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用了“蝙蝠侠”这个词。
他没有用错。盖斯卡斯特出事前后她还不知道布鲁斯韦恩等于蝙蝠侠。他们在彼此试探，但仅基于对方不简单的印象。维护布鲁斯的理由可以是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维护蝙蝠侠的理由不能用同一个。
为什么替蝙蝠侠掩护？问题答案会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的大脑飞快运作，斟酌措辞。
他甚至懒得听她胡扯一个答复，自顾自道：“你发现了终端的异常，因为你一直在观察。你不该观察，那是你们合作方的内部仪器，贸然入侵会引来不快。你是个冷静的人，有时却会很冲动。让你冲动的理由总是那么几个。如果像你所说，盖斯卡斯特的死活对你无关紧要，你不会去在意，更没有必要在发现有人接管终端之后出手遮掩。你们的目的是终端，未明势力的失败是你们接手终端的绝佳时机。”
她知道他猜到了。
“你那么做因为你其实不希望调查小组得到终端。就像你非要亲自和惠特克接洽而不让团队的血液专家去分析妮娜。”他直视着她，极缓极缓道，“你不相信你们的团队。”
她不信。
“为什么？”
她没有不信的理由。神盾局特工的侦讯和作战、布莱恩研究员的专业知识、电脑组的技术水平，三者叠加的团队按理说水准一流。她的不信任不可能源于业务水平。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她怀疑有内鬼。如果早在当初就对团队成员有所顾虑，内部调查组的成立为什么拖延到了悲剧之后？
好在他仍不需要她的答案。“你们怕打草惊蛇。大干戈后设立专务组，顺理成章。这说明你们的人员很复杂，且处于互不信任的状态。神盾局不必要找上布莱恩，他们有自己的研究员，一样出色；布莱恩作为研究所不必参与科研以外事务。两家的合作，实际是神盾局行动队对布莱恩扮演角色的怀疑所促成，你说是么？”
如他所料。
她按着太阳穴，“布莱恩与马拉尼亚布里亚的长期合作关系使得他们在怀疑名单上的排位高于另几家研究所。出于调查企图，神盾局邀布莱恩入伙。神盾局初组的行动队当时在业内高层之间不算太大的机密。布莱恩和大多数研究所相同，对神盾局的目的持保留态度。接受邀请一来本着‘自证清白’的念头，二来是要探明后者的动机。”
他没有意料中得到答案后的释然，眉头依然紧锁，“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种事应该留给专业人员。不该以身涉险——你不是超级英雄，没有受过训练更没有责任和义务去那样做。没有人想看到你受伤，甚至事更严重的。如果正义的代价是乃至你们业余者的自我牺牲，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不，不该是任何人的牺牲。”她看入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他怔了怔，反握住她的。
可她在玩文字游戏。牺牲相对的是舍弃，且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于当事人而言，不过在恰当的时机做了合适的决定。总会有那么一刻，可选项很多，但你清楚得知道你不可能该走其它任何一条路，不管重来几次。
***
第二天她醒来时，床上属于布鲁斯的那半已没温度。他离开了。在半夜三更。她知道。她一向浅眠。睡意朦胧里听到动静，累到不行也没有睁眼，心里克制不住去想却是：偷偷溜走的不只我。当然严格意义上说，布鲁斯不算溜走。他给她留了纸条，就在床头柜上，压在台灯下。
台灯下不止纸条。还有违约金赔偿收据。他替她付清了出租屋的违约金。换句话说，他退了她的所有住房——尼尔为她签下的俱是一年期合约，毕竟当初的她以满怀抱负的青年研究员形象入驻，没有不久留的道理。布鲁斯在留言的末尾写道：【看起来你现在只能和我一起住。但愿庄园不至于使你迷路。】
