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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基地负责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拍偏的马屁会葬送他的前程。不论他是否愿意相信或者能否接受,人事的来电清楚明白地告知了被解聘的事实。
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在这班由他不同时期的对手组成的高管面前,被一个电话解雇,比起惊怒,对这个好面子的负责人来说,更多的是惊怒、耻辱、和羞愤。换个人可能会当场和华尼托争辩,哪怕明知于事无补。但他没有,突如其来的横祸已让他颜面尽失,他只恨不能遁地,又怎么可能自寻麻烦,让周遭各种各样意味不同业已灼伤了他脸颊的视线停留得更久。
负责人挤开人群,用他这辈子体测都没爆发过的力道和速度,逃了。
没有窃窃私语,连眼神都很克制,见证了这一切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是那倒霉的下一个。这很好。华尼托博士冷淡但锐利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满意得点了点头。她用眼神示意斯泰尔森继续。男人的讲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被打断的学术似乎无缝接轨,荒诞的闹剧仿佛只是一场抛诸脑后。
真的是这样吗?
即便在九头蛇最顶尖的学所,也有强权和秩序办不到、管不住的事情。华尼托没有理会,但不意外她没有觉察那些隐蔽的打量。有害怕,有畏惧,有反对,还有其他。人们很少会用专断形容她,这个词大多被用在迪恩身上。过了今天,她想这会是给她的有一个标签。华尼托博士冷漠,固执,专断,难以相处,会因为一点点的不称心意而解雇高管——她甚至能猜到他们会怎样形容她。
她不必去做这个恶人,她知道。就像迈尔伯特说的,例会就在今晚,哪怕她毫无动作,他大概也会用尽办法送那人走,毕竟他看起来很想争一争赤道。她提前了他的计划。虽说是没所谓的末节,他理该乐得有她当了恶人,但他八成不会感激她,或者说没埋怨她的小破坏已是极致的礼貌,毕竟听他电话里的反应,好像并不怎满意她搞出的变数。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九头蛇的高层若还斤斤计较名声,莫不有些可笑?这是一个拼谁更声名狼藉的地方,揣着莫须有的善意、好名声,至好叫别人说句假惺惺,至坏的话大概会被怀疑卧底吧。她至今的名声不好也不坏,她太有距离感,所以被人提起也不过是那个“很年轻也很有天赋的博士,但为人冷漠,极难接近”,细数起来没什么罪状,最知名的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传闻里“华尼托博士和玛尔斯狼狈为奸”那一条。她的地位已然无可撼动,偏生给自己招个肆意妄为的名头,也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别人,她天生属于这里。
华尼托皱了皱眉,那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远远近近的观察者们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以为自己某个无意识的举动又惹恼了博士。她没有看他们,也其实并没有用心听斯泰尔森的总结。
查特韦格有一句没有说错,华尼托博士无欲无求,既不倾心权力也没有疯魔的科学追求。她的确没什么欲/望,站上权力之巅为的不过一个行事便宜,对于权力本身没有多少执着。就连迈尔伯特摩拳擦掌的赤道掌控权,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争。在她的眼里,多一块地,多一份闲事操心,不如不要。这话说出去大约是不会有人信的,哪怕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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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场的级别最高的官员,没有人敢要求她回应。华尼托心安理得出神。斯泰尔森有个优点,他汇报的时候不喜欢互动,这更助长了她的心不在焉。她隐约听到斯泰尔森提实验成功种种,周围有稀疏的鼓掌声。
成功吗?她心想。如果把一个虽莽撞但朝气蓬勃的小孩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叫成功的话,他们的确十分成功。
贝鲁西斯冲动、莽撞、偏执、易怒、反应过激,从任何角度都不是一个乖小孩,也很难讨人喜欢。所以当初的她才能轻而易举得带走他。她在很久之前以某个假身份求学的时候和导师做过一个实验——久到她快遗忘——实验大概是讲患有心理或情感障碍、很难和旁人建立情感纽带的孩子,一旦建立了纽带,会比常人更信任、依赖另一方。她想她在贝鲁西斯身上充分得见证了这个结论。
他盲目信任着莱纳·因斯塔尼亚。所以他有了今天。
或许让曾接触过他最暴力、失控一面的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孤儿院的护工……——选择,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宁愿他是今天这幅听话、寡言、还有些畏缩的形象,也很难说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毕竟对他们来说,一个省心的贝鲁西斯,总好过一个需要付出额外精力去降服的大力小怪人,要令人愉悦许多。令人愉悦,是很多人,包括贝鲁西斯自身都没逃出的紧箍咒。
所以有人不惜装疯卖傻,也有人笨拙讨人欢心,说到底只是想让对方注意自己、欣赏自己,如果可能的话,喜欢自己。她想她又何尝不是。不惜代价的抹黑自己,只求那个他放弃自己,她很那些困在那个名叫“欢愉”的束缚里的那些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贝鲁西斯会为了讨她欢心而小心翼翼,但脾气和本性是抑制不住的东西。所以他不合适走埃里克和查尔斯,那些聪明、冷静、自控的人所走的强大路线。华尼托知道,贝鲁西斯的梦寐以求是成为万磁王或者X教授那样成功而伟大的人,但是很遗憾这世上大多的成功都离不开聪明、冷静、自控。所以贝鲁西斯永远不可能是下一个埃里克或者查尔斯,他甚至不可能成为下一个X战警。
