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子修好之后,我和托尼一下轻松了很多。除了木材厂的工作以外,我开始忙着上牌照、进行各种检查、缴纳五花八门的税款。托尼则开始和他在咖啡馆认识的一个女孩打得火热,两人一有空就腻腻歪歪。
然后,在离劳工节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某个晚上,我爸突然告诉我,他和妈要去度假。
“去哪儿?”我坐在餐桌旁,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你们两个?”
“嗯,你妈单位给的福利,明天就走。”爸说,“你开学之前我们应该能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喝了口汤,说:“当然没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几天你先去巴恩斯家住着,好吗?”妈妈说,“我们已经打好招呼,你住在那儿,一天三顿饭也有着落。”
“我就不能只去吃饭,然后回自己家睡觉吗?”
“巴恩斯家在布鲁克林。”爸说,“离你打工的地方还近。”
通常他用这个语气说话,那就是没商量的意思。换了以前,我可能会更想住在托尼家,而不是去给乔治爷爷免费读报纸,再被温妮弗雷德奶奶塞一嘴的小饼干。但这次,我只是很高兴爸妈没想起问史塔克家帮忙。
“吉米?”妈看着我,“你怎么了,最近这么安静?”
“就是累了。”我把鸡肉和蔬菜卷大口送进嘴里,“没事儿。”
爸说:“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布莱克木材行那边,你们说好干到月底的吧。”
“哦,是啊。反正我也不想去,你们俩去吧。”我咧开嘴冲老爸笑了一下,“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问:“车子的事儿弄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正式上路?”
“牌照已经申请下来了,手续都弄得差不多了。”我打起精神,“顶多再过两三天,我就能开着自己的车去兜风了。”
“一定要注意安全。”妈妈说,当妈的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别开快车,喝了酒绝对不许开车。”
“知道了,我以前上过好几次路了。爸的那辆斯蒂庞克我不也开过好几次吗?”
“听你妈的话,吉米。”
“好,我知道了。”
等吃完饭,我去给托尼打电话,想告诉他我马上要去巴恩斯家这事儿,结果他们家占线。我只好一个人在卧室呆着,翻出以前的拼图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外头风又刮得呼呼直响,可屋里还是热得要命。隐隐约约,我又闻到那股树木的清新味道,跟木材厂的木料不同,这种味道属于森林。
“吉米?”
我抬起头。那种感觉顿时消失了。
“怎么回事,”爸靠在门框上,结实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小子,你最近表现得很奇怪。”
“我没有。”我放下手里那片拼图,有些生气地说,“你别跟妈瞎讲,好不好?”
他只是盯着我,然后冷不丁地发问:“你和托尼闹矛盾了?”
“没有。”我说着站起来,差点掀翻床上放拼图的板子,“你不去帮妈妈收拾行李吗?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别像个小孩儿似的乱发脾气,吉米。”爸平静地说,“再过二十天你就是大学生了。”
“得了,”我一屁股坐回床上,随便捡起一块拼图捏在手里,“我忙着呢,爸。你到底要说什么?”
“以前你张口闭口都是托尼,你提起女朋友都没这么勤快。”爸说,然后抬起手,“别大喊大叫,吉米,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这几天不对劲。和托尼吵架了?”
我努力保持冷静,“没有,一起打工能有什么好说的。托尼忙着和他女朋友约会呢,下了工我们就分开了。你别老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去了巴恩斯家别惹事。”他走之前说,“有礼貌点。”
我真想抄起枕头砸到已经关好的门上。
·2·
第二天,我出发去木材厂的时候,爸妈还没走。妈妈给了我一个特大号饭盒,让我带给温妮奶奶,里面是她昨晚专门做的洋葱蘑菇炖牛肉。
“亲亲你妈,吉米。”爸说,两只皮箱在他脚边隔着,还有一只旅行用的包蹲在其中一只皮箱上面。
我拎着装有牛肉的特百惠饭盒,在妈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她身上是我从小闻惯的淡淡的香水味,妈妈的味道。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和父母分别这么长时间。
“我走了,妈。”我说,然后看了爸一眼,“你们玩得开心。”
“替我们向乔治和温妮问好。”妈妈一路跟我到门口,“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吉米,记得晚上睡觉盖着肚皮。还有,别一口气吃太多冰淇淋,容易肚子痛。”
“行了,妈,我记住了。我把每一条都写下来了,以童子军的荣誉起誓。”我说着朝门口挥挥手。托尼已经在门口车道上不耐烦地摁喇叭了,这家伙从来不觉得天亮之前在居民区一个劲儿鸣笛有什么不好。
老爸站在妈妈身后,一只手放在妈肩膀上,另一只手抬起来冲我简短地挥了一下。他们两个都在门廊下站着,天还黑着,只有从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
“照顾好自己,吉米。”爸对我说,然后跟妈低声说,“走吧,佩吉,进屋了。”
我扭过头,一路小跑到托尼车上,把车门重重关上。
“怎么这么大阵仗?”托尼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在后视镜里注视着我家门廊,“全家出动,简直像是要送你去越南挨枪子似的。”
“是他们俩要出门度假。”我说着把饭盒搁在脚边的垫子上,“对了,我这几天住在亲戚家。”
“你应该来我家,这样我们就能在院子里露营了。”托尼瞥了我一眼,“他们去几天?”
