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疯人院怎么办?
吉姆肯定除自己以外99%的穿越者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去他的,就问有谁刚穿越就失去人身自由的?光是穿成在普通囚犯都没他这么惨——
拘束衣、监视器、连着手脚铐的铁椅。
甚至连嘴也给堵上了。腮帮子堵的酸疼,他费尽脑汁把那团白色手绢吐出来。
眼神还恍惚着,生锈的铁门一下就打开了。
“接你的人来了。”一个明显看着像精神医师的男人冷漠地说,走上前用钥匙替他解开锁链,还有那让人喘不过气的装束。
他失去支撑直直地跌倒在地上。医生腋下夹着纸质档案,两手忙着去拆他身上的“全套设备”的其他部分——除了普通刑具外还有电极,线路连着狭小空间里架着的另一台机器,没空管他。吉姆的下巴磕在水泥地面,蹭破了皮。
他感觉自己的下颌骨要掉了,松垮的口腔合拢不起来。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让他发不出声音。
随着血液重新在四肢末端循环起来,他缓慢地恢复了知觉。但那麻痹感始终挥之不去,后来可能是连他的主治医师也看不过去了,提着他的领子让他重新站起来。就在他又一次要倒下去时,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接住了他。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具男孩的躯体。
白人,瘦削,体重不超过120磅(也就是不到50千克),根据手掌长度推算身高大概少于65英寸(1.65米),可以看出来营养不良——当然,他空虚的肚腹和几乎没什么肌肉的四肢也证明了这点。
值得关注的是,手臂静脉上没有针孔,意味着没被注射镇静剂之类的,也就是说不是癫痫这类疾病——
更像是,重点关照心理问题。
吉姆想什么时候虐待精神病患也成为一种治疗方式了?
难不成禁食会让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的小男孩从根源上断绝叛逆的念头?
这更像是在反向治疗把他关进来、还预定了不止一个疗程的家长。
无良家长。活该孩子叛逆。他冷着脸心想,用脑子里盘旋的念头代替了破口大骂。
当然,回头肯定同时要举报这间虐待儿童的帮凶机构。是叫什么来着?
铁门从内部合上的一瞬间,他透过走廊昏暗的烛火,勉强瞥见医师胸前别着的铭牌反光——
“阿卡姆疯人院”。
——
所以他疯了……?
不是过去完成时,就是现在进行时。兴许心情不好的话,还会演变成一般将来时。
吉姆虚弱地被保姆从黑色轿车上半抱半拖出来时,认出这是一辆扁长的旧式凯迪拉克,刚在车厢里换衣服时他就意识到了——
全套给还在生长期的孩童定制的西装(替换他原本的病服,其实就是一块蔽体的白色布料,连纽扣线头都没有),以及车厢豪华的内饰,豢养他的家境一目了然。
他挣扎着在保姆——或女仆?在老妇人的帮扶下,迈着歪扭的步子走向宅邸的正前门。
此时车辆已经进入一扇哥特式的铁门,沿着花园小径开出好段距离,最后停在树林掩映的深处。一截白色的楼梯通向门廊,没有人敲门或摇铃。
双扇门洞开了,走出高大的人。
15岁男孩不得不仰头才能与他这具身体的父亲对视。
他一看就是军队出身的人物,须发不多,全白了。唯一叫人记忆深刻的是阴厉的眼神。有点像白头鹰,又有点像山雕。他的肩膀宽阔绷紧,背光投下的阴影完全将他笼罩。
“你是他的哪个?”
