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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在港口Mafia包场的餐厅里享用正宗意大利美食的时候,贝鲁西斯和妮娜在转运车上啃着三明治。
三文鱼和鱿鱼,配菜是生菜、番茄和胡萝卜丝,淋了蛋黄酱。说起来,三明治里也算高档配方,贝鲁西斯仍旧食不知味。手还能自由活动,没有上手铐。大概是怜悯多些。周围一圈眼睛盯着,比被囚禁失去自由更叫人难以忍受。贝鲁西斯用力咬一口三明治,借着吞咽的动作躲避目光。
比他更不安的是妮娜。车厢颠簸一路,他的衣袖被她一路拽紧松开又拽紧的折腾。小姑娘把脸埋进他手臂,他想她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捏在手里的食物一口没动,很想告诉她哪怕冬天这样折腾还是容易食物变质,想想她才手术后大概也没胃口咀嚼。她应该是累的。听他们说,她的状况并不好。法院前那一击恐怕更彻底将她掏空。
她约莫是不会后悔。贝鲁西斯想。哪怕重来一次。他亦不替她惋惜。他们做了该做的事。贝鲁西斯抹了抹嘴角的蛋黄酱,眼里露出自豪。
他和妮娜的本来计划是被捕后逃脱。他太清楚人类军警奈何不了他们。可这计划注定是要搁浅,他们漏算了最关键的一环——见识了他们的破坏力,没人打算派普通人来压制。贝鲁西斯扫过周围一圈年龄相仿的变种人,眼神压抑、怨恨。
以暴制暴。贝鲁西斯记得很久以前莱纳说过,那些人最为擅长。那时他还心存侥幸,以为人性本善,变种人间生来的共鸣不可能被人为的恶意污染。是他错了。恶意的种子一旦种下,自会生根发芽。
其实是他多心了。找来一车的小变种人,查尔斯是希望贝鲁西斯能打开心扉。虽说是主张与普通人和平共处,查尔斯心里清楚寻常人并不能体会贝鲁西斯一路走来的无助绝望和愤怒。未必每一个变种人都有痛彻心扉的过往,被排斥和无处容身的孤独多少具有体会。
这么些年,看着那么多年轻人从入学初的愤世嫉俗到最终的享受当下,查尔斯太清楚边缘化的危险心态必须说出口、被化解,不然自会在愤愤不平中自我毁灭。他知道有多难,但不能不去面对。哪一次的飞跃不是在跌落途中实现。
可是后视镜里的贝鲁西斯仍旧拒绝交流,一双瞪圆的眼睛戒备、怀疑,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科特递去的糖果被狠狠挥开,他遗憾又委屈的抱怨贝鲁西斯充耳不闻。查尔斯知道这个牌子。几天前汉克才提起过,近来在年轻人之间极受欢迎。
妮娜拉了拉贝鲁西斯的衣袖,嘴里呢喃的话语唯独离得近的斯科特听清——她让他别这样,换来他怒气冲冲反问:“难道要妥协么?向这群逼走……她的混蛋……”话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
贝鲁西斯口中的她,自然是莱纳。临行前听查尔斯讲过简单故事,一次的天赋学员全都知道。令人意外的是他那样信她,明明业已许久未见。
妮娜倒不如他全心全意,稍恢复气力的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你我何时了解过她,你又怎么能断定她是被逼走。”她那样说,埋在贝鲁西斯衣袖里的面孔看不出神情。意有所指的话让人很难不去相信她知道些什么。嗓音里的黯淡只有自己知道。闭上眼睛一遍遍,妮娜忘不了是冰冷实验室里,惠特克身边那个神色漠然的她。比实验更叫人心寒的是人心。梦睡梦醒,她克制不住去想自己于莱纳是否有过特殊。
曾经的谈话回响在耳边。当时只道寻常的闲谈,而今想来会否别有深意。她曾以为的一生挚友转身弃她而去,她抱着莱纳哭诉世事无情,好容易付出的真心被让当泥泞踩在脚下践踏。莱纳却说,“所以不要信。任何人。”她反驳,“那样如何过一生。”莱纳笑道:“那便不要信待你好的人——因为没有人有义务待你好。”
当初未曾反问的一句“包括你么”,到头才发觉是最该问。
贝鲁西斯发觉自己不再理解妮娜。手术后的她一直这样阴晴不定。
既然不信莱纳,为什么又和他一道袭击惠特克。很想问却一直未问出口。直觉告诉他答案不会是他所喜欢。他记得妮娜曾问过一个问题,算不得什么,可像心里插了一根刺情绪低落时总会记起。她说:“你怎么知道,跟莱纳走了,等待你的一定是美丽新世界。”
事实是他不知道。没有人有办法证明尚未发生的事宜。他仅是相信,没由来的相信。可和所有的信任问题相似,这种信任没有理论依据支持,缺乏逻辑过程去推演——那是一种直觉。经不住拷问。
跟她走,迎接他的当真是尽善尽美么?没有人能保证。可不试一下,贝鲁西斯知道自己会在天赋学院的高墙里被这一枝极细的希望念头折磨到发疯。
“希望是一种毒。”她曾亲口与他说,“它会在最黯淡无望的大雾里给你盼头,让你相信只要熬过去你想要的尽能得到。可它同样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里把你的斗志消磨殆尽。”所以他问她,到底该不该有希望。她却说,看你敢不敢赌。
赌么?
