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拉心下警铃大作,她握紧了拳头,眼睛盯着那个怪物,一眨也不眨。
若拉头晕目眩地回到奥文家,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桌子按着胃,快要呕吐出来。
她后悔坐前排位置了,离得太近,那股尸臭味迟迟不散,哪怕她跌跌撞撞回到奥文家里,那股怪味仍然存在,像是刻在她的脑海似的。
若拉麻木地按响手表,作为她的情报上线,詹妮弗·艾伦立马接通,冷静的声音响起,给了若拉一丝丝温暖。
她手心汗涔涔的,窗外雷声大作,竟然又要下雨了,伦敦的冬春季节阴雨连绵,对于喜欢潮湿的拉阔尔阴尸来说,P党的行动简直是上天保佑。
“P党会在伦敦的水域大规模投放阴尸,这项行动持续数日,他希望召唤阴尸大军攻打军情六处总部。”
“总部在泰晤士河沿岸的塔楼里,非常危险,必须及时采取行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挂断电话,透过异能电流,詹妮弗·艾伦能够听到若拉·陆斯恩狂乱的呼吸声。
她在紧张,甚至在恐惧。
“情报部门收到,此项消息即刻传递到英国秘密情报局管理与支持部门。”
詹妮弗咽了咽口水,公事之外,她同时也是若拉的朋友,她缓缓开口:“若拉,不要害怕。”
“你做的很好,再也没有一位特工能像你一样次次把重要消息带给我们了,你提前知晓P党的计划,给了我们时间去准备。”
“若拉,我们在战斗,我们必须坚持。”
电流那头迟迟没有回音,若拉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紫色的闪电照亮黑色的夜幕,爆发出一瞬间的亮光,沉闷的雷声随后而至,它们声势浩大地在漆黑的空中登场,爆发出最强烈的能量后快速地消逝,仿佛从未来过。
就好像他们。
特工,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职业,在他们因公殉职战死一线前,在他们隐姓埋名无人知晓时,当他们以最优异的成绩满怀希望踏进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大门时,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前途无量,黑暗终将在他们手里终结。
真的能终结吗?
若拉的心仿佛上了发条的木偶,按照身体机能机械而麻木地跳动,时间的流逝让那股绝望不断发酵,她坐在地板上,棕黑色的实木地板被闪电照得一瞬间恍若白昼,金斯莱迟迟未归,她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无穷无尽的绝望里。
詹妮弗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在强大的敌人、永恒的工作和麻木的战斗之外,这个冷淡、理智、时刻可靠、永远无声陪伴着若拉的女人破天荒地愿意浪费宝贵的三分二十秒,陪伴自己三年的搭档、战友。
“詹妮弗,伦敦现在在下雨。”
在老康普顿街的奥文的小房子里,透过玄关的窗户晃荡的白纱,可以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闪电的光亮和暴雨侵蚀的痕迹,这里十分安静,除了雷声、雨声和风声以外什么也没有,主人没有开灯,于是室内是浓稠而暧昧的蓝紫色,旧挂钟已经不再转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若拉惊觉,战争前的黑暗持续发酵,她离开校园以后在各种身份、职业和相貌里来回转换,她潜伏在各行各业,作为英国政府的眼睛和刀刃拿命收集情报。
她已经很久没有脱下伪装和面具,享受单纯的雨夜了。
詹妮弗的话把若拉从感怀中拉起来:“若拉,这是二月,伦敦下雨很正常。”
若拉悲伤地挂断电话,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倦,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拖着发麻的双腿来到唱片机前。
Led Zeppelin(齐柏林飞艇)的Rain Song。
简单的吉他声仿佛一场幻梦,她没有波动指针,靠在矮桌旁睡着了。
若拉梦到了自己在伦敦国立中学读书的日子。
那是一个平常至极的1978年的阴天,她漂洋过海跟随父亲来到伦敦的第一年,因为语言、习惯和东方长相备受歧视。
在那个不安分的下午,她摇摆不定的内心在异乡漂泊的孤独与饥渴中彻底爆发。
她脱掉高底的玛丽珍皮鞋,将它们甩到墙壁的另一边,同时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壁。
若拉曾在香港母亲为她举办的相亲宴上大胆逃离,因此也算是有经验。
总之,她费劲地在墙上攀爬,踩着凹凸不平细微凸出的石砖,雪白的小腿袜留下灰褐色的污痕,但她全然不在意了。
若拉最后双手一撑,成功地跨坐在墙头,俯视着学校外另一侧的大街。
若拉踩在停靠在人行道上的汽车顶部,顺着前玻璃滑下来跳到地上,再捡起栽倒在另一边的玛丽珍皮鞋穿上。
黑色的出租车驾着若拉一路逃离,太多人挤在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她紧紧捏着钞票付给司机,匆忙地下车挤进人群,像鱼儿融进水里,不见了。
漫无目的地游荡,不想学习,不想社交,放空头脑。
“嘿小妞!”