“什么?”吉姆一开始还没往这个方向想,因此他不是真的在装傻。
“啪。”他被掌掴了。
失去平衡,膝盖跪在冰冷的砖石上。这下下颌骨是真要松脱了。
吉姆反而长出一口气,朝着无人的方向笑了起来。
之后,他也没捂脸,而是表情迷茫地转过头来,正大光明地对着他——男孩的父亲,必是亲生的。
“你是他的哪个人格?”退役军官面不改色地审问,好像对自己的亲子下手一点儿也不心痛。他眯缝的鹰眼射出一道冷光,冰寒刺骨,又像是摆出扑克脸,什么也没透露。
“不要逼我问第三遍。”女仆,或者老的女管家始终低垂着头,谁也没看。
“父亲,我很正常。”吉姆盯着他的眼睛说。
这回他就着另一侧脸颊把他扇翻在地上。
“父亲”瞪了他一眼:“进来。”
然后就不管了,由着他被老妇人搀扶起来,按在漫长的门厅——或走廊的一张椅子上,用纱布包裹着冰块冷敷。司机朝宅邸的主人行了个礼,就把轿车停好,然后来到走廊上把钥匙递给女管家,闷声不响地道别。
吉姆捂着烫人的冰块,按压在脸颊两侧,决定乖乖闭嘴不说话。虽然更有可能是,短时间内,他再度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天生一副破锣嗓子,要不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周围人都那么讨厌他“说话”。他忽然有了吹一声口哨的冲动,就是想证明点什么。
不过他好歹忍住了,穿越就穿越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不然他还能怎么办?
那双皮鞋的主人忽然又来到他面前。
站定了,脚尖朝前的角度分毫不差,脚跟并拢。
“明天上午十点,韦恩庄园的主人托马斯夫妇偕同他们的儿子来拜访。”那道威严的声音在他头顶说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
潜台词:给我表现得正常一点。
吉姆明智地保持沉默,一动不动。
那只手从他的太阳穴划下,像是在衡量什么。他自觉地放下冰块,顺从地抬头。
仍旧是背光的阴影,男人面孔如同石砌,却模糊不清——
“你是我的儿子,詹姆斯·莫里亚蒂。”
微带口音的命令清晰果断,像刽子手置于他脖颈的刀锋逼迫着回答。
“是。”吉姆回答,口齿不清。
然后他才走开了,整齐的脚步声消失在瓷砖地板远处。
女管家推来一副轮椅,看工艺水平在九十年代末还算精致,仿佛是欧洲进口,那种有特权的人士才能在天价疗养院里用得起的那种。女管家把他搬上轮椅,然后给他披了一件雪白色的羊毛织毯,现在的季节是深秋,所以这很合适。
然后她推着他一路车轮碾过黑白两色的大理石砖,来到向阳的暖室尽头。
吉姆很惊讶原本自己就住在这样一处光线充足、格局比这栋建筑大多数客房优越的地方。可以看得出来,这是被改造过的。原本像这种仿罗马式的古典大平层,南翼多是建成常年沐浴在阳光下的温室,或者公共暖房。
但这里被改造成原主人的卧室,是间私人套房。
甚至根据喜好,还和阅览室建成一体。
女管家将他送进门就算完成了任务,但在她走之前吉姆叫住她:“等等。”
她果真就停住了。但吉姆拿不准她会不会听从一个精神病患的指令——他要知道,这偌大的宅邸内部是不是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的人。这关系到他日后的举动。
是不是真的人格分裂,以及——还是——
“你叫什么名字?”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目光却和他父亲一样,是俯视的。
但情绪看上去平稳冷静,不像是刚被正值盛年的成年男人甩了两巴掌。
“乔安娜·沃森,少爷。”
一个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名字。
三个人,三个名字——
他,(小)詹姆斯·莫里亚蒂,又称吉姆·莫里亚蒂;他父亲,(大)詹姆斯·莫里亚蒂——摆在门口的单人画像上标注的。
以及他们唯一的佣人和管家,乔安娜·沃森——若是转为男性变体,则叫做约翰·华生(华生就是沃森)。
听上去就像出自某个著名侦探小说一样。吉姆不由腹诽。
“我母亲的名字是什么?”他问。
沃森夫人骤然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看他。她定定地打量他一会儿,然后没有回答就走了。
