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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和布鲁斯最终没有去医大。
布鲁斯及时打开了追踪。他们猜得不错,克莱尔匆匆挂断电话的确是被发现。特瑞特骂了句“该死”,夺走了克莱尔的手机,摔得粉碎。隔着屏幕都听得心疼。追踪定位在特瑞特自己的手机,利用的是他控制莱纳手机的恶意程序。简单说,就是反向定位。手机砸烂之后有克莱尔的尖叫,很短的一声,大概很快被堵住了嘴。布鲁斯同时黑进了大楼的监控,可惜画面只有被手绢缚着双手的克莱尔被特瑞特拽进了消防通道。
布鲁斯亲自给查尔斯打了电话,后者表示他和汉克距离医大只剩两条马路了。剩下的事情便是等待特瑞特到达目的地。没有等太久。
实时数据在一个厂房区有过短暂停留。那是代表特瑞特的红点唯一做过停留的地方。不是废弃厂房,那一片隶属特拉维斯工业。发迹哥谭的钢铁工业,算不上业界巨头,小有名气,后因劳务、工资、安全等种种因素上的顾虑将业务核心迁往别的省市。留在哥谭的只有一小部分别业和创始人一家。
特拉维斯工业发迹时,哥谭虽不如现今混乱不堪,却也是全美闻名的犯罪之都。被问到为何选择留下时,创始人艾朗·特拉维斯是这样说:“哥谭是我的故乡,只这一点便是你们眼中的天堂曼哈顿所无法比拟。我希望我的子孙能牢记使我发迹的这个地方,希望他们不忘本。”艾朗的这番话和之后的遗训是特拉维斯一族至今仍扎根哥谭的原因。
布鲁斯调出一份资料。从照片来看,是特瑞特。但他的名字并非凯勒教授曾告诉莱纳的特瑞特·利马尔,而是你兴许已经猜到的特瑞特·特拉维斯。
莱纳的惊讶迟来半秒钟,看在布鲁斯的眼里使他皱了皱眉,“你知道。”那是句极肯定的陈述。
莱纳迎上他的视线,保持着恰如其分但持续稍久的惊讶。三秒之后,她敛去了那幅显然失效的表情,“按他的工资可买不起那辆路虎。”
“按你的工资也买不起三四辆闲车、租几套备用房、偶尔住住酒店。”言下之意,若说可疑,她比特瑞特过之无不及。
“这不是假话。不完全是。他开着路虎到我面前让我心生疑惑,托了朋友查他的事。”克莱尔的安危悬而未决,他在此时捉住她的破绽不放,不过是料准了她救人心切会与他坦白。布鲁斯可真把她吃得死死的。莱纳有些无奈。
布鲁斯果然不再纠缠,把跑车的钥匙给了不明所以的莱纳,“我总不能让‘布鲁斯·韦恩’和你一起去救人。”
她终于明白了他这是要换蝙蝠侠的行头,只是,“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没关系么?”