“说是开学前能回来,谁知道。”
我父母以前从没去外面度假,连一家人集体出行都很少。托尼就和我们不一样。他爸妈每隔几个月就出去过一次二人世界,全家每年一起要出好几趟远门。托尼经常给我看他们的旅行照片。
“哦,你爸妈去哪儿度假?这个季节,去个凉快的地方避暑倒是很不错。”托尼说,“或者去海边,穿比基尼、喝鸡尾酒,把自己晒成非洲人。”
“他们要去欧洲,到时候能跑好几个地方。”我说着叹了口气,“我妈唠叨了一百遍,让我开车注意安全。”
“我刚摸到车的时候,我妈雇了两个司机每天开车跟在我的车后头,可能是想万一发生车祸,那两人能开车冲上来替我挡着?”托尼笑了一声,“你能信?我费了多少口舌,可她还是坚持要让他们跟着我,一直跟了两个月。”
我想了想,觉得马上就要到外地上大学没准是件好事。
·3·
下午干完活儿之后,我和托尼在木材厂门口分道扬镳。我去过巴恩斯家好几次,所以认得路,但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背后按喇叭。回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托尼又有什么事儿忘说了,结果发现是吕蓓卡阿姨开着车来接我了。
“上车吧,吉米。”她摇下车窗,手指间还夹着根烟,“我送你过去。”
“谢了,贝卡阿姨。”我跳上车。
路上,吕蓓卡问了我学校的事情,又问我女朋友怎么样。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我有女朋友,但她显然不知道我已经被女朋友甩了。
“等上了大学,你就会找到更好的了。”吕蓓卡说,“大学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是吗,我听一两个人这么说过。”
吕蓓卡吸了口烟,又说:“爸妈很高兴你能来住一段时间。我想他们好久没在家里接待过客人了,而且他们很喜欢你。”
关于这点,吕蓓卡真是一点也没夸张。车子还没开到,我就看到巴恩斯太太——温妮弗雷德——站在院子里等我们了。她看见车子立刻热情地招了招手,然后回头冲屋里喊了句什么,声音大得我在车里都能听到。
“吉米!”我下车之后,巴恩斯太太立马把我拉到怀里用力抱了一下,我亲了亲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你爸爸妈妈怎么样?”她问。
“很好。他们去度假了。”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急性子,说走就走。”她说的年轻人指的大概是我父母,“进来吧。乔治又在看报,看得放也放不下。我说客人来了,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糟老头子。”
我们一起进了屋。巴恩斯先生果然正坐在扶手椅里面看报纸,他从金边眼镜下面看了我一眼,说:“吉米来了?”
我向他问好,然后又想起来特百惠饭盒,赶紧把它给了巴恩斯太太。
“你妈妈手艺真好。”她笑着说,“工作那么忙,还给你变着花样做饭。”说着把饭盒拿进了厨房。
吕蓓卡带我到沙发上坐好,跟她父亲说:“爸,别看了,报纸有什么好看的?”
“看他们送我们的年轻人去越南送死。”巴恩斯先生不客气地说,“约翰逊就是个无耻的骗子,这种人当了总统真是糟糕。”
他说着看了我一眼,“你想去越南吗,孩子?也许你也想去和越共较量较量,好让这个世界更民主、更自由?我得说,这么想的傻瓜实在不少。这只能证明一点——人哪怕识再多字、读再多书,也都是没用的笨驴。”
吕蓓卡瞪了自己父亲一眼。我忍住没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越南,巴恩斯先生,我已经申请好大学了。”
“没错,这是国防教育法规定的。”吕蓓卡插嘴,“国家不能强制向大学生征兵。”
“他们不该向任何人征兵,因为这场仗根本就打得毫无意义。”巴恩斯先生说,“任何一场战争都毫无意义。你哥哥就死在战场上,”他转头对吕蓓卡说,“他根本不该去打仗,他该好好活着,娶个老婆,生个儿子。”
吕蓓卡绷着脸说:“那时候所有人都去了,巴基当然要去,他只是……他只是不够走运。”
“战场上没人是走运的。”巴恩斯先生说,“我也打过仗,但只是开车拉伤兵,就算这样也炸断一条腿。你说打仗有什么好,除了死人,就是把人炸得半身不遂,又瞎又聋。”
“得了,爸,你又没有半身不遂。”吕蓓卡看了我一眼,“你们给吉米准备好房间了吗?”
“在楼上,你哥哥以前的房间。”巴恩斯先生说着准备继续读报纸,同时头也不回地冲厨房喊了一声:“温妮!我的咖啡呢?”
吕蓓卡拉着我起来,“走,去看看你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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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四人约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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