卧房门在面前关上,吉姆耸耸肩,他猜是“以前”的自己也曾说过这句话——就像是某种接头暗号什么的。
但是他猜,在这栋建筑里和地位最高的女仆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秘密交流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这幢房子的主人掌控欲很强。
他瞥了眼安在书架各个角落的摄像头。
幸好这年代还没高级到用上针孔摄像头,但足够在桌面底下贴监听器了。
吉姆没有傻到去拆卸、遮挡或摸索这些遍布他私人房间的小玩意儿,寄人篱下嘛,他还是低调点做人。
尽管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疯人院这件事太扯了,简直倒霉透顶。
吉姆怀念以前在大学浑水摸鱼的生活,那时候他还在读硕士,每天晚上都有去学校附近酒吧喝一杯的余裕。就算不谈恋爱,看看舞厅里青春肆意的同龄年轻人,也是一种消磨时光的办法。
他的样貌在那些社交男女里,并不出众,因此也很少有人会来找他搭讪。他一个人乐得清静,喜欢喝些廉价低劣的苏打气泡饮。
再一次——真是倒霉透顶。
他从轮椅上站起,三两下褪去把他牢牢套在里面的马甲、衬衫,赤身在偌大的房间里翻找起来——时间不多,赌的就是莫里亚蒂上校没空摆弄新世纪的高科技,这些监控摄像是实时的,而不会存储在笨重的硬盘——
而退役军官也没闲情在退休生活的大多数时光做个监视自家儿子的偷窥狂,他的情趣比这高雅的多——进入铁门时观察住宅背面围起来的一大片高尔夫球场和人工湖就知道了。
这间暖室被改造成书房,落地窗左右各四扇,以高达两层的书架隔开。右侧置一张对于15岁男孩来说过于正式和宽大的书桌,左侧放铜制天球仪、单筒望远镜、绘图架等其他杂七杂八的昂贵设备。
吉姆甚至看到房间那头的角落里有张置物架,隔着玻璃专门展示各种各样原主人收藏的博物小玩意儿——矿石、贝壳、植物标本等,也有精致的英式下午茶瓷具。
他像个营养不良的瘦猴一样手脚并用,爬到用来取书的梯子上。眼神一扫而过,没在作者姓氏为“D”的大部头书籍中间找到想要的(作者是柯南·道尔爵士)。他忍受着身体长期受折磨的虚弱感,又跑到厚重的书桌那边开始翻找——
如果有面镜子的话,他肯定遍体鳞伤。
不过幸运的是,在他从这具身体里意识清醒后没受到多少折磨,大部分是原来主人替他承担的。
但后遗症也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吉姆喘着粗气,趴在地板上检查书桌有无暗格。
搜寻一番无果后,他开始感到焦躁了。
要证明自己是穿进了虚构作品总得有点证据,不然平白就像是精神病人在自顾自呓语。这里的一切都贴近现实中的那个美国二十世纪,但他已经算是用上智能手机的“未来人”了。
最开始他没想到自己可能在一部虚构作品里,还是那些离奇巧合的名字提醒了他。所以他才有了猜想,意识到自己不是回溯历史,而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之类的。
大学时他在物理系举办的讲座上听到过类似概念,当时还嗤之以鼻。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成为现实,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对自己能回去的概率没抱有希望。
吉姆赤条条地走到置物架前,烦闷地摆弄那些彰显着主人兴趣的仪器。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爆发,想要砸了这里——最好一把火烧了这间宅邸。但他深呼吸按捺下这种孤立无援的心情——
很明显,他也不可能脱离莫里亚蒂上校的掌控,在正常的美国九十年代都市过上独自一人的生活。那样子的想法很诱人,因为足够自由——
但实际上很难操作,因为他身体才15岁,按照法律是需要监护人的。
而另一方面,监护人对他做什么也不会受到限制。看看这孩子在精神病院受到的折磨就知道了——这幢郊外的宅邸也处处受到监视,就算光凭他一人之力逃离,以上校的财富、身份和地位,他也多半会被抓回来,再送去精神病院治疗。
Fuck——他直接爆粗,推开通往卧室的过道门,把自己摔进有钱人的棉被里。
和学校旁租住公寓的硬床板不同,这跟豌豆公主童话里一样软的不可思议的床铺,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溺毙在棉花团里那样窒息。
