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想要的是什么?
荣誉?英名?权力?强劲?不是,都不是。死神手里夺回一条命的末路人,身外之物早已无所谓了。她想要的是毁灭,从来只是毁灭。她要毁了万恶源头,在云端之人荒诞、恶心的梦将成未成的最后时刻,刺破在他们眼前。
杀人诛心。她要他们死,也要他们生不如死。她从未想过同过去握手言和,和解是留给圣人的。黑暗中舔血长成的幼兽只讲究血债血还。
曾经的华尼托是那样盘算,当她和布鲁斯不可避免走向终局,她要将自己的野心、算计、阴谋、不堪,一点一滴、巨细无遗地数给他听。她从不是配得上他的光风霁月,她阴冷、狠戾、毒辣,是磊落的对立面,堂正的相反侧。
真正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这层无数次被预演的此刻,对上他的眼睛,那样一双千帆归来明润似旧,没有阴毒、不见怨尤的眼,她忽然说不出口反复排练到念烂的台词。好比世人不忍璞玉蒙尘,她亦不忍用刻意的龌龊来刺伤他的心。
“我什么都不想要,布鲁斯。”她最终那样告诉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极她一贯的玩味,难看端倪,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锦囊计千条而不能施的苦。
什么都不要的意思,除了字面意思,还可以是什么都快失去意义。毕竟不管什么对一个死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布鲁斯显然会错了意:“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别想寻死觅活。这是懦夫的行径,华尼托。”
可我早已被你留在人间。她想。她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但如果她的无所谓换来的是他自责余生,那她不如活着吧。不知何时起,她慢慢被他左右。九头蛇里冷心冷情的华尼托第一次犹豫不决,第一次握不住刀,都是因为那一个他。他会错了意,却也未必全错,至少曾经的她很难说没有过一了百了的打算。
“你有没有想过,人间太苦。”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留下这一句似是而非。半蹲取走餐盘,趁着他被她噎住晃神夺路到厨房,他记得伸手时刚好和她的一片衣角错过。她的眼角余光录入了这一切,漫不经心去想一句——这可否才是更适合你我的结局?永远的迟来一刻,永远的错开一步。就像日和月无法并肩,白昼和黑夜也无法共天。
这世上多的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又有几人能在意谁人缘何做了什么。人们能看到的是行为本身,从来只是行为本身,那些荒诞冷落、孤独可笑背面的本心,不过是无人问津的最不值一提。
莱纳对特瑞特说世人不懂蝙蝠的苦、看不见那苦苦坚持之下的赤诚;可华尼托想说的却只有一句“何苦”。不是不懂他的执着,正因为太懂才为他心疼,才觉得不值当。世人自私、愚蠢、冷漠、贪婪,哪值得他燃命的守护。他也非是不懂,只是不计较,只是想要他们好,想要哥谭好。在四处可见的精明算计和冰冷利益面前,也唯有这清醒的愚蠢才让人感慨,人间这样苦也不是全然不值得。
水流的哗哗声,和洗刷碗碟的清脆碰响,敛去了华尼托眼底翻涌的心绪。
可有人像是非要她静不下心,布鲁斯摸到她身后,环住她腰线,炙热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有她贪恋的温度和渴望的安稳,也叫她无可避免地忆起那荒唐的夜。
“这世间虽不是令人愉快的地方,可万般不自由中终有心之所向。”他猫着腰,把下巴搁在她肩头,振动的声带和胸腔几乎紧贴着她,有种震耳欲聋的错觉,“人间太苦,不过是你没找到正确的解读。”
怎样才算正确?如你般不记前仇、不惑前尘,是非好坏甘之如饴吗?她很想那样问他,却又懒于问他。她懂他的正面积极阳光,但能做到的最好不过不消极。
华尼托洗去满手泡沫,想回头却没有回头:“所以世人普遍渴望成神,成神便不必要找你所谓的解读,神就是解读,唯一的解读。”她说这话时眼里冰冷的揶揄嗤笑不愿让他瞧见,她想要他相信她是那“普遍世人”中的一员。
“你也想吗?”他搁在她肩膀半转过的面孔,对上她恰半侧转的面孔,“我不在乎普遍世人,我只想要你的回答。”
长垂的睫毛遮不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猝不及防,她压下心头种种,冲开了龙头刷洗着洗净的餐盘,答一句:“我自不能免俗。”
他夺走她手中的餐盘和洗碗布,关了淌水的龙头,隔断一切遮藏心弦的掩体:“你再说一遍。”
再一遍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为何非要刨根问底?为何非要将人逼入死角方肯罢休?就那么半遮半掩、心照不宣有何不好?为什么非要她正视她从不愿正视、也从不如她所愿而彻底被侵蚀的内心。
“如果善恶没有分别,你又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样悲伤。”
那束名为希安娜的希望之光到底照进她心田,哪怕她用半生去抹藏也抹不掉那业已刻入骨血的良知。圣人的后裔鲜能是恶徒。
***
她没有回应,许是已无话可说,许是无从辩驳。
无论如何,这是他的机会,他也没有放弃“进攻”:“若你真的没所谓,为什么要主张把XA-1806送回天赋学院?对,我记得你的理论——环境诱因下的潜能激发——你用过往的成功说服迈尔伯特、说服阿尔卡利、说服所有人和X战警的朝夕相处有益于制造最强武器。也许这个理论本身没有错,可你本质上不是冒险的人。你敢放手一博,可那是在你确保没有太多变数的前提之下,将一个新培育出的变种人送回敌方大本营显然不在此范畴。你敢说,你把XA-1806送给查尔斯,没有一点私心、没有一点是因于死去的妮娜吗?“
“我们聊过这个话题。”她记得他给她看XA-1806和金刚狼犹如父女般喜笑颜开的合影,也记得罗根亲自为她取名“尼雅”,记得布鲁斯问她别人可以重新开始她为什么不能,也记得她半真半假问他为何不愿信这是为阴谋。
“我知道,可我们没能聊出结果,不是吗?我说每个人都有重来的权利,你说这胜似阴谋。或许吧。不夹杂点利益得失,你大概没法说服九头蛇和阿尔卡利,可我不想听你应付旁人的冠冕堂皇,我问的是你,只是你——你真的是以阴谋的心将XA-1806送走?”
