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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她输了。何止是输,完败。
手机在衣兜里震了三两下,可能是她迟迟没有回复,对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没有被设置为静音的手机在她的衣兜里放起了默认铃声。
“不接么?对方大概会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影响不太好。”钥匙像长了眼睛似的绕着惠特克的食指一圈圈转。灯光下有什么刺眼的一晃而过,莱纳意识到那不只是把钥匙。
既然他所谓。
她按下了接听键,另一头的尼尔显得有些焦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克利恩斯查到了收信人。是个一次性号码,碰巧开机,定位到了信号发源地。是希诺法比亚。泰克的技术团地黑了一下他们的系统,定位到了持有者——是一个高级研究员。虽然不是惠特克本人,但和他一定脱不了干系。听我说,莱纳,你赶紧离开那儿。我怕你……”
尼尔连珠炮似说了一大串,莱纳甚至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他是真的担心她。有关惠特克的传闻虽然恐怖但数量不多,所以她怀疑他实质上知道些她不知道的,再加上哥谭那一次把他吓得不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打量了对面气定神闲的惠特克一眼,淡道:“已经拿到详细信息了。你很快能在主机里看到。我暂时不会回来,在大都会还有些事要做——不必担心,是部门里的活,与希诺法比亚无关。有什么问题,你和克利恩斯商量就行。我那边可能没法保持联络。”
她太轻描淡写以致他没起一点疑心。
“克利恩斯?我听说过他。技术部的话唠,没想到和你合得来。”惠特克神情不屑。和所里不少资深研究员一样,他看不起技术员。只是些辅助打杂的,却掌握着足以曝光研究内容的技能。
克利恩斯的名字,她是故意说给他听。他们心知肚明。
“指望他来救你?”技术员存在的价值除了曝光也就只剩下了救人。惠特克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无趣,“可惜你才断了自己的后路。至少在你变成冰冷僵硬的死物之前,他们不太可能找到你。”
因为她不需要。真的,是完败么?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勾起过短暂的笑,“那么,来谈谈吧。”
谈谈?谈交易么?他好笑得甩了甩手里的钥匙,折叠起的刀锋从中空的钥匙里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弧线。交易是对有筹码的双方而言,她看起来像是瓮中之鳖。
“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谈?备受我青睐的年轻研究员?还是哥谭事件调查负责人?”他的语气,要多玩味有多玩味。
这一次,她露出了确凿的笑,“以阿琳娜博士直属调查员的身份。”
他的瞳孔随着她的吐字难以克制得放大。相比于他们几个顶尖研究者,阿琳娜的学术造诣算不上什么。这个名字的魔力在于别处——不甘心却不容忽视的别处。他是第一个知道她这一特殊身份的。从她笃定的神情里,惠特克读出了这一点。
“这样的话,去我办公室里喝杯咖啡吧。”他悻悻收起做工精细的小刀。她踩着高跟鞋的轻快步伐就像是一只翘着尾巴的恼人猫咪。更恼人的是他束手无策。
到底是谁落入了谁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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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凌晨差五分钟尼尔给莱纳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和惠特克待在实验室里。有些话说开了,利用起彼此反而也更得心应手了。
“曼尼塔联系了复仇者。从离开会议室后就行踪不明,而克利恩斯险些被反向攻击。所以我们只能怀疑……”尼尔压低了声音并显得十分焦急,语速很快,但还是被人打断了。背景里有一个模糊而轻佻的声音,“大半夜的还忙着通风报信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然后电话就断了。
她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手下关机、拆解一气呵成,还十分利落得把残骸丢进了盛着强酸的烧杯里。
“看起来调查员的工作成果,取决于可用的手机数量。”惠特克用镊子夹着金属碎片,一晃一晃,“不比我们实验室经费有限。才配合的酸液,被你毁了。大概今晚你我都不必睡了。”
“你睡得着么?”她冷眼看着渐被腐蚀的金属,笑容讽刺,“曼尼塔离开会议后行踪成谜,尼尔通风报信的电话被托尼·斯塔克挂断。用不了多久,与会者都将加入复仇者的午夜派对。”
与会的多是曼尼塔的怀疑对象,其中和惠特克保持合作关系的大有人在。而他们中不少,在曼尼塔恩威并用找上门时已有些自乱阵脚。
惠特克抖了抖手腕,金属片被甩入了强酸。镊子拍向台面,响声不轻不重。他再拾不起玩心,“我倒觉得我们很快也会收到邀请函。”
他们回到他的办公室。他还保留有一些摄像头的控制权。保险起见没有用她的电脑。她,克利恩斯,尼尔三人组的形象在复仇者心中根深蒂固,任谁出了点岔子,另两个一定在第一时间被怀疑。
但是无济于事。监控一定被剪过。所有摄像头自散会起都没有再拍到过曼尼塔。惠特克一拳砸向桌面,鼠标跳了三跳。莱纳只是挑眉——说实话在意料中。如果连克利恩斯都束手无策,挫败得承认曼尼塔“失踪”,那就真的别无他法了。毕竟对手是斯塔克的人工智能。尽管没有证据,但她敢肯定。
惠特克把转移拨向座机。撑着书桌的莱纳退开一步,“真要打电话?”
