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尼托并不回答,手腕一翻,罗马牌滑进了衣袖。她也没有尝试离开。如小丑所言,她明白布鲁斯不会放任自己。
“这一局,你要如何解?”
小丑问她。语气显而易见的比和斯托拉斯玩闹时,认真严肃了许多。
她还是没有作答,因她知道他们等待的答案即将到来。
如她所料,一阵地动山摇。强烈的震感使得这栋建筑都在剧烈晃动。有行动队员因站立不稳而滑倒。
蝙蝠拖着小丑一前一后跑去窗边,只见接连的火光如团扇连排旋开,炸起的烟尘被冲天的水柱托在半空,硝烟、碎屑、水光、火色,在半阴半晴的天际绘出有喷泉和烟火、无声而盛大的音乐会,别有破碎和毁灭的美。
“你炸了管道?”小丑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华尼托。声音因难以置信而拔高,拔高的尾音又因愤怒而扭曲、颤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不到啊想不到,聪明了一辈子的小博士会在这种时候翻跟头,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和善恶界定。你那莫需有的善心怎么早不萌生、晚不萌生,偏生在了吃尽红利之后?供应商不会放过你,珀特不会放过你,那只呆头企鹅更不会。”
迈尔伯特给了华尼托一个“我说什么了”的眼神。华尼摇头:“毁了它的不是我,是求胜心切、意图占为己有的皮尔斯,和煽风点火的你。”她意有所指的眼神点过在场的每一个九头蛇。
文字游戏,这本该是小丑最钟情的吊人胃口和悬而不决,但此时的他全然没有参演的兴趣。“哦,是的,我们都知道你有的是办法来撇清责任。你晓得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说服这个看起来似乎和你地位相当的家伙,来执行这么个疯狂而无利的计划?为了什么?皮尔斯的挑衅?这般无厘头的理由?不不不,我不相信。又或者……为了这只黑漆漆?可你若真心为他,早该这样做了……”
小丑想不明白,缘由也不是他猜想的任何一条。
“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给我操心。”华尼托还是那副淡淡的、不甚介怀的模样,“至于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你看起来十足是恼羞成怒的样子。小心叫人误会你在这之中,抽成也极大。”
她哪是怕人将误会于他,分明是怕人不误会。
果然随她话音落下,蝙蝠捉着小丑的手劲开始加大。
小丑的眼里透出一股子疯劲。那并非是不受教条匡扶、挑战人间墨规的疯,而是被人踩住痛脚、奋起反击的疯。“就算我有抽成,也大不过你的生意。问问那只蝙蝠,他在今天之前晓得哥谭——纽约线的名字和厉害、晓得罗马牌的从来、用处和始终吗?不错,哥谭——纽约线和罗马牌积名甚久,但那是紧握在黑/帮顶层、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自法尔康尼倒台后,才渐渐为人所知。你一个外人,知悉得如此透彻,难道不奇怪吗?你一个外人,又是如何穿越卫戍线,无知无觉得接近谜语人,或许还有企鹅人,并同他们谈成了协议?这桩桩件件你不该知道,而你,还有你的同伙,却仿佛比哥谭扎根最久的囚犯都要熟悉这座城市真正的运转模式。你不该和这只蝙蝠解释一下,你晓得得这样清楚,却连一个字都没向他透露吗?”
蝙蝠把头转西了华尼托,在小丑的位置甚至能听到他颈骨拧动的声响。
但率先回应的不是华尼托,是迈尔伯特。他没有再故作夸张,或怯懦:“精彩的演说。若我不是你口中’她的同伙’,这会儿大概会按耐不住,为你喝彩。可挑拨离间救得了你吗?”
