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辛迪与灵迪”汉堡店即使在深夜也依旧人满为患,不过食客大多是年轻人。我猜人们只有活过四十岁,才能明白这些热量炸弹也是要命的,尽管要比起真正的炸弹多花一点时间。
我从外面凛冽的寒风中踏进门里,没坚持几秒钟就把大衣脱了下来。暖气热烘烘的从四面八方吹来,还混合着番茄酱和煎肉饼的香味。
托尼正在过道最深处的一个卡座里冲我招手,看他面前桌上的狼藉,这家伙显然已经饿到没工夫等我的地步了。
“嘿,猛男。”他看上去就像整整一个月都没睡觉,并且一直住在猪圈里,“最近有啥新鲜事没?”
我把大衣扔进座位里面,在托尼对面坐下,说:“新鲜事没有,老调要重弹几句。敢问你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说,“我忘了看日历了。”
然后他冲我笑起来。这感觉如此熟悉,简直令人心痛。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和托尼这样轻松地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兄弟,”我拿起可乐喝了一口,说,“但你看上去真是糟透了。”
“哦,得了吧,你只是嫉妒我的魅力。”托尼抢回可乐,又用一把薯条蘸了一堆番茄酱,一起塞进嘴巴里,“众所周知,‘迷人’是我的合法中间名。”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足足有两个月没见面、没说话,甚至连贺卡都没写过一封,但突然之间,那些横亘在我们中间的冷冰冰的时间都消失了,就像我们昨天才刚刚一起从木材行打工回来一样。
“当然,我猜我在实验室呆的时间是有点长。”托尼最后说,“不过很值得。还记得笨笨吗?我正想法子让她聪明起来。这算不上什么难事儿,就是要上的课、要做的实验太多了,我必须抓紧时间。”
“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疯子科学家了,托尼。”
托尼笑得有些得意忘形,“我早就是了。你该及时更新你对这个世界以及周围朋友的认知,吉米,世界是不断进步的,人也是。”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错,是没人像我一样。”他说,然后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着我,“你呢?你总没那么多课要听吧,有没有好好领略一下美妙的大学生活?”
我告诉了他乐队的事情,还有森林徒步协会。
“我只跟着去过一次,在麻省南边,那个国家森林。”我忍不住说,“那里的空气简直太棒了,托尼。你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鸟叫、虫鸣,没有汽车喇叭,也没有讨人厌的音响。”
“听起来很适合你。”
“确实很适合,我都想住在那里了。”
“冷静点,伙计,你还有书要读。隐居生活可以等几年再说。”
我靠在不怎么舒服的椅背上,感觉很放松,“如果我隐居了,费林会杀了我的,我参加森林徒步已经让他不得不给乐队找个替补了。”
“费林,”托尼啧啧地摇摇头,“为什么会有父母狠心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在北方这个名字很常见。”我说,“我上德语课至少遇见三个人叫费林。”
托尼打了个寒战,“幸好我爸妈都不是北方佬。”
“说起这个,我妈一直在担心我会嗑药。”我叹了口气,“大概在她心里,参加乐队就等于主修大|麻,进阶之后还会升级成各种迷幻|药。”
“这难道不是实事吗?”托尼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
我报以同样的表情,“大|麻是诱导性毒品,等你上瘾之后很快就会想要更带劲的东西:白|粉,溜冰,迷幻天地,然后就死翘翘了。”
“行了,道德罗盘。你居然没被踢出乐队,真他妈是个奇迹。”
托尼说着端起面前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轻松随意的口吻说:“所以你有兴趣搬出来住吗?”
“什么?”我一时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搬出来?搬到哪儿?”
托尼耸了耸肩,“我在查尔斯河畔租了一间公寓,如果你想住进来,随时欢迎。”然后加了一句,“绝对没人在那儿嗑药,我保证。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迷惑地看着他,“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他摆出托尼·史塔克能做出的最严肃的表情。
“呃。”我一边努力理解着发生在眼前的事,一边说,“谢谢你邀请我,托尼,但是……”
“不、不、不,别说‘但是’!”托尼打断我,“来嘛,兄弟,比住宿舍好多了,真的。”
“我已经向学校申请了一年的住宿了。”我伸手抓着头发,头疼地看着他,但最让我头疼的是,我竟然真的想答应。
别傻了,除非你嫌自己麻烦还不够多。
“你可以不住,学校总不会逼着你住。”托尼摊了摊手,“小菜一碟,不是吗?”
“我没多余的钱,我爸也不可能……”
“我不问你要钱。”
我瞪着托尼。
“好吧,第一年不问你要钱,算是你帮我这个忙的补偿,好吗?”他真诚地说,“明年九月我们开始分摊房钱,一分钱都不会少问你要的。”
“帮忙?”我看着他,“我住到你那儿怎么算帮你忙?”