他的研究员们很可能已在复仇者的看管下。
他抓着听筒的手僵了一下,“你还有更好的建议么?”
没有。比起彻底的暴露,冒着一丝风险清理痕迹还是值得。倒不是实验有什么见不得人。不过这种血清和它所能让人联想的,有些微妙。取决于解读。这样解读,是有益于人类的巨大进步;那样解读,就成了怀揣野心的科学家为自私自利而罔顾伦理道德。这正是她先前的担忧。欣慰的是惠特克不似那般低劣。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人没有耐心听你辩解——他们只相信想要相信的。
所以布莱恩的内部调查多以隐秘的调查专员形式进行。事情一旦公之于众,很多时候也就混淆了本来面目。如果调查的最终作用仅是验证广为接受的流言,那也就失去了其本来价值。专员未必仅限一人,但彼此之间并不总是知晓对方身份。多重加密的措施有其利弊,而在几次较大的内部调查中,不同程度发挥了其效用。
惠特克打了几桶电话。说不出是运气好还是对方的圈套,总之电话很快被接起,另一头也没有什么足以被察觉的异常。做完这一切,他把电话给了莱纳。据他所知,专员有专线电话,用于非常时期的收尾工作。眼前好像就是那所谓的非常时期。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知道得不少”。兴许是,兴许不是。很快的一眼。然后她接过了电话,拨了一串号码,似乎也不怕他记下。她嘱咐对方的话不是他臆想中的哑谜。说得很直白。到底不是什么特工电影。他自嘲得想。
他不知道的是,这通电话是打给他看的。早些时候,她已经通过加密频道指示了“警惕”。当时意图的警惕对象是他本人,没料想误打误撞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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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按原计划在次日十点半抵达哥谭。布鲁斯那儿按兵不动。或许不知情或许在诈她。她更倾向后者。他和复仇者关系不见得多好,可要说毫无联络,不可能的。尤其涉及尼尔,意味着她极有可能牵扯。
阿福贴心准备了早茶,布鲁斯还没睡醒。她冲了把澡,随手挑了本书,倚着窗台,一口甜饼一页书翻着,倒也惬意。其实没看进去几个字。她在脑海里过着这些天来过量的消息。惠特克说得不全是真话,曼尼塔的效率出人意料,尤其最后反将一军。尼尔从昨夜起失联,克利恩斯的处境想必好不到哪儿。若侥幸避开了“派对”,势必会低调一段时日,暂且不会和她联系。
小半个上午她翻了三分之一的小说,出神得思考以至于没察觉布鲁斯靠近。他问她,“看得这么快?”大概是不相信她真的在看书。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想来他亦不需回答。
相安无事得吃了顿中饭,阿福还没把餐盘收拾干净,斯塔克打来电话。说是X教授捉到了当年陷害菲尼克斯、斯托拉斯兄弟的团伙中的骨干。查尔斯带着斯托拉斯已抵达纽约,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等莱纳到后再次确认。换句话说,要她尽快到纽约。
布鲁斯没什么异议,甚至说如果她需要的话,他可以护送。她谢绝了他的好意,笑称:“有时间,你还是多睡会吧。”心里觉得阴谋味十足。
时间上太巧合,故意不提眼下的问题,游刃有余绕回到哥谭的悬而未决,让她这个担着“哥谭事件调查负责人”身份的拒绝不能。查尔斯或许到了纽约或许不到。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知陷阱,她也没法不跳。
布鲁斯一定会确保她去到纽约,哪怕不亲自护送。她发誓。
最终不得不坐进汽车,认命得又一次在韦斯特伍德大桥上排起长龙。
如她所料。布鲁斯从遍布这个城市的摄像头里确认了她的方位,给斯塔克发出一条简洁的讯息“她在桥上”。阿福抱着双臂,靠着梁柱,揶揄,“莱纳小姐知道,该是伤透了心。”
布鲁斯抬眸瞥了一眼管家,“你觉得她不知道?”