“我走不了,你们也别想脱身。”
“你把话说得这般没有顾忌,当着这些人的面。”迈尔伯特用和华尼托类似的意有所指,轻缓又恶劣地扫向每一名九头蛇行动队员以及变种人,“会叫我忍不住多想,你没考虑过让他们活着走出这扇门。”在死人面前说话是无需顾虑的,死人带不走秘密。
小丑并不退让:“没考虑过留活口的,难道不是你们吗?”没有了马戏场上的故作疯癫,这人冷下来的眼神里外是并不输于迈尔伯特或者华尼托的精明。
九头蛇的视线在小丑和迈尔伯特、华尼托二人间逡巡。那些目光里有迟疑、有忌惮、有戒备……有人已忍不住握紧腰上的武器。
***
窗外的“烟火”还轰鸣着,从近前的桥畔,直到浓雾掩隐下看不清的远方。而那看不清的远方,恰是纳罗斯岛的方向。
华尼托眺望天际,仿佛看不见眼前的剑拔弩张:“我若是你,我会赶回纳罗斯岛,而非在此处搬弄是非,空耗时间。”
“纳罗斯岛?”小丑一时不解她为何忽然提起那座岛。那座岛上除了阿卡姆精神病院,什么都没有。阿卡姆……,“你不只炸了这一段,你要毁了整一条哥谭——纽约线?”小丑连牙尖都泛着疼,上挑的尾音更是高到破音。
疯了。是真疯了。毁了枢纽中的一截,维护成本和停业损失已不可计量,而这个小疯子竟一鼓作气地意欲毁了整条线路。哥谭——纽约线,如其名,从哥谭的纳罗斯岛贯穿直纽约长岛最东端的蒙托克,和罗德岛的守望山遥相对望。
玛尔斯曾多次在会议上玩笑,说选同守望山隔岸对望的蒙托克为终点,是否别有寓意。守望山,守望了什么?
许是不经意的巧合,许是博人一笑的故意为之,自哥谭——纽约线建成时刻甚久,寓意与目的已无从考证。不变的是这是条历史悠远的“航线”,在那灰黑色的半边世界,有无数个响亮的名字留下无数的深刻足印。不论是谁人,出于何种目的,企图毁坏被绵长书载的古今,他必然面临巨大的责难。
除非他能别出心裁,力挽狂澜。
华尼托不置可否,但眼神的坚定已然交出答卷。
“你最好留足了后路。否则可没人能救得了你。”小丑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不再争辩,不再挑拨,而是卯足劲道要挣脱蝙蝠侠的控制。他没料到她比自己还疯。但这见鬼的、可恶的女人有一点没有说错,事到如今,没有比赶回纳罗斯岛更重要的事了。
哥谭——纽约线是振金的运输线。振金冶炼需要周期,冶炼期内这条管道也会承载其他的运输项目。阿卡姆关不住小丑本人在内的罪犯,但这不意味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越狱。各自为王一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渠道,但哥谭——纽约的便利是维系他们间微妙平衡的关键。现在,这根平衡木被人折断了。这意味着利益瓜分乃至势力强弱即将重新洗牌。
“你会后悔任她胡作非为的!”小丑对着蝙蝠怒吼。他打不过这个家伙,但总不甘心就此放弃。当然,如果可以选择,此刻,他更想给一拳的,是华尼托那个疯子,“我不得不怀疑,你和企鹅人达成了肮脏的合作。他故意把牌输给了我,好让你轻松取走。”
打斗使人思维清晰。他想到了一种被忽视的可能。
“有趣的假说。”华尼托没有否认。这种轻巧的作答,有时候是种变相的承认,“你莫非想以此为饵,推翻他的统治?他是个老道的管理者,即便达不到罗马人的高度,也总比让那些林林总总落在你手里的强。”
“哈……”蝙蝠的拳头砸在小丑的脸上,打落好几颗牙,可他浑不在意。惨白的油粉上猩红的笑,诡异的狰狞一如小丑此刻心境,“小甜心,你现在的口气听上去和那些嚷嚷着’蝙蝠端了法尔康尼老窝致使更大规模混乱’的黄毛小子们,可没什么差别。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丑被蝙蝠按着头砸上窗户,碎玻璃扎了满脸。爆破声终于进入幕间歇息暂缓下来,恰有无人机趁这间隙在这窗外打了个转,便好巧不巧被蝙蝠顺手一道蝙蝠镖打落。力度之大,将无人机从中轴裂作两半。
可怖的手劲,和频繁投来的眼光,显而易见,布鲁斯听进了小丑的说辞并为之困扰。
他说的不尽然是错。缺少了法尔康尼铁腕掌控的哥谭,不成气候的小帮派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纵然蝙蝠能以自身的威名震慑,但他无法顾及每一个角落。并非是说倘若没有蝙蝠对其的穷追猛打,便不会有势力割据的局面。罗马人和企鹅人的怨怼,老派和新兴的天然对立,利益不均的暗潮涌动……都意味着矛盾的注定爆发,和法尔康尼的垮台。蝙蝠不过是这场乱局的一剂加速罢了。
不论是这阴灰世界的排序,还是名为振金或其他贪婪交易的再分配,世间秩序大抵逃不脱“不破不立”四字。
华尼托和迈尔伯特互换眼色,后者可有可无得回应小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急于和他作对。如果你的目的是尽快返回阿卡姆,那直接投降、搭他的便车,岂不是最快的选项?”
