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探员

***

审讯室里的白炽灯亮得晃眼,连带头脑都跟着眩晕。

这是一个冰冷的雨夜,备班的杰克·安博路修探员从被传呼机叫醒起就开始在困顿和寒冷中挣扎。

学院里的教官总会说,强大的信仰和执念能驱散劳累和苦楚,关键在你是否有为之付出一切的觉悟。他做这一行已足够久,涉过险境、受过拷打,当过出生入死的英雄也差点在子弹下作狗熊。这些经历终为他挣来“资深高级探员”的头衔。

当你成了这一行的老人,你会发觉教官讲的都是假的。信仰、执念、坚持……和同类别的其他许多词语,是支撑你在绝望中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绝没可能减免你的负担、疼痛和生不如死。希望,是无边绝望里的放大镜,让你加倍体验每一种折磨的难熬却又不得不捱过的漫长。

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白光让杰克再次想起记忆中那个地窖里不灭的、颤颤巍巍的黄光,和灯光下满身浴血的自己。上司、、同僚、心理医生,所有人都以为他彻底从那次经历里康复,可事实是那种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体验注定会成为一生的梦魇,而人所能作的仅有拼命从深渊边逃离。只有不断跑、不断跑……

杰克身边的年轻人正在负责问询,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打量桌对面和自己一样安静的女人。在刑讯里保持沉默是太多人的目标,但太多人办不到。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她不一样。

见到她的第一眼,杰克就知道。辗转多少个小时,从北欧拉回美利坚,从警局到调查局又被神盾局截胡,没有困倦、没有惊恐,对座的她神色是和他手中资料册上精心拍摄的职业照上、如出一辙的平静。仿佛什么都已不在乎,又仿佛什么都在预料中。和她同批抓来基地里的工作人员不少已吓到崩溃。

她还那么平静,她是那样年轻。

不足三十岁的姣好脸庞上还有年轻人的分明线条,像带着刺,却又绵绵融在骨里,无从下手。白炽灯下她的面孔有些过分白,发尾没擦看的水渍还沿着轮廓往下淌,大约是在冻雨里失了血色。她没有唤冷,也没有哆嗦,那会给他们利用的机会。杰克深知,他猜她也了如指掌。

那么年轻的人怎会误入歧途。他替她不值,不值在这一条路上荒废一生。

她总会不时活动一下手腕。搁在桌沿的一双手,腕间还能看到手铐的痕迹。然后有一滴水珠落在腕间。她轻轻皱了下眉。这是自她来到这间审讯室后到第一个表情。杰克希望那会是突破口。

可她只是抬起手对着审讯室的那面镜子摆弄长发。那其实不是镜子,是一块单向透视玻璃。外面的人正盯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很多人。

那样的排场说实话让杰克有些吃惊。资料册上并看不出这个被叫作莱纳的女人不寻常的来历,除了过分年轻。但作为一个资深探员他太明白有些问题适合烂在肚子里。不论她是什么人,外头那些又为了什么聚集,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撬开她的嘴。

安博路修探员张了张口却没问出一句话。

对着单向玻璃摆弄长发的她的神情,似是揉合了怀念、遗憾和其他许多种的复杂——她像是在透过那块看不见的玻璃看玻璃后的那群人。她莫非知道有谁来?又或是在等着谁来?

***

“算了,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会给回应的样子。”杰克拍了拍搭档休·克里斯托弗。年轻人眼里的斗志和失落、热切和正义像极了自己当年才从学院毕业时的模样。可刑讯好比正义本身,越浓的热血越容易被对方的刀枪不入当头浇一捧冷水,“不如换种方式,我们也不假惺惺问你基地里到底在实验什么,开门见山,你说说看基地里的宝贝——编号703的变种人,去哪了?”

得亏27号特工,让他们在交锋中不至于亮不出一张牌。即便如此,杰克心里清楚,情报仍寥寥,比起筹码,审讯的成败更在于诈。诈的时机和寸头拿捏稳了就是胜。杰克露出游刃有余的招聘笑容,仿佛志在必得。他的年轻拍档也在转瞬间重新被鼓舞。

单纯的年轻人。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一次抓捕行动,神盾局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和85号特工同行的主力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最高级别的保密行动,7级特工罗曼诺夫和弗瑞局长亲自参与部署,听起来简直是万无一失的保障。结果错在了前提,错在了谁都没有预料到埋得那样深的85号业已暴露,更没想到他们设置了电话炸/弹。

据说,85号到最后一通电话正是打给了眼前的女人。

703号到提及使她终于舍得从镜子上收回视线。平静的、漠然的目光便那样没有畏惧、没有情绪得对上杰克隐藏在自信表象后的打量。

“703号?他不在吗?”语气里有微弱的困惑,“他难道不该被你们一道打包到了纽约?”

“他本应该的。可我们对清单的探员,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杰克配合道,一时摸不透她困惑里的真假。

“是嘛。”语气重归平静,“那你或许该去问问负责人,而不是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

“这也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在这里和变种人小组负责人因斯塔尼亚博士谈。”

“你的情报过时了。我不久前才被撤职。顶替我的好像是个叫迈克尔还是麦考伊的,你该找他。”

这是实话,连带着她记不清也不屑于去记的那个名字。是迈克尔也是麦考伊,接替她职位的27号特工就叫作迈克尔·麦考伊。

是本名。这不是常有的事,所以他记得清楚。27号刚去卧底的那会儿,大概正是克里斯托弗的年纪,学院毕业,一腔热血,完全没有经验。派他去算是半个意外,前任27号相信他,看他是个好苗子。可放没有经验的孩子去卧底,会要了他的命。首先从名字开始。是他自己说,一时半会换成别人的姓名会反应不过来,反正迈克尓和麦考伊是烂大街的普遍,就用原来的好。