她笑出了声。说不明白的神情,也没有说明白的打算。
何必计较我的真心,这本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送XA-1806入敌营的目的不是可有可无的潜能激发,而是根植于虚假记忆的复仇。那所谓的潜能也并非朝夕相处的和乐所能引诱,说来绝情,可任何有效的刺激通常俱是苦痛的。纵观X战警的成名史,又有谁人在美满中成长到顶天立地。
他们未能,华尼托未能,XA-1806也不可能。
“布鲁斯,九头蛇不是27号过家家的间/谍游戏,我若总揣着你所谓的真心和博爱,坟头的草大概已和你我一样高。XA-1806不是妮娜,我不需要通过她缅怀任何人。妮娜于我也并非什么特别。”
这是不加遮掩的真话,她却笃定他不会信,他也的确没有信。他们总以为她没有丧尽天良,内心尚有柔软。可有良知、有柔软是一回事,为这愚蠢的良知和柔软害了自己性命又是另一回。
但是这一次他并来不及和她再辩,因为有人打了他的电话,是X教授。应景又不应景的名字让他一时失语,第六感的不安致使他在接通前瞟了她多言,她却很坦然。
【就在刚才我们收到联络,世界各地的大规模变种人收容所、贩卖地、聚集处受到入侵,入侵者打着“反抗和解脱”的旗号,煽动变种人加入他们。连埃里克自己都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是一群最极端的兄弟会狂徒突然想要统领世界。过于激进的煽动最开始并不成功,但对方似乎有个精神系的变种人,他的出现让那处聚集地过半数的人倒戈——唯有最坚定的人守住了心性——这支队伍在他的带领下猎杀了当地负责收容青少年变种人的社会福利局员工、作风险评估的探员、变种人抵制政策的游说者……等等。
【你可以想见按如此规格发展,这将是史无前例的暴/动,对变种人有害无利的暴动。但好在对方手里的高阶精神系变种人似乎有且仅有这一个。别个地点的煽动基本维持了从文劝到武劝的统一。各小分队的能力高低参差,高水准的作战分队无例外得被分配给大规模的收容所、贩卖地、聚集处。对方虽然人数庞大,但高质量的战力十分有限。这支变种人队伍身份不明、能力待查证,但相同的是不存在于各方记录,就像是真正的凭空出现。鉴于培育这庞大队伍所需的场地、资源和财力,我想我对他们的来源有较合理的揣测。】
话说到这份上,不只查尔斯教授,恐怕连布鲁斯都该有“合理揣测”了。华尼托才半玩味得想着,布鲁斯谴责的目光便已投来,结合他才在她手机上看到的警示信息,答案跃然纸上。
【九头蛇。】她听他咬牙切齿道。
【是的,九头蛇。】查尔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劝劝你那小姑娘吧,我始终不信她和九头蛇是同路人。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想知道——尼雅,或者用他们的话说XA-1806,也突然对天赋学院的孩子动手了。当时是自由活动课,和她在一起的都是低年级的孩子。等老师和高年级赶来,已有不少学生被她打伤。她有足够的时间取走那些孩子的性命,但她没有那样做,她看起来甚至比他们更痛苦,捂着头间歇性得反复“为什么这么对我”、“不要逼我这样做”,像是在清醒和崩溃边缘徘徊。
【她的精神状态不好,但战力出乎我们意外得不低。虽然毫无章法,但几个高年级学生和看护老师联手都没能奈何她。我们怀疑九头蛇对她进行过相当的战斗训练,而并非他们所谓的“坚持不输入过多的战斗技能训练”。我们不想伤她,所以让和她最亲近的罗根去劝说,有趣的是,她的情绪波动在见到罗根后更为明显。她流着泪对罗根歇斯底里吼叫“既然拆了我的家,又何必装模作样再给我一个,好再拆它一次是吗”。没人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我们猜想她应该是被植入过对X战警的负面记忆。最后是罗根趁她苦恼把她打晕了才收的场。】
查尔斯教授的背景音里有人来人往的脚步,没多久,他对布鲁斯说:【尼雅醒了,我去看看。要是你方便的话,替大家问问那个九头蛇的姑娘,她的话,大概会知道些什么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