贝鲁西斯闭起眼睛,神情似是无可奈何。
那时承载他们的大巴正在一边荒漠间的洲际公路里穿梭,才找到一处休息站停靠。车辆渐渐停稳,盘膝而坐的他打在膝弯的拳一再用力收紧。有血渗出。他弄伤了自己。汉克抢行扳开他手掌,看见的是一枚变了形的蝙蝠徽章硬币。
没有人知道那对他意味着什么。知道的人俱已不在身边。再次睁开眼睛,贝鲁西斯的目光坚定中透着些许不易觉察的悲伤,像是那夜的游乐园里洒满半边天际的霓虹灯光,璀璨也孤独。他忽然记起那日回程前夕,布鲁斯还未上车前他曾和莱纳说很开心,她的回答是那时的他不能理解的一句“乐极生悲”。
的确是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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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的疼痛只有在用酒精棉球上药时才有所感觉。痛才是好的。不论是被包扎的贝鲁西斯,还是旁观的妮娜俱如此想。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贝鲁西斯和妮娜并不那样理解——疼痛只为让他们清醒着辨认世界是多么虚伪与不可信。
查尔斯带着几个小朋友去买了些热咖啡和巧克力。贝鲁西斯和妮娜都没有要。从前的妮娜无比嗜甜,一根糖都能把她卖了。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那些曾经喜欢过也依然喜欢着的甜食敬而远之。不单单是食物。什么都一样。
贝鲁西斯半睁着眼看侧拉的车门外一边绵延无尽的黄沙,和沙土里星星点点的仙人掌和生石花,反觉心中平静。他生来本是世界夹缝里两处去不得的形单影只,也只有这空荡寂寥生相淡泊处才是他的归属。
他端坐着,形似打坐,手指无意识摸索着衣服纽扣。汉克不由打量。离开前克莱尔曾说贝鲁西斯最喜欢这一款衬衫,他们都不能理解。极平凡的大街款式,看不到一丝特别之处。只有妮娜知道,他那么喜欢因为是莱纳送的生日礼物,就像她自己也曾很喜欢那人送她的黑色兔耳头箍。
只是那件衬衣……
妮娜支起身子,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汉克看不清的角度,贝鲁西斯回望过来,眼神似在确认。
意料之中,妮娜想。侧开的脸庞恰巧也不算太巧得望见木凳边围着查尔斯的年轻人渐渐散开,汉克向他们招手,把车板晃得作响。已是午后三四点,须得在天黑前离开这边沙漠,也确实该赶路了。
热饮后最振奋精神也最倦怠,恰值此时,贝鲁西斯猛然睁开眼睛,指尖飞快也用力按下了什么。咔哒一声轻响,汉克循声望来,看不出异样。诡异的无异样中,是贝鲁西斯的势在必得和妮娜的无所谓。直觉告诉汉克有什么不对劲。
等不到他捋明白,暴起的蓝光将贝鲁西斯和妮娜笼罩,由光变成变实的乳胶体。这不是汉克第一次目睹这种神奇景象。不只他。不远处的查尔斯催促着年轻人们把他推回去。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查尔斯的叫喊,学生的不明所以和奔跑里,汉克伸出手。手臂穿过光球,什么也没能抓住。贝鲁西斯和妮娜明明就在面前,明明还在面前。却没有再尝试。汉克颓然收回手臂。不可能再抓住了。纵然还看得见,贝鲁西斯和妮娜已在了不同时空。
是传送阵,又是传送阵。可分明得搜过他们的身,找不到曾两度见过的传送遥控,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机械设备。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随身携带的读数器到了峰值,在怀里鸣叫不停。不必取出,汉克可以想见此刻强磁场的威力。光球合拢的那瞬,蓝光爆成白光,刺目的白光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闭眼。离得近的他更是被一股强力推远。
那无疑是个威力十足的传送阵。要将人从茫茫荒漠里运出,不有些威力也不可能办到。
查尔斯赶回车边的时候,强光还未完全散去。汉克跌坐在地上揉着震到发麻的半边手臂。“他们还是走了,教授。”他那样说,话语里、眼神里尽皆是失望。他们到底不肯再一次相信——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查尔斯又何尝不是。才多大的孩子,戒心竟那样重。
