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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莱纳去布莱恩的时候,茉莉还在共用休息室里和尼尔探讨。她从侧门绕开。茉莉一直不喜欢她,多见多烦。
她了解到自己从医大缺席的那段时间茉莉也频频请假。茉莉虽然爱慕虚荣为人也有些愚钝,还不至于到把工作给折腾没的地步。事实上,那段时间恰是整个布莱恩为田纳西合作小组到来而紧张筹备的阶段。是以大小会议、学习小组和简单培训接连不断。听尼尔说,各组抽调来的均是基层实习生,且大体都是新招的。事后想来,个个人精一样的负责人想必是听到风声,早做打算。往年年底,他们很少招新。
如今田纳西的团队在西区安营扎寨,这批首次参与项目的新人难免兴奋。西区是布莱恩进驻哥谭时构筑的实验营区之一。因最初计划投入高危、保密项目而独立于其他场所。后来由于治安问题,研究所高层多次商议撤回驻扎西区的精英团队。可以想见,获准进入保密项目测试的必是团队中的佼佼者,公司不舍得失去这样一批人力资源。但直至主要区域几经更新升级,这项撤回计划才真正得以实施。现如今的西区,器械设备仍在日常维护,也偶尔有团队获批测试,但规模和品质不比鼎盛时期。
特意把西区分给田纳西,比起其他,看中的也只是“独立”二字。布莱恩这边极力想撇清关系,不论是人员挑拣还是区域选址上都做得很明显。而对于田纳西那边,必然也不希望自己的秘密实验过多被人掌握。布莱恩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合心意。
只是茉莉这样在西区和主区间来来回回跑,不知该夸她一声认真还是说一句傻得可爱。
莱纳等了不多久,尼尔端着资料夹刷卡进来。文件当中有一份被特意标示的,是茉莉才拿来的。尼尔把那一页抽给莱纳。她扫了一眼,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你曾与我说,外界怀疑布鲁斯是蝙蝠侠的赞助者。”
“你也曾与我说,他和蝙蝠侠不像一路人。”尼尔学着她惯常的模样挑起一边眉。
“他知道了特瑞特在跟踪我,也查出了泄露我资料的是谁。”
“他雇了侦探?还是……?”
“用他的话说,是他朋友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查了我。”
“这个‘朋友’的身份毫无悬念。詹妮特那儿的防火墙,谢尔盖的朋友做得很好。事实上通过了来自韦恩内部和你们医大的双重检验。能破解的人选,似乎只有那一个。”尼尔摸了摸下巴,“所以与其说他在为这种不怎么光明的调查向你道歉,不如说他间接证实了流言。你怎么想?”兴许后者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根本像是在试探我。或许这个城市的传说给了他某些建议忠告,又或许他本身的敏锐足以洞察这些破绽。”
“你说你看不透他,我现在信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他在怀疑你什么。是你故意被跟踪?还是你故意泄露资料?或者更进一步,察觉到了这两者间的微弱联系?”她的表情告诉他,是最后一种假设。韦恩家的败家子超乎他意料,“既如此,你一定回答了他的第二个疑问。毕竟第一个问题很容易越描越黑。”
她小幅度点了点头,“不止。生日那天我爸妈来电话,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看出了我对特瑞特的谎言一无所知却也不肯对他承认。”
尼尔放下资料夹,深深看着莱纳,“正常来说,你不会容许自己和极力想避开的异性之间存在那样的半真半假,而拒绝向第三人,也即那位异性,承认该事实只能说明两点:一,你对他有真心;二,你不希望他多做探究。你选择了一的回应却不能取信于他,说明他和你一样从一开始就对你们的这段关系保持着异常的清醒——这种清醒又和男人对女人的势在必得毫无瓜葛。虽然他待你很好很温柔,却从未表现出一点点想要得到你的穷追猛打。这说明,他不是想追你而追了你,而是为了某些事情在接近你。”
莱纳接着分析,“不肯他探究的原因也有两种:一,怕他发现我的口是心非;二,这种探究容易牵扯出更多的难以解释。而正如你所说,他和我清楚对方的鬼话连篇,口是心非也就称不上什么理由。剩下的唯一解释引出的一个更好问题是,从一开始他在我身上到底看见了什么?”