“蝙蝠是夜行生物,但我并非只在天黑后活动。”他留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进另一间屋子。陈列柜里有一件蝙蝠战衣,她不知那是否是他的唯一一件,总之他没当着她面换上。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不想让她知道。
莱纳不打算深究,问太多没好处。但布鲁斯的速度比她预期得快。她开启他跑车引擎时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背景音里风声嘈杂,像在高空飞行。他嘱咐了她几句如何配合演出云云,她没有很在意去听。和谁“搭戏”她都有信心。他可能也吃准了她一时疏忽,末了话锋一转着实吓她不轻。他说:“以后没事别再去地下停尸场替人解剖。不算太伤天害理,可小心把命搭进去。”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她那些钱是哪儿来。就是不知他怀着怎样心情说出“不算太伤天害理”。大约是谢天谢地她没有替人去毁尸灭迹?她不禁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毫无形象而有些头疼。
布鲁斯比她先一步到。
她进去时看到的是抱着腿哆嗦的克莱尔和离开她一两步的蝙蝠。克莱尔很好,只是有些吓坏了。她想半是被特瑞特吓的,半是被蝙蝠。哥谭的小市民,除了孩子,谁抬眼看到大气不出的蝙蝠,总有几分忌惮的。当然她自己是例外。
莱纳蹲下抱住克莱尔的时候,蝙蝠跟着开口,“女士,到底发生了什么。”听惯布鲁斯的本音,她不合时宜得想蝙蝠的枯哑当真难听极了。蝙蝠偏头给了她一眼,可能是她脸上的嫌弃太直白了?莱纳不确定得想。事实上布鲁斯并不清楚她的想法,只是看她出神,直觉不是什么好念头,便多看了一眼。
克莱尔在莱纳的安抚下打着颤讲完了故事。讲得还算清楚,不顺的地方自有莱纳帮她捋顺。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蝙蝠既然赶来了总不能什么不做。倒是他的现身像是对克莱尔心中怀疑的一种证实,提起特瑞特的时候,难免话说得重了些。
警笛适时响了,克莱尔被莱纳抱着才稍稍放松的身子又绷紧了。莱纳只得再安慰她。不过倒省了蝙蝠的麻烦,他助跑、飞跃、走了。
来的是些小警察,这种事情不适合蝙蝠直接连休戈登。听说是被人半软禁,小警察兴致寥寥,本就称不上热情的模样愈现冷淡。想来哥谭不缺这类“小打小闹”。莱纳给了些钱,小警察总算打起了些精神,好歹按程序把克莱尔接去局里安慰、笔录,一套做全。莱纳没有跟着,哥谭混的小警察多少有眼色,离开前明里暗里示意她程序复杂无趣,不必耗着。
她领了人家的情,看看手表估摸着医大那儿也处理得差不多,懒得再过去。索性把布鲁斯的跑车开回酒店。本想换回自己的车去趟布莱恩——车,布鲁斯已贴心得叫阿福替她停在酒店——但没能如愿。
他在车库拦下还来不及走的她,沉声问,“又打算去布莱恩?”脸色比分别时差些。她猜想他可能已从查尔斯那儿听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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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如此。
她跟他回顶层后,他给她看了平板里的入职档案。茉莉在布莱恩的入职书,签字人是尼尔。平板正是几小时前他在蝙蝠洞里拿出的,拿着平板的他却没有几小时前的和颜悦色。任谁三番五次被瞒着,都不太会有好脸色。
他不问她知不知道,要她解释。他大概是料定她不可能不知道。
“贝鲁西斯的事情让我大出风头,茉莉自觉升职无望四处找着下家,加之我曾亲口说过在布莱恩兼职,她大概便想借此杀一杀我的威风。”她捋开额前碎发与他对视,却熟练得避重就轻。
平板搁在两人中间,尼尔的签字显示在最大允许值下。布鲁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他们都知道那不是他要的解释,也心知肚明他要的其实不是什么解释。她的那些心思,他怎会猜不到。他想要的是她亲口说。她曾说倾心的蓝眼睛里映着她自己,真诚也矛盾。她从没有骗过他,他知道,一如他很清楚,她也从没把完整的真相告诉他。
她说自己偏执、多虑、怀疑成性,虽是赌气,却也不假。说来讽刺,这极有可能是最真的一句真话。就像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全部阴暗哪怕明知她会理解她已理解,她也不肯把背光一面尽数剖解给他。他都知道,可还是希望她能对自己坦诚。起码在面对他时,她可以不必那样辛苦。