不知道么?难说。但他的少爷一定是希望她不知道。宁可她不知道——这样至少说明她对尼尔等的调查一无所知。但,实在不太可能。
沉默回答了所有。
与此同时,莱纳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常用的号码。意味着布鲁斯,复仇者等的监控频道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反馈。是谁?在这么个时间点,还是这个号码。划开锁屏,显示的是无主叫号码。
无主叫号码啊……她眯了眯眼睛。这么多联系方式里,为什么偏偏选这个号码。
“莱纳小姐,这里是考克垂文医疗所。据我们了解,您是卡伯特女士的紧急联络人。我们需要您尽快来一趟。”护士的声调是模版话的温柔,莱纳抓着方向盘的手却在用力收紧。
卡伯特……凯西·卡伯特。她的紧急联络人不该是她。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她拼命克制着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在发抖。
终于捱到了大桥的另一头。她掉转头,一路挨着限速,掉转头上了不远处的文斯芬克尔大桥,反向而行。
监控室里的阿福问布鲁斯,“少爷,她这是要去哪儿?”
谷歌的搜索接过代替布鲁斯回答了老管家——威利兰市的考克垂文医疗所。可是卡伯特女士是谁?
布鲁斯连上了医疗所的内网,但是姓卡伯特的女士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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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一折腾,莱纳赶到复联大厦已经是下午四点。贾维斯又一次提供领路服务,她麻木得跟着。她见了卡伯特一面,后者在昏迷中。情况不好。医生讲了一大堆,她没细听。倒不是听不懂,只是觉得没太大意义。事到如今,发生了什么,她大概能猜到了。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考克垂文在她离开后不久迎来了另一批不可思议的访客,以至于视器的布鲁斯都扭紧眉头,立刻拨通电话。
贾维斯把莱纳引到一间大房间。不是她之前呆过的那间。这一次的更像是会议室。门开的时候,里面的人停止谈话,纷纷向她行注目礼。贾维斯一定提前告知过。看站位,之前谈话的双方应该是尼尔和查尔斯——他们在会议室的正中央,斯托拉斯推着查尔斯的轮椅。其余人圆环状围绕着他们。复仇者里只有托尼和班纳博士在场。
战斗系人员似乎都有工作在身。这可不太妙。她迅速分析着状况。
查尔斯主动向她问好,托尼打了个响指,虚拟光屏上投影出一男一女的多张照片。两人的形象在一系列照片里有着很大改观,不变的是男人的一副金丝边眼镜和女人的双马尾,就像是某种刻意留存的标示。
这两人莱纳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识的。
查尔斯言简意赅得向她阐释了这两人在斯托拉斯兄弟被骗一事当中扮演的角色。果真如布鲁斯所转述。不过他既然来了纽约,还带着斯托拉斯,想必是这一条线索有了较完整的填补或别的什么重大发现。但这些,他们大概不会轻易告诉她。
但和她预想的并不完全一样。因为说客不是查尔斯本人,是尼尔。
“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我清楚得见过他们。”在他开口说这一句的时候,她得出了上述结论。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眼镜男和马尾女的浮出水面或许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这不值得他那么做。总有那么些蛛丝马迹会让人察觉不该察觉,然后良心难安。也只是良心难安。这世上还有些比良心更叫人难安的。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终是忍不出问出口,声音低得旁人未必听得见。
他却读懂了。从她悲哀,不解的眼神里,读懂了。
“昨天晚上斯塔克先生找到我,我想着无论怎样也要和曼尼塔对峙到底。后来查尔斯教授来了,带着那两个□□和斯托拉斯。我记得见过他们,清楚得记得,就在实验所找到菲尼克斯的不久之前。前因后果,难免叫人联想,可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当时是抱着那样的心态。”他朝她笑了笑,笑容比她眼神更悲哀。
“直到斯塔克和我说,凯西一定不愿意看见我这么做。出人意料,连凯西都查到了。他不明白的是,凯西根本谈不上不愿意,因为她从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想这样说服自己。可我无法忘记,她每一次看着我的眼神,悲伤又充满期待。那一刻我忽然领会之前从未想通的道理:她不必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能体会到我的疲惫。然后我不禁想,斯塔克是对的,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
“不是她不愿意看见我这么做,而是我不愿意看见她这样活着。”尼尔嘴角的弧度放得更大,眼眶却开始泛红,“现在的她……一定很痛快吧。莱纳,不要像我这样,不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收尾。”
一样的话,几天前他才和她说过。但是几天后的她已然无力调侃。指节用力抓紧包袋,她却没有勇气打开包,把那份诊断书给他。比这更悲哀的事实是,他的选择为了凯西也为了她。他不想看到她沦落到一个同样结局。
可是他自己呢。
门又一次开了,进来的是史蒂夫。穿着星条旗紧身衣的美国队长史蒂夫。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视线锁定在尼尔身上,“你或许会想亲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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