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手背上扎着点滴,而其他人或站或坐地围成了一圈。这让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怪感觉,仿佛这是某种神秘的献祭仪式,而我则是那个糊里糊涂被推到中央的祭品。
但没人亮出屠刀。罗杰斯队长看着我,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又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最后,他说道:“我们已经彻底摧毁了那个九头蛇基地,詹姆斯。任务完成。”
“嗯,好的。”我点点头,仍旧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不去过多回忆有关那个基地的任何事情,就像奉命前进的士兵避开雷区那样,“随便吧。还是我应该道谢?”
队长咬紧牙关,轻轻摇头。有那么一刻,他的形象莫名和我父亲重合起来:沮丧、愧疚,不可思议的年轻。
托尼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的一只手搁在床沿上,距离近到我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他盯着队长,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好是这样。”他说,有点咄咄逼人的样子,“你确定他们没有余党逃脱,美国队长先生?”
“没人逃出去。”队长只是阴郁地点了点头,“复仇者会继续追剿他们的,不用担心,史塔克先生。”
这个称呼让史塔克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托尼撇了撇嘴,然后他又看了看另一个自己,用一种随意的口吻问道:“你那边的问题都解决了?我应该感到担心吗?还是说你需要另一个天才来帮你的忙。”
我把目光转向他,困惑地眨了眨眼。
“九头蛇所使用的技术,也就是锁定詹姆斯的位置,并通过传送门把他拉到另一个地方,”史塔克回答,显然他知道托尼指的是什么,“关于这个,我已经完成了逆向破解。但目前詹姆斯需要呆在大厦里。”他转头对我说,“我已经升级了安全协议,它会保证你安全呆在该在的地方。现在大厦就像一个巨大的法拉第笼子,只不过专防邪恶的外星技术。”
托尼瞥了他一眼,微微扬眉,“我能看看吗?”
“当然,”史塔克耸了耸肩,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任何你有空的时间都行,天才。而且这甚至不是最棒的部分,我会让你大开眼界的,等着瞧吧。”
克林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托尼,问史塔克:“现在你倒是不担心剧透未来了?”
“那是针对普通人的,小鸟儿,别不服气。”史塔克说,然后对我说道,“无意冒犯,但你真的离天才还有一定距离。我是不会因为你姓罗杰斯就拍你马屁的,事实上,就因为你姓罗杰斯,我才更加不会拍你马屁。”
托尼摇摇头,对我说:“那哥们儿有哪里坏掉了。”然后揶揄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但我还真没法反驳他的说法。”
我瞥着托尼,“所以你们两个天才要约会了?我应该害怕吗?”
他冲我笑起来,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的胸口。“别担心,我只是需要检查一下,确保这家伙没有胡吹牛皮。”
“嘿,你知道我还在这儿吧?”史塔克甚至都没有假装生气,反倒大笑起来,“你这个讨人嫌的小混蛋。”
托尼翻了个白眼,冲他比了个粗鲁的手势。我也笑起来。
“詹姆斯,”班纳说,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到两个月里,恐怕你都需要每天到医务室来。我的意思是,在你健康到可以离开这里之后。”
我有些吃惊,“这么糟吗?我以为我会恢复得很快。”虽然我还是很疼,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需要时间来确定这一点。”班纳用一种他特有的中立态度回答,“弗朗西斯研制的药物有相当大的副作用,即便是有超级血清,想要靠新陈代谢把药物统统排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且你的脑电波读数仍旧异常,我和托尼都认为这是你的‘特殊能力’被抽取之后造成的脑损伤,能不能恢复目前还是个问题。”
“弗朗西斯?”我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但没有立刻把他和白大褂联系在一起。
史塔克撇了撇嘴,“那家伙还活着,只不过差点被人一拳把脑袋打飞。我不是医生,但那倒霉鬼恐怕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靠鼻饲管和导尿管来吃喝拉撒了。”
“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配合我们对这种药物进行更加透彻的研究。”班纳说,“眼下唯一的方法,还是靠你体内的血清自愈,詹姆斯。”
我叹了口气,“好吧。谢谢你,班纳博士。”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然后队长说:“行了,好好休息,詹姆斯。”
然后他和托尼交换了一个眼神,而我无法不注意到托尼微微颔首的样子,仿佛两人有什么事心照不宣。队长说完就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其他人,轻声说,“我们走吧。”
除了托尼之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默默地往外走。旺达在临走前冲我眨了眨眼睛,打了个手势,然后才一阵风一样小跑着追上幻视。
·2·
“好一群怪胎。”门关上之后,托尼轻快地说,“看来你交了不少朋友,吉米。”
我扭头看着他。此刻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柔和的灯光下,托尼显得苍白而安静,但他仍旧冲我微笑。
自从那场噩梦一般的绑架发生之后,自从他像个奇迹一样从天而降之后,我好像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
当然,托尼仍是托尼。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比起我记忆中的样子,他的变化真是不小。也许是由于穿着相似的衣服,他看起来和这个世界的史塔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稍稍年轻一点、强壮一点,和那个我记忆中的少年却相去甚远。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淡淡的皱纹,笑的时候会更明显。
那种天真、鲁莽的可爱神情也不见了,从前圆润柔和的线条变得粗粝,仿佛托尼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独自一人打了一场他明知赢不了的仗。
“过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听到自己声音嘶哑,之前充盈在全身上下的喜悦渐渐被恐惧冲淡,好像这个念头是第一次冒出来似的:“托尼,我们上次见面之后过了多久?”