趋于平静的光又一度炸裂,所有人严阵以待。有什么不明物体高速从光阵中冲出,汉克用半边半兽化的手臂接住,竟发现是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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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鲁西斯在荒漠中央——那是开启传送前,脑中描绘的最后一个场所。莱纳说过,用尽心念去想便能抵达所想之处。她没有骗他。她从不骗他。贝鲁西斯握着从衬衣上拽下的倒数第二颗纽扣,笑容满足。纽扣褪去了本来的衬衣蓝而变得暗淡无光——它完成了使命,现如今仅是普通的信号发射器。
这是一个没有终点的传送开启装置。没有坐标,没有拘束,随他所愿。有好处也有弊端。莱纳说过要拼命想,只有足够强大的心念意志力,才能成功触发装置。失败的代价是迷失在不知名的角落。实验所会想尽办法搜寻,但装置和脑电波勾连,微弱的脑电波若不能使装置发出足够强劲的信号,可想而知定位工作将有多困难。
贝鲁西斯握着纽扣在荒漠里漫步。烈日直射,没有水,不一会儿他就体会到干燥、饥渴。但他享受着生命极限带来的挑战——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很遗憾,妮娜不在身边。他第三十一次转向空荡荡的身侧。传送阵甫一开启的时候,她还拉着他的衣袖。她没有他那份高飞远走的极度渴望,也没有对今后的规划,心如死灰。开启传送的条件是意志力,但附属随行人员并不一定要有。只是传送阵接连的扭曲时空,没有良好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后一个条件,术后的妮娜也不具备。条件二缺二的情况下,她被强行弹出。
至少没有人会过分为难她。她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又才大病初愈。贝鲁西斯背靠一株山毛榉,自我安慰。他面前的晴空万里突然凭空出现一架飞机。
隐形飞机。接他的人到了。又一次,贝鲁西斯喜笑颜开。
荒漠,飞机,和走向甲板的贝鲁西斯也出现在监视器上。
两侧的监视器和中央荧屏的放大画面。监控摄像下是忽强忽弱的波形图。纽扣装置尽职得完成着最后一班岗。
分析员又一次比出手势,负责人第三次拿起电话,尚未拨通,监控室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谢天谢地。那一瞬间,所有人俱如此想。午后的阳光从门缝里洒落一二,冲走些许这漆黑房间里的阴霾也衬得那一群白衣的人如圣光附体。
斯堪的纳维亚的冬天很冷,按理说深色衣服更能保暖。但某些北欧小镇的学术中心以崇尚白色闻名。那一群人才从学术研讨会回来。他们是整个研究所的骄傲,是这片茫茫白雪里孤零零基地的轴心骨。
“包裹到港,已返航预期轨道。重复,包裹到港。”飞行员的声音在寂静一天的房间里回荡。
白衣人们正走向荧屏。被包围在中央显见是领头人一样的男子转向左侧的女人。光线很暗,但监控室负责人还是能看出男人眼神里的询问。他在征询她的意见?为什么。负责人知道不该多问,心里克制不住不好奇。他记得那个女人才来不久。
监控画面里的飞机侧转,倒映出底下荒漠一片折射正阳。短暂的亮光照出女人一色高领羊毛连衣白裙和一双白色长靴。白大褂套在外头,没有扣纽扣,更像是穿搭得体的风衣外套。她很漂亮。负责人不由想。
女人一手摆弄着长发,神情淡漠,“不如送去游乐园呆一阵,别吓到他。他以为这里是‘美丽新世界’。”语气里说不出嘲讽还是怜悯多些。
男人点了点头,大约算是默许。负责人却忘不了这个年轻的声音,仿佛是一把星火点燃这冰天雪地荒芜世界里十年一日的寂寥,纵然听她的话能判断出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他借着拿资料的借口向人群去得近些,才看见女人白大衣上的名牌卡——莱纳。他想他会记住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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