从纯理性的角度,贝鲁西斯不是一块适合打磨的璞玉,他缺乏成功必须的几乎每一个要素。这也是为什么当贝鲁西斯的项目被评定为预备役的S级项目时,有一波不容忽视的反对之声。
华尼托依然记得她是怎样告诉每一个人——她说她看中的就是他那股子莽劲。他莽撞、真诚,所以即便给了他最优秀的能力,他也没有可能在适合的条件下发挥出最大的优势;但正因为他莽撞、真诚,他才会为了别人眼中的不足挂齿而赴汤蹈火,这包括自身的不问生死,和付出全力的游说旁人。这是任何一个循规蹈矩的九头蛇成品所不可能有的思考方式。
感染力,或者说,共情力,是她给他的定义。当初保下他作S级项目的她自己都没料到,他们会走到今天。但确实是因为这两个关键词,贝鲁西斯才会到了斯泰尔森手上。
按华尼托的说法,对贝鲁西斯最好的处理无疑是放大他的感染力。但感染力不同于战斗力,不是日复一日的针对训练能提高的,这是种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很难界定的、玄乎的东西。
所以九头蛇的团队想到了“梦境”。
“梦境”的一大局限性在于它的成功需要实验对象潜意识的相信。实验对象包括造梦者和入梦者两重身份,所谓潜意识的相信也即无条件信任。但这个局限也能变作优势。如果贝鲁西斯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想相信的某一个状况、事件、情景,这股强烈的意志力就能塑造一个稳定的、具有说服力的梦境,任何置身此梦的人会受作为梦境主人的他的想法左右,并在这个由他潜意识里预选的偏好环境里,大概率作出被偏好的选择、举动。
作为一项心理层面的技术,“梦境”所能实现的至多是给入梦者埋下意识种子,以求未来某个设想状况发生时,被植入种子的人能做出被偏好的抉择,但无法直接影响抉择。可如果有人掌握一种“域”能力,域的机制类同“梦境”,那么原则上,能力的主人能够在域的范围内左右涉足者的想法、选择和举动,进一步影响抉择。
这份域能力便是九头蛇送给贝鲁西斯的礼物。当然,站在贝鲁西斯的角度,大概不能被称为礼物。
域的稳定发挥需要贝鲁西斯本身的坚信,而对九头蛇充满敌意的他不可能相信任何由他们给予的东西,他必须首先被完全驯化。所以才有了极冷之地的折/磨和期望他服软,以及服软不成后的洗脑。和冬兵项目的主旨不同,他们不需要他绝对服从指令,他更需要绝对服从自己,然后再相信他们所要他相信,并坚定地左右需要被左右的人。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事实上,在所有人目睹贝鲁西斯上身的成效之前,不小一部分人也把这当做了天方夜谭。控制一个人去操控另一个人,并让受害者深信是他们的主观意志促使他们作出抉择,是九头蛇多少年求而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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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场令人失语的试点试验。
斯泰尔森的团队让贝鲁西斯相信一个企图以断骨出逃的女变种人是觉得自己肮脏不堪而自残,贝鲁西斯的域因为他极致的共情而展开,女变种人被卷入了他的领域,从不满、挑衅到见证他为了说服自己而学着自己一样自断腕骨而震惊,听他声泪俱下劝她或者才有希望,这四肢虽然无用但也能让生活轻松一点、方便一点,她也不由潸然泪下,为自己的过分鲁莽而惭愧道歉。乃至离开贝鲁西斯的域后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回神,直到被工作人员重新控制之后,甚至还有那么好一会儿差点记不起来自己不是为了自杀而是逃命。
反应过来的女变种人破口大骂,但因为全身的禁锢,任何形式的逃离都不再可能。隔着各自的封闭器皿,贝鲁西并不能听清女变种人的谩骂。他还在泪如雨下,和域内不同,这一次的他是喜极而泣,为自己救下一个自杀者而庆幸。
现场观摩的每一个实验员、管理者都为眼前的这一幕而震撼。久久说不出话,直到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鼓掌,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爆裂。他们说,这一天他们见证了奇迹。曾经对华尼托质疑声最高的那部分人,转为了她最忠实的拥趸者,他们说华尼托博士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是九头蛇的大功臣。
贝鲁西斯,这个曾经为人唾弃、嫌弃的麻烦制造者,一夜间成为不敢想的抉择操纵者,等待他的是越来越密集和繁多的训练。高涨的群情把这个不被看好、连华尼托都亲口盖章“不可能成为伟人”的弃子,捧成了圣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敬仰着、议论着。华尼托也因此被舆论看作九头蛇终极“造神”项目最有可能的领导者。
而被议论的博士本人甚至连那场撼动舆论的试点试验都没有出席。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想看。令人狂热的“造神”也没能让她抬起半边眉毛。就像查特韦格曾百思不解、托尼和布鲁斯一再反复对她说的,她没有那股狂热劲,也从骨子里和那些栽进名为科学的谎言里的疯子不是一路人。
她并不觉得成神令人兴奋,相反是件可怕的事,操纵比起成就更该像是被杜绝。但如她常挂在嘴边的,怎样都无所谓,她怎样想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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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从回忆中醒来,斯泰尔森刚好完成了演讲。她从容却不容反驳地婉拒,那场称神实验的现场再现。虽然没有见过,但不知怎的感觉,那画面会让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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