尼尔摇了摇头,“或许你该问,蝙蝠侠在你身上看见了什么。”
“你认为是蝙蝠侠指使布鲁斯来的?”
“你觉得不是?”
“若他果真是我们分析中的那样一个人,那么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什么人能驱使他去做一件事。哪怕我们谈论的是蝙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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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布鲁斯真实一面的猜测或许还需要时间去验证,而针对于“一位年轻科学家自甘堕落”的举报几经辗转又回到了莱纳手中。有人举报她不思进取,热衷于和布鲁斯的轻浮游戏。信寄到了科学家协会。协会卖凯勒教授面子没有申张。但信退回来的时候,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头也一起过来。莱纳被叫到办公室,听老头不阴不阳、明里暗里数落一通。举报者有她和布鲁斯亲昵的照片为证,百口莫辩。老头走后,凯勒教授告诫她说:“玩玩可以,不必要为了他自毁前程。”
她不在意得笑笑,抓起信封却没有撕毁。不至于广而告之也没有刻意隐瞒,老头一来一去,和莱纳关系稍近的,都猜到大概。克莱尔直言她被人盯上。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兜了个圈,半戏谑道“可不是”。被摆到照片的亲昵场合多是近来她约布鲁斯去的平常餐厅、咖啡店、电影院。他喜欢的场合,鱼龙难以混迹,她却不喜欢那些高调装填的空虚、优雅表下的虚伪。
他一个冷眼擅挑破绽的观察家,她故意制造不堪推敲的约会借口却也配合出演。分明心照不宣,玩着早已厌弃的试探游戏却又都不愿率先捅破,就像是较劲的孩童不肯轻言认输。
莱纳把信封锁到抽屉,打电话约布鲁斯,理由是一点不像她的“挨了训需要转化心情”。生日那天半不得已半愧疚下留存的私人号码,彼此都没料想会有频繁使用的现状。医大的研究员未必吃得准布鲁斯·韦恩的态度,却知道他们的“女神”动了心。
下班后莱纳赴约前,被特瑞特喊住。他直言不讳,“韦恩,他会毁了你。”她想他兴许是会的,不过以特瑞特绝想不到的方式。就像从教授办公室里离开时,她不在意得笑笑。她永远那样无所谓。哪怕在讨论的是她的前程。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
“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恶。”如果还有旁人在场,他一定会为这个发现而惊讶。人们或许知道特瑞特那场不伦不类的表白,但不太可能意识到他是那样痴迷于她,直到亲眼目睹他气急而颤抖着宣泄的模样。
“他从哥谭消失了七年,让关心他的人几乎接受他已死的现实,然后若无其事得回来,把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搞得更加混乱。我不知道在你听说的版本里他是怎样的存在。伟大的韦恩夫妇的独子?惨遭巨变的富翁?事实是哥谭给了他噩梦,而他要加倍还之。他不该回来,四处勾引那些只懂财色的便宜女人;他不该回来,把好好的集团搅得底朝天;他更不该让那对倒霉夫妻的名字在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过于响亮,以至于引来幻想主义的保护者。”
“可它是你和布鲁斯的故乡,而蝙蝠侠,它正在替你们守护着它。”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守护”这种太容易染上英雄情结的词。但她想独自背负着整个哥谭黑暗的那个不知是谁,当得起这一声英雄。
发现特瑞特监视莱纳的那天起,布鲁斯也开始监视特瑞特。蝙蝠侠的城市不该有第二个无端的监视者。电流声里特瑞特的怨毒愤恨一字不差得落入布鲁斯耳中,监视器前的他面无表情。类似的话他已听得太多。
“见鬼的蝙蝠侠!若不是他踹了法尔康尼的老窝,□□又怎会是现在这幅群龙无首的模样?有组织的犯罪意味着明了的模式,更意味着我们这些小百姓能寻到生存之道。而他,鲁莽得破坏了现状,可笑得期望着改变。有改变么?街头的小偷日以继夜得增长,□□中人前赴后继,这个被贫穷束缚的城市,永远不可能被解救也不需要被解救。这一切,若不是布鲁斯·韦恩和现在这个韦恩集团的赞助,‘侠客’那样的肖想又怎能被发展为现实。”