一起住，到底是喜欢还是不信任多些？
她不知道，但希望是后者。那样至少……会让人好受些。
同一时间，布鲁斯在韦恩大厦的会议室里打瞌睡。他没有真的睡觉，和往常一样。如果能够选择，他一定会留在她家。可是他没有放纵的权利。哥谭需要他，他不得不回来。阿福并不赞成这个观点。但他想罪犯和戈登不时在用事实证明。
韦恩总裁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股东和合作方以为那是睡醒的前兆，而他只是又打了个哈欠。卢修斯意味深长又飞快得瞥了他一眼。他们都听出了合作方微妙措辞里的问题。贪婪而丑陋。不正像哥谭本身？
睡梦中的花花公子笑容讽刺，所有人只当他记起转投斯塔克怀抱的超模。关乎自尊，不是么？
他想起的却是莱纳。她应该看见了留言。他算着时间。他那么做，她大约会多想。不告而别又专权，哪一条都会让她反感，可他只要她平安。她一定会来。想到这点，睡眠不足和愚蠢的合作方带来都不快暂时被冲淡。只要她想接近惠特克就一定会来哥谭，而只要她踏入哥谭他就一定会知道。
这样很好。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哥谭的规矩设立是属于蝙蝠的。
偏偏他的小狐狸最不服气，想方设法避开他的耳目。真该让她见识见识他对付罪犯的手段，让她知道怕。哦，或许会壮了她的胆也说不准。可惜如今她的机率变小，因为他和复仇者也算结了盟。纵然他并不对对方抱太大期待。
不被布鲁斯看好的“队友”托尼正指挥贾维斯日常黑入蝙蝠的系统，日常触发警报，日常被反黑，又日常拦截。老蝙蝠就是太吝啬。托尼砸砸嘴，不满得想，彻底忽视了自己也没向对方提供太多实用信息的事实。
晨练完的史蒂夫端着早餐，远远看见表情夸张的托尼，不禁失笑，“又在招惹蝙蝠侠？”
“蝙蝠侠？老冰棍，有的时候我真是完全没法理解你。你怎么会这么心平气和得和我谈论老蝙蝠？他抢走了你的小甜心。”托尼心情不好时有个坏习惯：喜欢呛人。
史蒂夫脸上的亲切笑容有些凝固，“严格来说……是我试图去抢他的小甜心。”莱纳对布鲁斯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她那么喜欢布鲁斯，对他，史蒂夫，不言而喻是逢场作戏。不是说有什么不对，感情面前分不明对与错。只是……心里有些空空的。
托尼抓了抓头发，史蒂夫怀念又悲伤的眼神让他烦躁。他讨厌这见鬼的安静。放在平时，娜塔莎会三言两语顺带同鹰眼拌嘴调动气氛，但今天他们都不在。去调查详尽资料了。神盾局、布莱恩、合作项目、莱纳、尼尔……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托尼，你说……莱纳和蝙蝠，他们……”史蒂夫终于问出这句话，像是鼓足勇气。
不可能过得轻松。都是那么聪明又多疑，都缺乏安全感。托尼在心里说。焦糖色的眼睛望着史蒂夫，笑容刚好在轻慢与正经之间，“啊，难舍难分的样子叫人起一身疙瘩。”他不想多说什么，尽管事实一定是和史蒂夫一起的日子会更轻松简单。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不适合。他太正直，她却总在游走。
史蒂夫抿了抿嘴，吃一勺麦片牛奶，食不知味。
托尼嫌弃得拉远转椅，无视贾维斯早餐时间的善意提示。开玩笑，他，托尼·土豪·斯塔克的早饭怎么能是寒酸又简陋的麦片。托尼百般无聊得来回刷动光屏，心里清楚是被昨天的重磅新闻搅合得没有闲情。
***
无聊的虚拟光屏突然跳出通讯请求。是娜塔莎。托尼的眼睛亮了。急忙按了“接受”，像是迟一秒对方就会失去耐心自己挂断似的。
“男孩们，行动队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她很少这样单刀直入得讲话。从沙发上回头的史蒂夫和从转椅上探头的托尼对视一眼。
托尼半认真半调笑道：“究竟有多复杂，居然把我们大名鼎鼎的罗曼诺夫特工都难住了。”资料的搜集从昨日一早莱纳离开之后迅速开始。24小时过去了，看娜塔莎的反应，收效甚微——若非颗粒无收的话。
