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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银”失魂落魄回去的时候,泽维尔学院正乱作一团。
警戒铃嗡鸣不止,听得人心烦。高年级学生组成的守备队,五人一组穿行在学院各区。中低年级的孩子被分散在图书馆和娱乐区,由教师们照看。这是学院的防控守则。学院里的每一个学生和教职工都熟悉的流程。也正因此,独自行走的皮特罗尤为出挑。
“快银”脚程快的前提是动用能力,可等他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情形,也足够守备队把他包围。除非他想成为第二个尼雅,被关禁闭,这时候再用天赋能力跑路未免太晚了些,何况他并没有信心能冲出高年级排列精妙的阵型。
“皮特罗,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小队长皱着眉,牢牢盯紧这不安分的小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又跑路。
皮特罗误解了他的意思:“找我?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找我?”
“防控守则不是为你而启动,但你显然违反了防抗条例、自修准则、和门禁规范。”野兽汉克翻着名册,从不知哪儿冒出来。皮特罗发誓,在汉克说话前,他压根没瞧见对方。“说吧,你又去哪儿胡闹了?”
“我……”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难道要承认他劫走了尼雅,要给那不识好歹的“当头一棒”吗?结果没把人劝醒不说,还让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简直不能更丢脸。更不必说他是从禁闭室里偷的人……等等,禁闭室?皮特罗僵硬而缓慢的视线掠过将他包围的五名守备队员,掠过野兽,往向更远处规则移动的巡行队列。
“这该不会是为了尼雅吧……”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音节几乎吞到了咽喉里。
汉克略微意外地定睛看他:“你小子今天反应倒很快。”
“不……这……其实……我……我知道尼雅在哪儿,她……是我带走的。”皮特罗的头颅越垂越低,恨不能在胸口挖个坑埋起来,“查尔斯教授和金刚狼那样对她,她还不知好歹。我气不过,一怒之下就……就劫走了她,带她去看外面的战场,指望她能悔悟。哪知……哼,那没良心的东西……”
皮特罗光顾着自言自语,没留意自他说出知晓尼雅在何处起,汉克便在传呼机上按下讯息,更没留意到闻讯而来的查尔斯和罗根。
“所以你一气之下又把她扔在外头了?”隐含笑意的温柔声音骤响,惊得“快银”猛然抬头,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散开包围的守备队,推着轮椅的罗根,和轮椅上的查尔斯教授。
这少年才抬起的头又泄气地垂下:“教授,我错了……”
查尔斯才要安慰,身后的罗根已急道:“她在哪儿?”
“在……在……我忘了。”皮特罗搅着手指,尴尬而迅速地瞥了二人一眼。“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我们去过的那些废墟,她一定在其中的某一个。”
罗根刚要点头,查尔斯按住了他握在轮椅上的手:“你和罗根去就好了。我还有事。但是,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找到尼雅之后,把尼雅留给罗根,你自己回来。”
急于戴罪立功的少年想都没想地点头,反倒是罗根欲言又止。
查尔斯像是察觉罗根心事般,拍了拍他手:“我想尼雅未必没有醒悟。来的路上我似乎听到了一些尖锐挣扎又混沌不清的念头。你和她都会需要这段独处时间的。相信我。”
X教授总能博得信赖。金刚狼不再有异议,抓着那个才惹了祸的小鬼一道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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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原地的尼雅,状态比皮特罗刚走时要好上一些。
她还坐在地上,但是从瘫坐变为了跪坐。她听了远方的声音,让她一度以为是幻觉作祟。但那并非幻觉,是真实的远方来音,只存在于脑海的声音。
他叫她……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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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雅知道这个名字,她曾无数次听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多像啊……”,“瞧瞧妮娜多么灵活,再瞧瞧她。简直没一件事做得来。”,“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妮娜现在……”在收留过她但已无甚记忆的地方,在天赋学院,在她生命中的每个角落。
人们总对故去的人无比包容,却未必在故人未亡时有同等的胸怀。
妮娜灵敏,但尼雅更擅潜行。她凭着这身本事四处听人墙角,听得多了也便能拼凑出故事面貌。比方她是基于故去的妮娜的再创作。研究员提取了妮娜基因序列里的每一项优质,寄希望于她能再续辉煌。然而她让所有人失望了。她是项失败的研究。她比不上妮娜的十分之一。
她只是平凡人家的平凡孩子,和天才了无瓜葛。负面的声音里,她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随X战警走了,人生会否不同,她是否会长成如他们般耀眼的明日之星。可是没有如果。所以她的家散了,她也一无是处。
她很绝望,绝望得一度连复仇都想放弃。毕竟无能的人啊,能办成什么。
她在寂静的夜里呆坐在无人的天台,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向前走”,每个人都那样告诉她。若是她向前走,走入这无路处,这一切是否能画上完美的句点?