“好吧,好吧,你问到点子上了,警官。”托尼重重叹了口气,“事实是,我爸不同意我在校外租房住,除非我能找到一个品德优秀的舍友。”他把重音放在“品德优秀”几个字上,“当然,我不想搭理老头子,但他会把我的卡冻了。这也不是大问题,但多多少少算是个问题,考虑到我现在还有别的问题要解决,所以最好还是别弄出更多问题来,你说怎么样?”
托尼说完热切地看着我。我用尽所有意志力,才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而是告诉他我需要考虑一下。
但在心里,我已经缴械投降了。我不可能真的拒绝托尼,这简直让人绝望,我永远没办法对他说“不”。
·2·
搬到托尼那儿去的前一天,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学校找我。
“爸?”我从宿舍楼出来,看见他立刻大吃一惊,“你来干什么?”然后不好的想法紧跟着冒了出来,“家里出事了?”
“没事。我来波士顿开会,顺便看看你。”爸说,好像这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妈妈很想你,但她工作太忙,没法请假。”
他穿着粗布工作服,还戴着一顶磨得看不出原样儿的棒球帽,看起来就像个下班之后的建筑工人似的。但除此之外,爸看上去还是老样子。
“唉,我感恩节假期就会回去了。”我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嘀咕,“还有不到半个月,天啊。”
“哦,放心吧,到时候你妈绝对会准备好足够撑死十个人的感恩节大餐。”爸说,然后我们一起笑起来。这差不多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我和老爸已经接受了过节就得冰箱里塞满剩菜的事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搞不好全美国每家每户一到感恩节都这样。
“学校怎么样?和同学还处得来吗?”我们沿着荒凉的小路走下去的时候,爸有些不自在地问。他不是那种会对孩子嘘寒问暖的父亲,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像是恨不得直接快进跳过这一段。
我也十分希望他能直接跳过,所以只是说了句“还不错”。
“那就好。”
这段对话结束,我们俩都松了口气。
今天是周六,而且天气很冷,上午根本没人在校园里晃荡。我们一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人。最后,我在餐厅买了两杯咖啡外带,然后和爸一起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空地上的枯草,呼吸着新英格兰凛冽的冬日空气。
“你还参加了森林徒步协会。”爸喝了口咖啡,然后露出一脸活受罪的表情,他把咖啡放到一旁,问,“怎么突然想起参加这种协会了?功课还跟得上吗?”
“能。”我说,“我只是想拥抱大自然。”
爸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着我的样子像是若有所思。
“这样也很好。”他最后说,“你看着比以前结实了,儿子。”
这让我有点得意。我说:“你也不赖,老爸。少棒联盟怎么样?”
“赛季终于结束了,真不容易啊。”他说着长舒了一口气,“但那群小鬼们打得还不赖。”
“你教得也不赖,史教练。”
“你没一时兴起再加入什么校队之类的吧?”爸又问我。
我夸张地挑眉,“哦,不,我加入了。我还一口气报了学校所有的社团,因为我是全能超人。”
“好吧,我猜乐队和徒步协会够你忙了。”他点了点头。
虽然老爸是棒球教练,但我却没参加过校队。我的腿四五岁时受过伤,直到现在,左腿膝盖看着还怪模怪样,有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虽然我不记得是怎么伤到的,但躺在医院鬼哭狼嚎,可不是件容易忘掉的事。
“妈呢,最近怎么样?”
“还好,”爸笑了笑,摇摇头,“你妈妈一直担心你跟别人学坏。”
我拍了拍身上的口袋,“我连烟都不抽,真的,妈妈完全没必要担心。”
“当妈的总是会担心的。”爸说,“不过等你感恩节回去,她看到你像现在一样,又健康又快活,就会少担心一点儿了。”
“不,她会找到新的事情来担心。”我说,“还会立刻逼我把头发剪得更短。”
“是啊,你妈对嬉皮士发型一点儿也不买账。”爸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她审美条件一直很苛刻。”
我翻了个白眼,“而妈居然看上了你,这真是八大世界难解之谜之一。”
“那还用说。”爸实事求是地说,好像真的很赞同似的。然后他把旁边的咖啡拿起来一饮而尽,拎起脚边一直放着的旅行袋递给我。
“你妈妈给你做了点吃的,苹果派、蛋卷、肉饼之类的。她还弄了一盅奶油炖蛋,我说这玩意儿路上绝对会洒,她说小心点就洒不了。我说不过她,所以还是带上了。老实说,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
我忍不住狂笑起来。
“好了,小子,我要赶不上回纽约的火车了。”爸说着站起来,“照顾好自己,保持联络。”
“你坐火车来的?”我跟着站起来,“不如你等我几分钟,我去把这些吃的放回宿舍,然后开车送你到车站。”
“好。”爸点点头,“那就撒丫子快跑。”
史教练:Coach S (史蒂夫的第一个字母是S)对教练的一种较为亲近叫法,此处酌情译为史教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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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莉娜登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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