这不应该。
显然，这样想的还有罗马诺夫特工本人，“可不是。动用了贾维斯借我的最高权限翻到的也仅是和他们讲述的故事如出一辙的记载——我是指背景介绍那一部分。”全面的，泛泛的故事梗概，甚至不如莱纳等转述的具体。
一个巨资项目，却没有最基本的文书档案。这不是神盾局的风格。
娜塔莎那儿背景嘈杂，像是人来人往的私语。有玻璃门开关的声响，继而大部分的嘈杂被隔绝。她大概是到了露台之类的地方，“更有趣的是，弗瑞并不知道行动队的存在。”
尼克弗瑞，神盾局局长，对神盾局里这么个声势浩大的合作项目，不知情。活像是天方夜谭。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说谎成性。”史蒂夫客观地，冷漠地评价。他对弗瑞的印象，很不好。
娜塔莎不禁去想，是什么让他对莱纳留下极好印象。用特工的直觉和经验她敢说，这个女研究员和弗瑞，从本质上来说，是同一种人。女特工回头挑眉决定同情弗瑞一秒钟，“我想弗瑞也宁可自己在说谎。但很遗憾，这一次是个例外。”
一个难以置信的例外。一个庞大的项目躲过了精明而多疑的局长耳目，悄无声息得进行着。所涉及人员之多，所牵扯部门之广。
“神盾局和布莱恩确实有学术上的往来，包括数个和天赋学院联合进行的变种人项目。机动队参与过数起与变种人暴走相干的案情，但没有任何文件和证据能证明其与布莱恩合作项目的关联。学术研究和机动队行都有档案可循，事实上弗瑞刚刚亲自确认过。档案没有问题，他甚至没有起过疑心。”
每一个部分都真实存在，拼凑起的事件全貌却被完美掩饰了。
“策划工作可以说是相当成功——把弗瑞这条老狐狸都完全骗了。”托尼嘲讽道，“像老冰棍说的，他说谎成性。在最擅长的领域跌跟头的滋味，不好受吧。”
“所以他立刻联系了董事局。”女特工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摄像头能看到正对露台的会议室门被打开，一身黑衣的弗瑞夹在西装革履的苍苍白发中皱眉说着什么，越说越大声。娜塔莎顿了顿，“会面，比我想象得更简短。”
换句话说，不欢而散。
尼克和娜塔莎的视线隔空接触，前者点了点头，送走董事局成员，快步来到露台。边推门边说：“是董事局直接授权的。他们承认了。”他咬重“直接”两字。
越过尼克弗瑞和大半个组织，直接授权以布莱恩人员为首的调查行动，且私下里经常与外部人员接触——托尼和史蒂夫没有忘记监听时莱纳和克利恩斯频频提及的“老头们”，想来是董事们无疑——这种做法对于普通单位而言也足够怪异，更不消说神盾局这类保密机构。
“他们要做什么？”史蒂夫放下了烤瓷的早餐碗。他终于舍得扔开早餐，谢天谢地。那样想的托尼探头去看，看到的是见底的空碗。
“我和你说过，队长，你看错我了。我是个愿意分享的大好人，董事们就不一样了。”老滑头们甚至威胁说多管闲事就撤他职。当然不是明说。他们那种人哪舍得明说。但他弗瑞可不正靠着那股子倔劲才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恩威并施要他屈服，他们算是找错人了。
“有趣的是，这个被过度保护的神秘行动队的队员本身们看起来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高度机密’属性。”娜塔莎道。从莱纳四人没有执意掩饰的表现看，他们并不清楚神盾局内部对于行动队的处理。
或许该说，除了董事们，是否还有别人知道事态全貌？
托尼摸着下巴，“这不像你的作风。为什么找董事确认？你明知道他们一定转手警告行动队低调行事。”
“要论秘密调查，他们不见得是神盾局特工的对手。”弗瑞很自信。
“需要我提醒你，在这之前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么？”托尼讽刺，心里并不全信弗瑞毫不知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