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进去,从外面听来就已经很吵的噪音变得更大。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这里面很黑,但却意外地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荧光灯每隔几步就有一盏挂在墙上。我深呼吸,闭上眼睛,再睁开。
整个厂房在一片蓝色中呈现在我眼前,每一层楼、每一间房,还有那台不断振动、轰鸣的机器,都氤氲在冰冷的蓝光之中。
人们就是因为这个才管建筑图纸叫蓝图的吗?
我“看”到有四个人正在楼上,两个人拖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女人,另一个跟在旁边。事实上他们离我很近,并且越来越近,因为他们正把这个女人往门外拖。
“什么人?”一个粗鲁的声音大喝道,口音重得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嘿,这贱货还有同伙!”
我犹豫了一下是该掉头就跑,还是正面硬扛,但那个女人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穿着西装、皮鞋,而抓着她的大汉却满身肌肉、手臂上布满刺青,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喂,放开她!我已经报警了!”我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大步朝他们走过去,还拼命挥动胳膊,“你们最好立刻放手,混蛋!不然就等着坐牢吧!”
那个空着手的家伙转头对另一个肌肉男说:“把他给我抓起来。”
抓着女人的大汉之一立刻松开她的胳膊朝我狞笑着走过来,把袖子撸起来,脸上还带着经典的反派笑容,好像他打算活吃了我似的。
我忍住没有后退,但举起了双手,“嘿,我们不想惹麻烦。你放开她,我们立刻就离开这里。咱们都装作无事发生,怎么样?”
“想得美。”大汉嘎嘎笑起来,除了在动画片里,我还真没听过有谁能笑出这种声音,“小毛孩儿,你惹上不该惹的麻烦了。”
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来抓我。我心中叹气,一猫腰,抡起肘部猛撞他的下|体。这一招很贱,但通常都很管用,尤其是在我赤手空拳面对三个无赖的时候。
使用意念力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我同样害怕,害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把人弄死。
何况局面还没那么糟糕。当那条大汉满脸惊讶地倒在地上痛苦嚎叫的时候,我的肾上腺素已经到位,于是直接朝对面冲了过去。
那个空手的人“唰”的从背后抽出一条钢棍,二话不说,“呼”的一声就朝我头顶招呼过来。
我往边上闪了一下,棍梢狠狠擦着我的肩膀打过去,火辣辣的疼。我则趁他身子前倾的功夫拉住他的肩膀,脚下出别子轻轻一绊。这家伙直接扑倒在地,一头撞到了走廊的墙上。
抓着女人的大汉见状松开手里的人质,朝我扑过来就是一拳。我来不及躲开,于是选择用眼眶去迎接打击——黑眼圈总比断掉的鼻梁骨要强,这是我八岁就懂得的道理。那大汉的一记老拳把我打得往后一仰,脑袋都差点从肩膀上飞出去。但那女人竟然趁这个机会捡起地上的钢棍,抡起胳膊朝他后脑勺上砸了过去。
“砰!咚!”大汉像袋水泥一样砸到了地上。
我喘着粗气,刚想对那个女人说“干得漂亮”,就看到她张大嘴惊恐地想要警告我——
“砰!咚!”这次倒在地上的是我自己。后脑勺上挨得这一棍直接让我脑袋里多出了一千只大钟,每一只都在嗡嗡地敲。
然后,我感觉到有人毫不温柔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往外拖去。我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死狗一般全无反抗之力。
他们把我捆了起来,扔在了一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王八蛋脚下,然后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5·
我不是第一次挨打(老天在上,这很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但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事后我一直怀疑,自己当时没有用特殊能力反抗的原因并不是怕把人弄死——当那些人把你往死里打的时候,你实在很难去关心这种细节——而是我太过震惊,完全被打蒙了。
好吧,毕竟我脑袋上挨了一棍。
这期间那女人一直在大声说话,我没有完全听清,但捕捉到一两句:“住手!”以及“你们要把他打死了!”
唉,真是多谢关心。
“好了。”那个男人说了一句,然后那些落在我身上的拳脚消失了,真是个血淋淋的奇迹。
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没办法保护头部,那些混蛋又专门往脸上招呼,我的脑袋嗡嗡响得更厉害了。混合着血丝的吐沫顺着我嘴角滴下来,沾到了地上的尘土,慢慢变成红褐色的泥浆。我更用力地缩起身子,喘着粗气,想要忍过这阵疼痛。
至少他们没打那个女人。
“多娜·诺宝,国土资源调查与处理部门,三级调查员。”那个男人说,他的手里夹着一张纸片,“嗯,但这上面的日期已经是两年前了,所以你是跳槽了,还是退休了?”
那个女人没有说话。
男人用脚踢了踢我,“这是你的保镖?诺宝女士,你以为这是在演《神勇侦探》吗?你以为你能在这里找到什么?”