她从未与人说。但离结局很近的那一夜,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似乎有并不温柔的女声告诫她:“莫要相信任何人,莫要相信记忆。相信直觉。”可什么是直觉?女声没有解释,更没有教会她如何去辨识这虚无、玄乎。
但那一句未尽,那一夜的未解,支撑她走了下去。
生命很复杂,复杂得皆是麻线般解不开的利益交错和人心难测。生命也很简单,简单到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和解开谜题的心,足以半推半就将生机滚向没有终点的地平线。
直到她的心被家的温度灼伤,分明是连艾尔曼合金融体的高温都扛得下的体质,却在那月升时的爆米花、青草地上的闪避球、暴雨下撑开的伞花里,抽疼。直到那时,她想她懂了,何为直觉,何为信任。当心先于理智无须权衡也急于相信,便是错信也值得一搏。
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她,人生也不必处处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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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像她,但你不是她。】尼雅还来不及又一次辩解“我是我,她是她”,脑海里的声音已抢先道。那是个年轻、迷茫的声音。缺少洞察世事的天才自信,也没有观看沉浮的沧桑老练。总的来说,他不是凭空出现在人脑里那种声音的典型,一点不像。
【还是不像的好。她活得太苦,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想相信世间,可她捉在手里的光一缕又一缕纷纷弃她远去。我也……没能例外。】年轻的声音顿了一瞬,也许在整理措辞,【你大概听过太多比较的话,并由衷厌恶着,毕竟有谁甘愿当另一个人的影子。我与她并不相熟,事实也许并不如我愿信的美好,可我依然想为你提供一条思路——那些在你身上做了些什么、让你变得像她的人,兴许渴望的从不是另一个天才,而是弥补。弥补她所未能体验的温馨,将未能赠予她的转赠于你。】
他说人们想要的不是天才,他说人们想要她平凡得快乐着。那可能吗?她不得而知,如同提出这一假说的他自己亦不能确信。人性那样复杂,要如何去相信质朴的祈愿。
千言万语,尼雅选了最不沾边的那一个问:【你是谁。】你是谁,你的身上为何交错着世故与天真,为何听来与她如此疏远又熟稔。
迷茫、摇摆的声音不见了。男孩轻笑一声,再开口时,他温柔却坚定。
【我曾有过许多个名字,我最喜欢的一个叫作‘贝鲁西斯’。原谅我无法为你解开太多疑惑,我的记忆仍很混乱。我的脑中填充着太多别人强塞给我、想要我相信的东西。你对此可能并不陌生。我能感受到你脑波中的挣扎和痛苦。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我相信会有找回记忆、找回自己的一天。
【抱歉,我有些答非所问了。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如今更为常用的名字——人们称呼我为“指引者”。我曾在现实和幻梦的边界聆听过神谕,在冥冥中受赐指引。神说世人多艰,命途多舛,尚有最后一方净土、唯有最后一方净土可供同信栖身,从此灾病、祸端、不公、欺凌、寒冻、饿殍再不能将你我侵袭。在神的国度,沐浴着圣辉的神眷者,不再有悲伤、嗔怒、不幸、苦难,和乐、欢愉、幸福、美满是神为最虔诚的信徒备下的赠礼。
【加入我们,不知名的挣扎者。你生于安康却见证动乱,长于和盛却成于苦难,尘世的锉磨令你寸步难行,唯有神国的中正方能抚慰你千疮百孔的灵魂。】
神说。
女孩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卷动的唇舌牵着面颊,扯出嘲弄无尽。
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神说该有苦难,也就该有磨砺吗?神说,祂凭什么说。
【原来是你。】尼雅口气里有些尖锐转瞬即逝,贝鲁西斯并不能领会,【那你的神有没有告诉你,通往“应许”的路为何满是荆棘?你那没有苦难与不公的神国,为何建立在他人的苦难与不公之上?你和你的同信为何在四处掀起战火?你可曾转身看过,因你那狂暴术法而倾塌的天际、中裂的土地,和这破败之中哀鸣的无力者们?你可曾想过,你抬手间覆灭的是旁人曾和满的一生?】
变种人的仇视者屠戮着变种人,变种人又屠戮着他们的仇视者。
【我很惊讶你会这样想。我们只是在追回本属于我们,却迫于暴力而不得不舍弃的自由和尊严。】贝鲁西斯的脑波里流露着情真意切的不解。
该说他天真?还是愚昧?尼雅摇着头从粗砺的水泥地站起。他就像是曾经的她,自囚一隅,不听、不看、不想,只信所愿信。可人间并非臆想的投映。【你什么都不明白。回头看看吧。看看你曾走过的每一处,看看记忆和尘世的变迁。之后你会明白的,又或者说但愿你能明白。】
【好的,我会去的。但是神所允诺的应许……】
【没有应许,没有谁能代替我们允诺。能向自己承诺的唯有自身。】尼雅打断了贝鲁西斯。她的“声音”清亮、穿透、铿锵有力,【世上或许有神明,但人间不必要神明。你的命该握在自己手中,贝鲁西斯。如果你曾做错,那便补救;曾痴愚,那便学习。为时或许已晚,但未来从不太晚,明天过后,总会有另一个明天。你要相信,所求终所愿,所愿皆可得——那不是神力的馈赠,是人力的圆满。】
尼雅逆着水流向归途寻觅。她不知身在何方,离岸多远,但再远的路也有到头的一日,归途处还有人在等她。
所求终所愿,所愿皆可得。
遥远的孤岛,贝鲁西斯被那女孩的斩钉截铁击穿,久久不能言语。
那些灰黑的、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齐聚,拧成力挽狂澜的杆撬动着浑噩。那些曾经的不顾一切,曾经的孤注一掷,和破碎的、蝙蝠穿行的梦境,组成的太多记不清但震撼了心窍的瞬间,俱都提醒着他一人亦可为众人。心之所向,即是彼岸。心火所照,长夜将尽。
不必神说,人间亦可自为光。
人间不必要神明,众志汇处即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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