“转移话题吗?这不是个高明的手法。小甜心,我保证,老蝙蝠有太多疑问需要你的证实。但是,好吧,我把这自由留给你们。至于你,你以为老蝙蝠会怎么轻易行我方便?投降的流程十分冗长,首先我得被他胖揍一顿,然后他会把我移交给警署,经过漫长的审理之后,我才有望回到阿卡姆。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却也不这样着急回去。就像你们心想又不肯承认的,那是怪企鹅的主场,没我多少好处。反而是你们,你们好像很急的样子,急不可耐要把老蝙蝠和我一块支走似的。”
蝙蝠的手法愈加利索了,怕是不只为制住小丑,更是为制住华尼托和迈尔伯特。
***
小丑的直觉没有错。
那架盘旋的无人机是交叉骨发来的信号,按华尼托的安排,这代表着爆破完工,长存了几代的哥谭——纽约线于此尽毁。足以毁了这钢铁巨物的火药,当然不可能不搅动风浪。这信号是完工确认,更是撤退预警。过不了多时,这建筑物也该遭殃了。
小丑说华尼托和迈尔伯特没考虑过留活口,确然是实话。就像他了解她,她同样深谙他添乱的脾性。她既决定亲身下场,就不可能没想过,在布鲁斯的眼皮底下,她没有灭口的机会。换句话说,她既敢进入此地,便有十足的把握,不必动手亦能灭口。
小丑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怎么是我们都在,不方便你动手?你求我一声,我也不是不能代劳……”
华尼托只是冷眼掠过越发躁动不安的“杂牌军”,忧虑、害怕、戒备,就像弥漫了烟尘的空气,随时都有点燃的威胁。而这正是她想要的:“你当真以为,这里面没有我们的人手?”
八风不动的笑成了压垮这些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如所料。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从四人对峙伊始便笼罩在这群局外人头顶的、名为不安和无所知的阴云,终于在这第一缕火苗的撺掇之下,化为如有实质的自我保护。
混乱有了引子便无从收拾。
“该死。你是故意的。”在众多的惊恐和不理智中,斯托拉斯是为数不多,或者说唯一存有理智的。只是事到如今,他的咒骂了无用处。
布鲁斯也察觉到了不妥和失控。他的作战目标明显的在从小丑向华尼托和迈尔伯特转移。
迈尔伯特摘下眼镜,别在衣襟,优雅地向乱作一团的场地欠身:“那么,请允许我先行退场。诸位,祝你们有一个美好的午后。”他张开双臂,侧身向窗外倒去,浑似寻死之人。
蝙蝠最后一拳将小丑砸晕,箭步冲向迈尔伯特,手指分明握住了后者的衣角,但这片衣角和衣服的主人一道在下个瞬间凭空消失。纵是反应惊人如蝙蝠,也不可避免地在原地失了神。这……怎么可能?
这并不可能,是他的眼睛和大脑骗了他。理智如是说。可理智掌控不了感官。
“我学会了!甜心,这是个好名字。我好像明白你所谓的’打从心底相信自己是团空气’的意思了!”迈尔伯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分辨得出他大约以极高的速度在空中行进,“愿你全须全尾,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华尼托望着远方,停止了爆炸而重归寂静的远方。她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企图离开,像是坦然接受布鲁斯不可能放走她的事实,又像是计划之中。
再次相见……吗?
她一时的凝练晦暗的眼神并不像在期待再会。也许再见会是某些无法挽回的开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