杰克能想象青春昂扬的脸庞上腼腆也朝气的笑。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什么承诺。但确实没有人能否认,那是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最合适的方案。结果他真的用一个“真身份”埋伏到了今天。

“兴许是你故意不把情报交接,好叫他做不了工作?毕竟你听起来对这项人事变动不太满意。”杰克转着水笔,挑起的眼里大写了不信任。探员与囚犯,对立的关系,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质疑,他相信自己这场戏演得很好。

对座的女人淡淡笑了下,转又去看镜中的自己。

她是不是已看穿了他的骗术?杰克不露声色得推算,更让他意外的是耳麦里突然传来“不必套关于27号的话”的指令。背景音里沙沙作响,命令前的讨论到命令下达也未真作收尾。叫作莱纳的女人看着看不穿的单向玻璃,神色自若,似有笑意。这恍惚中给他以一种错觉,她透过那块玻璃看穿了监控室里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那怎么可能。

除非她是有透视眼的变种人。杰克自嘲得笑了下。可若是变种人哪还有帮着人类对付同类的道理。况且她若是,屋外的变种人教授早该有所察觉——那个看起来和蔼可亲,实则连弗瑞都谦让三分的老人,不好糊弄。

然后,门被推开了。来者是个架着方框眼镜、鬓角微白的中年人。27号特工,迈克尔·麦考伊本人。

杰克·安博路修直到此刻才读懂那条“不必套话”命令的真实含义,望向迈克尔的眼神瞬间充满敬意。这个男人终此一生都在以身试险、从无顾虑。那或许正是前任27号一眼相中他的原因,或许也是他能以真名真身潜伏却存活至今的道理——向死而生,无以为惧。

尽管走进屋来的身姿已不再挺拔,镜片下的眼睛也褪去了少年人青涩的炙热,杰克想他还是看见了那捧心火,自二十年前燃起从未断灭的信念之火。

***

“莱纳是吧,可以这样称呼么?”迈克尔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立在门边,莱纳和探员们的中间,“我们其实见过很多面,在基地里,但你可能没有印象。毕竟不会有太多人对我这种无名小卒投以关注。”

“您过谦了。若无名小卒都能被任命作项目负责,挤破头皮的进取者岂非要嫉妒到发疯。”她报以一笑,真正面对面相处,针对多少还是有些,“只是有一点,作为基地里的项目负责人,您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不知还算合适?”

她认得他。杰克与迈克尔“不经意”的对视里俱闪过一丝意外。

“能被大名鼎鼎的莱纳记得,我的荣幸。”迈克尔扶了扶眼镜,“有些项目上的问题刻不容缓,所以只好求探员通融。”

“我竟不知神盾局如此通情达理。”她终于理好长发,在杰克的默许下顺走橡筋高扎在脑后。这使她显得更为年轻。年轻线条分明的脸上忽而绽出笑容,咧嘴的笑容,假得不加掩饰。好比那话里的讽刺。

但这不是重点,不是杰克此刻有暇分心顾及。她说神盾局,她知道神盾局。来的路上没有人告诉过她,收押的是神盾局。哪怕九头蛇内部,不该过分了解得亦是这个明面上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的组织。除非是行动队员,除非和行动队有密切联系。

“很多事情也许本不如你以为的那样。”

安博路修探员陷入深思的时候,莱纳扫了他一眼。很快的一眼,却仿佛看穿他所顾虑。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转回到迈克尔,“看不出来,您还读哲学。但可能面前的这两位探员并不是很有闲暇听您的解读。他们想知道703号的下落,您有头绪么?”

审讯室里的休和杰克,审讯室外监听的一众,俱是一愣。有谁能料到她竟这样直白向27号发问?是信了特工那套经不起推敲的说辞,还是在配合出演、逢场作戏?

屋外的人以为她在冷眼看戏,屋里的人认为她别有所图。

这个并不容易作答的问题面前,27号特工从容翻开手里很厚很厚的资料册,似乎在找寻什么,“这就难办了……我还以为是你的专务组为703号打包交割。如果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的话,那他岂不是…… ”

不知所踪。

“那么负责人你又在找什么?”杰克从善如流得改口。

“实验室进出登记表。要是能知道是谁最后和他接触,或许就能……”

但实验室没有纸质登记表,进出也没有硬性记录要求。所谓的电子登记仪是为访客而设——或为别组成员,或为外来人员——签字、录入看起来煞有介事,实则不过形式。真正的记录由摄像头捕捉、程式录入、定期保存、留有备份,不过鲜为人知而已。

莱纳并不知情职权交接的时候,是否有人移交给27号捏造的登记表。可哪怕是有,他也断不回抱在怀里带到这间审讯室她的面前。不论他在看什么,看的都是幌子。

迈克尔刻意留白的等待时间,莱纳没有接口。

计划外的三分钟后,他重重合上资料,“这可怎么办,弄丢了703号是比弄丢了自己更大的过失。哪怕被接应回去,下场怕也就是……”九头蛇对没有能力的操作员一向零容忍。弄丢了主要项目里的关键物品,准许死去已算是网开一面。

迈克尔叹息着摇头,她终于懒得再听后文,“下一句可该是劝我与你一道弃暗投明?”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可行解。”他大方承认了,“弄丢了贝鲁西斯,你我即便活着回去怕也很难再活下去。”

“贝鲁西斯?”她坐直的身体慢慢收回椅背、收回最后一点佯装的配合,“自他被打包送进基地很久前,就不再有人这样称呼了。”

基地里没有任何一份文件记载过贝鲁西斯。自研究团队从哥谭撤离,也就再没人管他叫贝鲁西斯。他是纽约的68号,基地的703号。实验体没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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