他的小弟之一把我的钱包递给他:“老板,这是从这小杂种身上搜出来的,但里面的证件是假的,日期不对。”
“嗯,詹姆斯·巴基·巴恩斯,一九四八年一月十三日。你看着挺年轻啊,美国佬。”男人缓缓念道,用他的爪子翻着我的钱包,“真可爱,还随身带着家人的照片。这是你妈还是你老婆?”
我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又挨了一脚。我捏紧拳头,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这个王八蛋。但就在我用意念力把东西抢回来的前一秒,一个不愉快的念头闯入脑海——除非迫不得已,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能力。
队长是这么和我说的。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更低调的办法。我咬紧牙关,竭力忍耐,就算是为了少惹麻烦。天知道,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你在这里干脏活,麦考伊先生,而我已经注意你很长时间了。”多娜·诺宝在那个男人说出更多激怒我的话之前抢先开口,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如果你在想杀掉我们灭口的话,我在调查局的朋友会很乐意把我最近收集到的东西——你在这里做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分享给《观察者报》或者《泰晤士报》。”
麦考伊看了她一眼,把我的钱包随便递给一个小弟,婊|子养的。他彬彬有礼地笑着说:“在这种情形下,人们总喜欢虚构出一个‘朋友’来,把活命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虚假的‘朋友’身上。”
多娜·诺宝冷冷地看着他。
“但你没有朋友,诺宝女士,你只是个独居的老女人。”麦考伊咧嘴露出鲨鱼一样的笑容,“也许你会吃惊,但我也关注你很长时间了,你的一些行动并没你想象的那么隐秘。而我,不喜欢有人窥探我的秘密。”
“希望联合情报特派组的人找上你的时候,你也能这么坦然,麦考伊先生。” 多娜说道。
麦考伊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阴沉地看着多娜,又看了看我,然后再次笑了起来,对旁边的人吩咐道:“乔,把他们做成肥料。”
“老板,几号池?”一个令人生畏的大块头恭敬地问。
麦考伊想了想,轻叹道:“九号吧,九是个有力量的数字。”
“我喜欢十号。”多娜安静地说。
有人粗鲁地把我揪了起来,拖着我往外走。一共三个人把我们押出去,那个拿着我钱包的混蛋不在其中。我踉踉跄跄离开这间昏暗的办公室,穿过简陋的走廊和生锈的金属楼梯,一路被拖出厂房。
我的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但我没有表现出来,不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开始好转了。毕竟“做成肥料”听起来可不像是能让我们活着离开的意思,我需要有所准备。
“喂,你们为麦考伊做事多久了?”多娜被推搡着往前走,她没被捆起来,但两个男人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闭嘴,女人!”一个男人大吼道。另一个人大笑起来,用某种欧洲方言说了几句话,另一个人也大笑起来。
我不断吸着鼻子,脸上的血、泪和唾液逐渐被风吹干。我眯眼看着多娜,她并不年轻,但却仍旧好斗,一路上都在不断挣扎。只不过那两个男人可比她有力气多了。
他们把我们带到了厂房旁边几百码外的一处荒地上,这里遍布着发臭的方形水池,不远处还耸立着几座高高的水塔。
“九号!”一个王八蛋欢呼了一声,松开多娜,迈开大步走到了我们前面。
我猛地站住脚,身后推着我往前走的那家伙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来,我顺势一个头锤向后一击,他立马捂着鼻子惨嚎着蹲在了地上。我没工夫品尝胜利果实,在前面那个王八蛋转身之前,我一脚踹上了抓着多娜·诺宝的男人,结果力道没有把握好——这一脚本来是该照着膝盖窝把他踢倒,但我听到了一声不容置疑的“咔嚓”脆响。
那家伙的腿就像枯树枝一样被我踢断了。
前面的王八蛋终于扭过头来,在两个同伴痛苦的吼叫声中圆睁双眼。我看到他想要掏枪的动作先兆——这些人手里都有枪,但都别在衣服里。
我顿时不再犹豫,用意念力把他猛地一推,这倒霉的家伙往后一个倒栽葱,“扑通”一声摔进了某个水池里。
只不过水池里面不是水,而是长时间积淀的污泥。
“跑!”我对多娜大喊了一声。多娜立刻反应过来,撒腿朝着远离厂房的方向狂奔。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她大声对我说:“我有车!快!”
背着双手狂奔不是件容易的事,背着双手一路狂奔的同时还要躲子弹更是难上加难。说不清是谁开的第一枪,子弹雨点似的落在了附近,溅起一片片泥土和石块。我忍不住大骂了一声。
冷静,只是子弹而已,你他妈连赛博人的激光枪都扛下来了。
然而还有别的什么,某种记忆深处的不安,潜伏在血管深处的恐惧正搅动着。我几乎确定那王八蛋要打我的腿了,而我只能拼命跑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调整位置跑在多娜身后,这样子弹只会打到我一个人。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逃跑的孩子了。
不再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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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次穿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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