他被困在了此等现实,不知不觉间脱力,沉沉睡去。
——
在吉姆的梦境里,他见到了光怪陆离的景象。
一会儿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出身工薪阶层,很爱他,一点也不像这个世界里的上校,他们会围桌挤在狭小的客厅里,一边吃简陋的晚饭一边听在背景里播放的新闻。
饭后回到他自己那个小房间里,歪斜的桌面摆满了演算纸和习题册,他会脱下自己的衣服拿去搓洗,就是为了减轻母亲打两份工的负担,他们家并不是很有钱。
后来他如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家里攒了多年的余钱有部分被支配出来,专门给他买了套定制的西服,这不仅是为了将来体面地找工作,也是为了让他在同学间抬起头。
收到这件礼物准备离开家、坐火车去新城市的那个晚上,他揪着包装好衣服的纸袋哭得不成人样,跟着被他收拾进行李箱的除了这些,还有那只使用多年的笔。
过一会儿是他15岁那阵子——不管多懂事的孩子在那个年纪,也是偶尔会贪图玩乐的,他记的自己在书报铺旁边流连忘返,一直在追看某部哥特式的美国漫画,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跃跃欲试地读下去,里面讲的是些犯罪、正义等等抽象的问题。
因为那会儿他也痴迷于哲学,所以硬着头皮读了下去,更是被富有表现力的画面所冲击。
在那个故事里有个名字:布鲁斯·韦恩。
随着时间流逝他也对童年这段回忆淡忘的差不多了,但超级英雄蝙蝠侠和超级反派小丑他还是有印象的,那会儿他全靠帮书店主人算账看店,做点跑腿活儿才得以免费读完了《第一年》和《致命玩笑》,因此印象最为深刻。
然后书房里挂着的一幅州级地图吸引了他,白天情绪焦躁没注意到,但他几乎是过目不忘地确信,显示他所在城市的星标旁用钢笔墨迹,标注出一个花体名字:
哥谭。它坐落在原来纽约所在的位置。
吉姆一下就从梦中惊醒了。一个淡淡嘲讽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怎么才注意到?”
他问自己,伸出双手捂脸——那里已经在冰块的作用下消肿了,痕迹变得不是很明显。
话说回来,他不确定上校打自己时是不是收手了(即便收手也够重的),显然是因为明天——或今天,现在已经凌晨三四点了——要接待贵客。
来自“韦恩庄园”的贵客。
“韦恩”……
他听力很好,多亏了大学,融入这里的语言环境完全没有问题。
“韦恩啊……莫非不是我想的那个侦探小说,而是另一部侦探漫画?”他喃喃自语地说,大半夜的睡意全无,在铺设着厚厚地毯的房间地板上来回踱步。
也就这种时候,他表现得完全不像个未成熟的15岁少年,而是像个成人。不过暂时还没人注意这点。
“也难怪,反正都是流行文化的通俗媒介,影响力广泛,风靡一时。穿到这个和穿到那个会有什么区别吗?总归都是虚构作品。”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成为唯一的现实了。”吉姆在心底分析道。
“现在无非是掌握了更多情报的问题,虚构作品的读者总归是了解了比书中人物更多、更全面、也更广泛的信息。这倒是我能利用的。”
回想起这些,莫名地让他松了一口气。
吉姆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这种心理——可能是把自己和这些人物区隔开来,划分书里书外的界限,会让自己对目前的处境感到好受一些吧。
毕竟不是我疯了。他不负责任地想着。
而是他们疯了,这整个世界疯了——因为这是一个虚构世界,服务于某种叙事或艺术创作的目的,而他只是个意外闯入其中的读者。
他本质上是无辜的——
没错,成为隐性暴力的儿童受害者也就算了。无论这里将来会不会成为闻名世界的“罪恶之都”,都和他没多大干系——创作需要,英雄故事的背景设定而已。
吉姆自私地想。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利用这些情报才能让自己过上自由的生活,最好能摆脱这个控制狂父亲、和他同名的莫里亚蒂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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