他沉思般看着我,仿佛我问的是一个高深的数学问题,然后他耸了耸肩,回答道:“过了有一阵子,可能比你想得要久。嗯,准确的说,是十一年零四个月。”他摩挲着下巴,突然间,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从他的小动作里流露出来。也许还有恐惧,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无法动弹,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
短暂的寂静之后,托尼对我说,语速飞快:“有些东西还是老样子,你知道。吉米,有些东西还是老样子。”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仿佛突然忘记了如何呼吸。
“我,我不再是老样子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但连这其实都很困难,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于是我抬起手,挡在眼睛上。
没有思考,那句话就这么从我嘴里冒了出来:
“托尼,怎么会这样?”我哑声问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蓦地,这句话打破了摇摇欲坠的平静。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一样争先恐后朝我扑来。我意识到这是现实,而非噩梦。而这更糟糕,因为你没法从现实中醒来,然后松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
我再也回不到1966年了,再也回不到那个充满遗憾和愧疚的雪夜,回不去了。
托尼没有回答,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我放下手臂,这才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个坐在黑暗中的孩子。
“噢。”我轻声说,然后抓住托尼的手,“托尼,托尼,看着我。”
他顺从地看向我,然后问道:“太晚了吗?”他的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哽咽,“吉米,还是太晚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拉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胸口,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而该死的,我决不要做那个让托尼露出这种神情的罪人。
“我应该再快一点。”他说,像是忽然被打垮了,“吉米,我真抱歉。噢,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但咬紧牙关忍住。托尼则一动不动,他的视线仍停留在原地,注视着我身后的枕头。
他很害怕,我突然意识到,托尼很害怕。他孤身一人穿越森林,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抛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放弃了他该有的人生。他……
“嘿。”我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感到一阵无力,“托尼,你找到我了。你找到我了。”
托尼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挤出笑容来,却做不到。我叹了口气,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柔软的卷发擦过我的眉骨。
“我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在害怕。”我低声告诉他,“知道吗,我现在也很害怕,怕得要死。”
托尼想要摇头,但我抓住他,“嘘、嘘,听我说完,托尼。”我顿了顿,有些惊讶自己要说的话,但我还是说了下去,“我很害怕。吉米·罗杰斯承认他很害怕,罪名成立。”
托尼没再试图打断我,他伸出手,粗糙的掌心覆在我的手背上。他闭上眼睛。
“我怕自己困在这个错误的地方,怕自己永远错过了1966、67、68,错过了每一年、每一天。”我说,感觉体内某处仿佛正在流血。可流血是好的,流血了,伤口才有愈合的一天。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有些错误永远无法修正,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我深吸一口气,“这真他妈糟透了,而我还没接受这一点。但我会试着去接受,你知道为什么吗?”
托尼摇摇头,还是紧闭双眼,好像看不见我、看不见这个世界,就不会被我们伤害一样。天啊,他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
“你。因为你,托尼。”我轻声说,感到自己心跳如雷,“不管我有多怯懦、多没用,托尼·史塔克,你总是救我于水火,无论何时何地。我怎么会遇到你?”
“因为你是个走运的混蛋?”托尼说,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来,仍旧闭着眼睛,但不再那么了无生气,“或者,你知道,只是因为你是个漂亮的小东西,而我永远无法拒绝漂亮的东西。”
我笑出来,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也同样拂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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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小勺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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