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鲁斯注视着华尼托。她很平静,不论是说话时的慵懒,还是面对所有审视时的坦然。她清醒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有时候是件好事,有时候并不是。她用同样的坦然陈述一死一伤,其中的一死,他没有忘记,是在她的手下。铁针穿刺时的毫不犹豫,说明她是个老手。
那在哥谭,她开枪伤人后怕到发抖,面对他时的慌乱,又算什么?配合他出演的一场闹剧?顺应情景的自然出演?他发誓他会问出个答案。他受够了她的逢场作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解内幕的布鲁斯接受了她的说法,铁拳却不太买账。她针对卫队编队的发言没有错,五人队伍由三名仿真人和两名快速反应队员组成。两名队员都是铁拳的好兄弟。所以站在铁拳的立场,不太可能相信区区华尼托有能力杀死经百战的专业特战队员。
铁拳掌控着“复刻”基因,按理说检查剔除复刻幻影后再清点人数,可以求证友人的生死,但光凭肉眼办不到。那人给了他能量眼镜,佩戴后将过滤基因作用后的能量。更通俗得说,佩戴后能让他的视野里只残留真实存在的人或类人。铁拳不认为如今是找出这副眼镜的好时机,因那等同于在告诉华尼托,她的话动摇了他。
“你的话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一点,耗下去被拖死的,只会是你们。”
来这一趟前,那人告诫过他,别被华尼托的歪理绕进去。那时的他信誓旦旦说他的人生格言——辩不过的理不去辩,拳头才是硬道理——那人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用他从不喜欢的读书人那种带着点轻蔑和怜悯的高深莫测对他说:“你会明白的。”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不去辩也不一定有用,一旦被她拉进死胡同,就已经输了。
好险。铁拳对自己说。
同时他那支真假混杂的卫队,在他的指令再一次进攻。脑筋再好,不也穷途末路?所以没什么好洋洋得意的。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他不无愉悦得想。
只是愉悦很快僵持在了铁拳脸上。那给以他安全感和喜悦的力量像在一瞬间被抽空,然后反哺到他自己身上。脱力、耳鸣、白花花不能视物到眼前。
我这是怎么了?
他才这样想着,剧痛钻心,像是无数蚊虫四面八方啃噬着心脏的血肉,剧烈的痛以至于慢半拍才感觉到。铁拳捂住心口,呻吟跪倒在地。
由他指挥的、前一秒还在攻击的队伍大多立在了原处,除了四人,只有四人,还在前行。布鲁斯从绷紧的戒备状态稍稍放松,直起腰背,回首是华尼托立在原地,脚步都没有挪半寸,像在预料之中。
铁拳稍稍从剧痛中恢复,哆嗦着手指向华尼托:“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完整一句话,反倒是气急攻心,硬把自己咳出口血。
“我告诫过你,这残次模型副作用不小,可惜你当作了耳边风。”华尼托一边挡着攻势,一边和铁拳闲话,很是悠哉。布鲁斯拦下了三个,留在她这边的刚巧是她要的。她虚晃了一招,让这个和铁拳一样本看轻她的人以为捉住破绽扣住她手腕。她用藏在手心的麻药一打,反手一拧,拧下了对方整条胳膊。钢筋做的胳膊,“不过你的反应,也算是偏离估测范围,有几分研究价值。”
她轻描淡写的话,和着被拧断胳膊那人的哀嚎,显得尤为残忍。
此时铁拳已踉跄着站了起来。
“‘复刻’的效果取决于你的意志。比方你的五人小队,我告诉你有一人阵亡,你不相信,那么你的复刻模型,按你潜意识放大,仍包含着他和他的技能。但他事实上已经阵亡了,你的复刻按你的坚定意志,塑造或者说还原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那理所当然对维系者你的能量消耗也会叠加。”
“所以你杀了阿衡,而不是那些机器!因为我们绝不会相信你动得了阿衡。”被拧断胳膊的人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到破音。他大概无法接受,恶毒的女人为了一点险恶的算计,拿他的兄弟开刀。他手里握着把战术小刀,他用那把小刀狠狠捅向了她。
华尼托用从那人身上卸下的胳膊,抽飞了他的小刀,像打棒球一样。等他反应过来,他自己身上卸下的假肢正抵着他的劲动脉。罪魁祸首的神情甚至没有一丝洋洋得意。
“你们的教官应该告诉过你们,轻敌是大忌。不过活到你们的程度,教官的话大概早就忘了。也不全是你们的错,穿着他给的、号称最先进的防护服,难免有刀枪不入的错觉。”她像在纵容顽劣的幼童,“可他骗了你们,这其实不是什么防护服,而是潜入刺杀的轻便作战服。这浑身上下的金属板,也不是为了挡什么枪眼和刀子——这都是顺带——它们都可以拆卸作武器。你们下一句话一定是要我怎么知道,因为这本是设计给我实验室里的那些变种人们,但这铜墙铁壁的模样不合我心意,你们的朋友又开了口,便给他收去了。”
所以她清楚这套服装的每个细节,也能在第一时间抽走那根铁针。
“你放了阿诺,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铁拳还捂着心口,声音却比这一天的任何时候都来得稳重。
“要是我说不呢,你打算和我同归于尽吗?”她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这不失为好选择。你的思路并不错,一瞬间的爆发力确然能调动基因潜能。可是你下的了决心吗?”