若拉惊愕地抬头,只见二楼探出一个脑袋,黑色的头发根根竖直起来,使得那颗脑袋看起来活像一个海胆。
海胆在灰蒙蒙的天里笑得格外灿烂:“上来玩吗?”
鼓声隐隐传来,似乎还夹杂了几句男人的怒骂,若拉脑海里心跳加速的声音、血液沸腾着一下一下冲击鼓膜的声音超越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好啊!”
警笛由远及近响起,她来不及想太多了,男人一把翻过栏杆跳下二楼,拉着她的胳膊推进二楼变形的铁门里。
若拉惊讶地大喊:“你们是通缉犯?”
屋子里传来哈哈大笑,坐在架子鼓后面的男人穿着一件花衬衫,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他快活地说:“约翰尼,当通缉犯够不够摇滚?”
约翰尼·罗德顶着海胆头,放肆地笑:“太摇滚了!尤其我们现在正在被政府抓捕。”
这正是Sex Pistols(性手枪)乐队,其宣扬的无政府主义与反王室引起关注,性手枪被迫解散──这正是他们几个落魄又颓丧的年轻人解散的日子。
若拉思索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吗?纪念一个伟大的摇滚乐队?”
于是,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速食垃圾、烟头和酒瓶堆叠,汗味、烟味、酒气熏天,几个胡子拉碴,衣衫邋遢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对着若拉比了一个张狂的中指。
胶片纸被她取下来等待显形,但不幸的事发生了:她被电线绊了一跤,可怜的照相机摔在地上裂成几瓣儿,挎包被她忘在了出租屋,而若拉手里除了孤零零的一张照片外,什么也没有。
那天若拉是走回寄宿学校的,果不其然她的行为得到了校长的痛斥,而她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上。
若拉心里想,如果把她开除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回香港了……尽管她的母亲不爱她,但起码她不用生活在异乡的寄宿学校里,因为一张东方脸而忍受孤立。
最后校长还是屈服于陆斯恩先生,他是老牌贵族,英国上议院的议员,颇有声望的同时却没有多少政治实权,但没有人会放弃卖他一个面子。
学校对若拉的出格行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惩罚她在图书馆打扫一年卫生。
正因如此,她在受到同学排挤的同时还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
从出格的奔逃以后,若拉便爱上了摇滚乐,而陆斯恩先生对她的喜好全然不干涉,于是她的零花钱可以肆意地挥霍在唱片上。
她搜罗了近些年来英国市面上所有的摇滚乐队唱片,奇想乐队、披头士、谁人、滚石……
反战与和平、平权运动、种族对立是物质的高度繁荣与精神的空虚与匮乏之间的矛盾的外化表现。
摇滚塑造了若拉·陆斯恩的品格。
她是叛逆的、桀骜不驯的、渴望创造一个新世界的狂人,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淑女气质。
这种“淑女气质”在父母离异时彻底撕碎,她自由了,再也无需戴上面具讨好他人,再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控制饮食、仪态端庄,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变成联姻的牺牲品。
奥文一回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里,女人环抱着身子靠在矮桌上,眯着眼睛睡着了,她的脸颊在昏暗的蓝紫色光线里显得美好、洁白而脆弱,像是一阵微风,也像是一片花瓣。
奥文白天和几个嫌疑人勾心斗角,互相打官腔却没捞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下午接到詹妮弗的消息去MI6开完会后回到家里,满心的疲惫在看到她时都变得轻了一些,他走上前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这下你是骗到我的床了,若拉。”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她放在自己床上盖上被子。
床头压着一张便利贴,奥文刚硬的字迹倒向一边。
“你只有一天床的使用权。”
本章致敬《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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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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