸船。上任市长颁布了捕鲸限制令以夺得海洋动保的好感，利博坦人控制各国政府后，这种法律并没有得到太大的修订。
这小孩儿，吉姆稀里糊涂登上的就是一艘非法捕鲸船。
但迪克不是因为简单的违法捕鲸而来的。
他花了三天时间追着线索锁定了这艘船，这艘船设定的航线是一条对于其他航线而言相对偏僻的路线，而这一条路线并不是鲸鱼目击的常见地。
一次侦察任务。而他希望这只是一次侦察任务。
迪克抹了把头发，戴上的假发潮湿又闷热地捂着脑袋。船身颠簸严重，他曾经在船上经历过更恶劣的天气，现在感觉也没有很糟。
接下来就是要找个时间潜入船长室，航行记录总能让他看出点东西来，他该早点下手的，海上的天气变得很快，这个时候他们又全都聚在室内，想做点什么被发现的概率太大，得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动作了。现在的任务是他得找个时间去给捕鲸炮做点手脚，他们对新人的看管太严了，显然只上了三天船的迪克还远远没有得到他们的信任。
迪克回到船舱，听到隆隆的雷声后，暴雨倾盆而下，他认命地走向杂物间。
他腾出了一半装备装进伪装的衣服里，出来的时候有人把一箱啤酒推给他让他拿进去，迪克应下，接过酒，正好碰上有人出来，就用膝盖抵着门进去了。
一只酒瓶被砸碎在地上，玻璃四散。
屋里其中最壮的那个人倚在椅子里，一双眼睛鹰隼一样锁着面前的人，说话如同低吼：“你可以在那人面前再说一遍。”
而甚至没人敢去劝和。
迪克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这就是为什么这箱啤酒被推给了他。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那人”是谁。
说话的人是汉克史密斯，这艘船的船长，壮得像头熊，是那种迪克不太想和他起正面冲突的类型。
被汉克盯着的人面露惧色，本来就没醉，被这一声斥得更是清醒了大半，吞咽一下，讨好地赔笑：“是我不清醒了，头儿，我去外面吹吹风……”他离开的时候还被椅子绊了一下，连踢回一脚都不敢，只会隐蔽地刻意去撞一下无辜的打杂迪克。
特意侧身让了路的迪克：……
迪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混进重新喧闹起来的娱乐室，借着放酒的动作在桌下贴上一个窃听器，并假装没看到对方瞥他的那一眼。
他迅速地溜出娱乐室。监听器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汉克史密斯的声音辨识度很高。
“全是蠢货。”汉克的声音。
“没办法……动作不敢太大，这艘船已经集了尽可能多的我们的人了。那群怪物指不定在哪儿看着呢。”另一个更轻更谨慎的声音。
怪物。迪克暗忖。他们一般会用这个词语代指外星入侵者，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所以这大概率不是利博坦人的行动。
还没等他听到更多，外面吉姆大声喊他的名字，混在雨里都没法浇灭那声音里的兴奋：“海……！我……你了！”
雨声夹着雷声让他的声音显得模模糊糊。迪克实在没有听清，转身要出去，却发现几乎是同时，娱乐室的门被人撞开了，有人高喊“干事了！目标出现！马上准备！速度快点！！”
刚才还平静的船舱瞬间活络起来了，船员几乎是小跑着穿来穿去，迪克找准时机藏进杂物间，把事先准备的船员衣服换上，现在是晚上，还下着暴雨，又在这么匆忙的情况下，他们大多分不清旁边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就因为是晚上，视野受限，捕鲸炮的精准度肯定会受到影响，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晚上动作？
“快点！磨蹭什么！这个时候都敢偷懒？把这个拿过去！”一船员看他磨磨蹭蹭在走廊挡路，不耐烦地把一袋东西塞进他的怀里，迪克反应迅速地应着，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吉姆了，混进船员之后匆忙来到甲板。
有人吆喝着已经在启动捕鲸炮，迪克就往那个方向去，无论是出于“捣点乱”的心态或者说了解情况的最佳位置都是那边。
雨还是很大，浪几乎有一人高，加上雨水的原因还很滑，甲板上很难站住，迪克几乎是冲过去把东西放着，假装不经意地撞了架设装置的船员一把，眼疾手快地卸松了一个零件。那船员骂骂咧咧地推他一把叫他滚一边儿去，迪克连声道歉，顺势顺着人流去到隐蔽的地方。
那个零件的松弛并不会导致捕鲸炮没法使用，只会导致捕鲸炮发射的时候力度削减，视觉上看大概就是操控的人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判断错误，而实际上是叉枪擦过那些生物的背部掷入海中。
和他们现在进行正面冲突并不明智，船上并不是他的主场，他虽然尝试过在这种天气下的船上作战，而结果是他那次任务的伤让他几乎缺席了半个月的夜巡。因此只能先避其锋芒。
兜兜转转给捕鲸枪和瞭望台都做了点手脚，他的举动已经有点引起注意了。幸好现在场面的混乱程度并不缺他一个。他得更小心地行动。
然而在走到一半的途中他被一股大力直接拽住了手臂，差点拉得他一个踉跄。
“约翰！”鬼知道这小子怎么认出他的，吉姆一边嚷嚷一边拉着他的手臂往一边甲板跑：“我告诉过你了！真的有海妖！看！那边！”
这不是海不海妖的问题！迪克几乎要骂出声，打杂人员现在不是应该在杂物间吗！你在甲板乱窜干嘛！
但他确实对所谓的海妖有点感兴趣，这和他此行的目的多半脱不了关系，也半推半就地被拉了过去，同时幅度极小地张望着周围的情况，到了地方手臂拉着栏杆，往下粗粗一看。
探照灯照得船周亮如白昼，距离栏杆三十米左右的位置，被暴雨和船底翻搅的浑浊的海面下，深色的流线型阴影从船侧成群游过。在那成群游过的阴影之后，一抹雪白的影子以稳定的速度追随着那一群阴影，在黑沉的海面里像水母一样微微发着白光，在夜晚格外显眼。
这文躺在存稿箱躺了两个月了，感觉发出来的话，会写得快一点。
尝试开始加一点点剧情，期间不断修正，更新速度不保证，尽力吧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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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