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如斯反复。他终是叹了声,“莱纳……”向她靠近一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闭了闭眼睛,徒劳推拒着他逼近的坚实身躯,“她在简历上提了医大,所以尼尔给了她面试机会。她抱着侥幸提起我,不想尼尔正是我的上司,而且如她所愿的不喜欢我。一来二去的投机成了她被录用的敲门砖。雇用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不喜欢我,所以会竭尽所能撬我的饭碗,而将表现在用她所知来换取和尼尔的近乎。至于那个职位,本为马拉尼亚布里亚而设,只是在原计划里是派他们过去交流,而不是相反。”
这些都不难推断。医大是茉莉新近供职的单位,一定会被列入简历。签字雇用茉莉的是熟悉莱纳的尼尔,意味着录取她的条件里“医大”二字占了很重比例。茉莉业务能力不强,尼尔仍选择了她,说明业务本身并非此岗位的侧重。再结合她对莱纳的含恨与容易闲言碎语的个性,一切都指向用她的目的在于她喋喋不休的嘴里所能传出的消息,而需要这样费尽心机去打探的,也只有马拉尼亚布里。
“他从没有刻意隐瞒过你,你也一直都知道。但你还是眼睁睁得看着她走进去。因为你想让她吃点苦头也好。”他就那样直白得说出她近来才意识到却又不想承认的龌蹉心思。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想让茉莉吃些苦头。茉莉总是针对她,她虽不很在意,心里多少有个疙瘩。后来逐渐意识到马拉尼亚布里亚的可怕,她也想过把茉莉送去那儿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即便遇险也是她咎由自取。说到底没有人真的逼迫她做过什么,不过是顺遂她的心愿,随手替她除了障碍。
那样想可能有些自私和卑鄙,而莱纳心里并不觉得对方真的会危机茉莉的性命,她毕竟一无所知。即使到了对方真正派人来时,莱纳还是那样相信着。直到贝鲁西斯暴走的那夜,她忽然发现马拉尼亚布里亚的实验比他们原先以为得更可怕时,她有些动摇了。但那之后不久,合约便被解除,她也就暂时抛下了这一茬。
“布鲁斯……”和布鲁斯的相处于她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感觉他能理解,一方面又不想直白得和别人剖析自己。除非变()态,谁又肯大声谈论心里三两个不怎样好的念头。
“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谁都会对让自己不舒坦的人心怀不满。可若我们也如他们那样放任恶念滋长,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布鲁斯捧起莱纳的脸颊,“她是咎由自取,可你也不该推波助澜。答应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好么?”
“我……”她想答应他,却有些怕了。她怕自己做不到。答应很容易,可做起来难。
“我相信你可以的。”他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查尔斯说贝鲁西斯没有大碍,你不用太担心。同样你也不必自责。的确是你和尼尔给了她和马拉尼亚布里亚接触的机会,但如何做是从来是她个人的选择。即便她没有在今天因于这样的机缘做出伤害贝鲁西斯的举动,也会有下一个今天和下一个受害者。”
“我以为你会说,‘我们不该对任何一个人放弃希望’、‘适当的引导能让人重回正轨’云云。”她当然明白他坚持不杀有他先前所说善与恶的泾渭分明在,可他那样努力着不正也希望这座城市的人有所醒悟、有所改变么?
“改变多是对尚未做出选择的人而言。”他异常认真得回答了她,“心怀恶念、但未迈开那一步的人在引导之后极可能再不会迈出那一步。而业已做出选择的人,很难叫他回心转意。会有不少人,犯下罪行之后心生怀疑,可从来一次,他们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如果不是自觉走投无路,又怎会在一开始选择犯罪?如果他有毅力和本领走出另一条路,又怎会轻言放弃投向不归?即便能重来,他终也会因畏缩和懒惰再一次走向轻松也罪恶的同一条路。至少在蝙蝠侠的眼里是这样。
“可我仍相信,这座城市会因你的努力而有所不同。只要他们没有了‘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
“可没什么是不得不。”他的脸上一时希望和悲伤混杂,“你不知道犯罪者的世界……”
他没有往下说,她亦没有问。罪恶的城市背面,他总该比她了解。她望着他,眼里徒留鼓舞。他能轻而易举化解她的担忧,她却无法为他分担,能做的只有鼓舞,只剩鼓舞。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她想他终有一日会懂,所谓选择若真如他所言,重来几次都指向相同的结局,那使人做出选择的终是一个“不得不”。或许这不是个讨人欢喜的说法,或许旁观者能找到千百个可能解,但于当事人看不到不那样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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