她问得极为平静,被问的却不平静。铁拳前一刻展露的沉静,不是视死如归的超然,是怒火喷薄前的压抑、和想决断又不甘决断的懦弱混杂。他还不能死,他活着、他跌打爬滚着,全是为了今天。他的目标唾手可得。
“你其实没什么朋友,所幸仅有的几个甘愿随你出生入死,也有人已为你而死。但你却在最后关头抛弃了他们。承认吧,就如你抛弃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抛弃了他们。”
“你住口!”铁拳终于破防。他不该在这一刻破防,布鲁斯心道。但不可否认,华尼托一直是心理战的高手。铁拳用颤抖的手指,颤抖着直指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没有资格对他评头论足。对啊,诺瓦还等着我给他做晚饭……我没时间和你耗……”他吼着吼着开始喃喃自语,似是魇住一般。
被叫作阿诺的男人在听到诺瓦这个名字的时候,瞪圆了双眼,“铁拳……你到现在……”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猛然回过头的铁拳,脸上的表情可怕得就像不顾一切护崽的大狮子,谁敢说一句不是,就会立马张开血盆大口,以命相博。
***
诺瓦是铁拳的弟弟,不幸早逝。铁拳天生大力,幼年玩闹,不懂克制,失手把弟弟掐死。
过失杀人后的铁拳一直萎靡不振,强烈的懊恼和自责下甚至出现了幻觉。先是梦里,之后是白天,他会看见弟弟远远向他招手,招呼他一起玩耍。
没有人信他,大家都说这个可怜孩子得了癔症。其实他没有在说谎。他确实能看到弟弟,他也确实看到了弟弟。
“你们骗人,你们都骗人!诺瓦明明在,明明一直都在,你们却非说他是假的,非说他已经死了……”铁拳忽然捂住脸,“只有他相信我……只有那个人相信我……”
“他信你,是因为你的诺瓦本是由他出品。”华尼托握着义肢的手抵在阿诺的咽喉,一分不进一分不退。因为她的手被布鲁斯牢牢扣住。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下杀手。她看起来很平静,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这句一点都不长的话,她卡壳了至少三次。
铁拳死死盯着她,瞪到不能再瞪到眼睛暴起血丝。
“你该猜到的。你不是都去过工厂了?”她指的是哥谭的加工厂。
“那已经不是工厂了。”铁拳找回一点主场的感觉,“我倒是很意外,你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里。那时候带队的就是你本人吧?我说看你动手的样子怎么那么熟悉。”
布鲁斯的眼光又向她挪了几寸。她很想斥责铁拳住口,却明白那只会验证布鲁斯的猜想——不论他现在在猜些什么。
“其实有一种说法,华尼托旁边的这位朋友,他们说你和蝙蝠关系密切,说华尼托真正感兴趣的不是你是那位。最开始听说的时候,我是不信的,未免太重口味。如今看来倒也未必。”铁拳仍在滔滔不绝,“我来给你说明一下吧,我们说的那家厂就在哥谭。你真该看看她当时拼命阻拦的样子。其实这间工厂只是我情报里的数家之一,那个人告诉我——华尼托——他说,去哥谭吧,他赌你会急疯的。”
这可不妙啊。她心想。
拇指摩挲着关节,“你知道他为什么非引你去哥谭?对,那是我们的芯片工厂之一,也是很特别的一家。那地方最早并不是工厂,而是地下实验室。最初的控制芯片就是在那儿研发的。初代芯片颇有瑕疵,我们原本打算全部废气处理,可你的那位主人阻止了我们,他愿意接手,说是能变废为宝。他接受后便把那儿改成了加工厂。”
“你在转移话题。”
她没有理会,“他的选址不无道理,毕竟那个工厂离他的一个实验区很近,运输便捷。你真的没印象了吗?那一年是怎么和立志转行科研的弟弟争执,怎样在盛怒之下掐死了他。应该还记得的吧?你恍恍惚惚了近半年,消失半年的弟弟在你离不开精神科和药丸的时候归来,言听计从得像个木偶。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就像你其实不是毫无感觉,他把你引去哥谭、引去制造控制芯片的工厂,是在试探你的记忆、你的忠诚。”
“一派胡言。若你也相信你自己的说辞,你大可放任我和他斗,坐收其利。”
“如果只是为了试探你,他有很多种方法。毕竟你那么傻。他引你起哥谭,不论你忠心与否,于他都没有损失——他更重要的目标,是毁了那个工厂,掩盖他曾从我们这儿收下那芯片雏形的事实。只要化作灰烬,也就辩无可辩了。你大概有所耳闻,近来的事故频发。那便是他急于求证,用着未经改良的芯片融合他的机械,造就的后果。你的这些机器人下属,说不定也随时会乱套。他的作品,包括你的机器诺瓦在内,从来从头到脚,都是问题。”
迪恩派克的机械人,实属业内顶尖。她那样说完全是为了激铁拳。当然,可能也是为了掩盖“她似乎很在意哥谭”这一点。
诺瓦被铁拳失守杀死后,知情人都觉得他撑不下去,总有一天会自我了结。但铁拳对于九头蛇,作为资产,颇有价值。正巧迪恩派克的机械人正在第二实验阶段,便微调了参数,送了铁拳一台。
这其实是一台很精妙的模型。旁人看来金属身体、金属脸的机器人,因为链接了主人脑波,所以投影在主人视网膜上,是他最想看见的那个人的模样。说白了,所有的喜怒嗔痴和互动,都是他一人的想象,但对于沉湎其中的人,谁又能说不是最好的解药。如此设计的模型经济适用,由于不必为每一个主人订做每一台机型,十分便于回收利用。但不巧的是,和华尼托的项目一样,这过于精妙的设计,总有着大大小小的问题有待解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