曾有人对她说,比起强大的敌人,英雄更需要学会应对的是强大的自己人。那时不懂的话,如今想来是多讽刺。不顾一切得做这一件事,到头来却连动机也被质疑。
她叹了一声,“他的确不该回来。”
监听器背后布鲁斯握茶杯的手势一顿。面对她的特瑞特表情喜悦,“你终于想通了。”
“我想是你误会了。”她一贯平淡的语气听在这一刻的布鲁斯耳里竟也有股热血沸腾的味道,“且不谈你的因果混乱,我说他不该回来,因为销声匿迹的七年很可能是他人生里最愉快的七年。“
他不该回来。我也不该回去。若顺着那人做好的嫁衣,漂泊一生,兴许过着便是散漫但快活的人生。莱纳垂下的眉睫几乎遮住眼睛。
布鲁斯的神情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特瑞特的反应何止震惊,“有着万贯家财挥霍,他在哪都会很快乐。可他还是不得不回来,因为他是哥谭的布鲁斯韦恩,只有在哥谭他才享有无上崇高的地位。所以他回来了。这儿是他的家。”
“因为是家,所以才不该回来。”她那样喃喃,她知道特瑞特不会懂。因为是家,所以痛苦的、想忘的、最阴暗的记忆都埋葬着。不回来就不会记起,忘记了便快活了。
老管家无声得端着小甜饼走到布鲁斯面前。布鲁斯看着他的管家,眼神悲哀。她说,因为是家,所以不该回来。可也因为是家,所以不能不回来。
特瑞特紧紧盯着莱纳。他果然听不懂她的话,“这并不重要。很久前,克莱尔告诉我,你说布鲁斯韦恩不是草包就是太精明的人。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觉得他精明?”
他以为这会是个棘手的问题,以为这会让她重新审视布鲁斯。惯见的恬静笑容又回到她脸上,她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我说过,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但这和他是哪一种人并没有关系。”
她没理会,“那是一双太真挚、太纯净的眼睛。”好比天空。
“熊猫也有纯净的眼睛。”
“你不明白,有着那种眼神的人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无论他看起来什么模样。”
就好比天空,世间最纯净的透蓝,却未必意味着浅显。若说世界上最深沉的,海洋比不过天空。蓝天白云之外是无尽永夜,永夜包裹下是无垠宇宙。
她已转身要走。他仍不甘得冲着她叫嚷,“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不能凭一双眼睛来辨别一个人的好坏。你跟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看看他的所作所为!”
这是个她自己至今都难做定论的问题。饶是如此,她却那样坚定得反问他,“那你知道么?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定义一个人的是他的本心。”
莱纳已经走远,留给实验里的特瑞特,甜饼前的布鲁斯只剩下那一句“定义一个人的不是他的举止,而是他的本心。(It is not what he does that defines him but what he is underneath.)”
形似而意义相背的话,他的青梅竹马瑞秋说过。那时他刚回来,拥着两个连面孔都不记得的女郎参加酒会,瑞秋见到他,失望至极,“定义你的是你的所作所为,而非你的本心”。
她却说,重要的是本质。可他的本质是什么?谁又能透过谁的皮囊去看破兴许那人本身都回答不了的“何为自我”。
实验室里的特瑞特喃喃说着“她着了韦恩的魔”,客厅里的布鲁斯长久得沉默,直到手机因她的简讯再次响起提示音。她说,有事加班不能赴约。她经常这样,自他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揭穿特瑞特起。
她到底……手机又响了一遍。布鲁斯眯了眯眼睛,抓起搭在扶手上的外套,大步出门。没有去回应身后说着“不管她理解的是谁,至少也理解了你”的老管家,心中却不能不玩味。
不管她理解的是谁,至少她肯为他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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