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干了威士忌就下地狱(1)

·1·

好消息是:罗杰斯夫妇终于度假归来;坏消息是:我妈不小心把脚腕扭伤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老爸像抱新娘子一样抱着妈妈进屋是什么隆重仪式——重温一下新婚的喜悦之类的。

结果事实证明,他真没那么浪漫。

“妈,你确定没事儿吗?”我跟在爸身后,踮着脚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威廉姆斯医生?”

威廉姆斯是我们的家庭医生,他的号码就在电话旁边的小本上面抄着。

“不用,吉米。”妈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又命令爸爸,“放我下来,史蒂夫,我能走。”

“不,你不能。”我爸才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虽然他也很少这样明目张胆违背我妈的意愿,但我猜他这次是抓对了机会,“你至少要在床上休息半个月,佩吉,半个月,没商量。”

“我躺着休息,你来做饭?”

“那也是我的荣幸,女士。”

我在后面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卧室,然后脚还没站稳,就被爸无情地轰了出来。

“去做晚饭。”他说,好像刚才跟妈说他很荣幸能掌勺这一幕只是我的幻觉,“随便弄点什么都行,我们要饿死了。”

“喂!”我对着关上的门喊了一声,但没人理我,我只好无奈地下楼。

过了十几分钟,爸也下楼来,去车库把行李一趟就全都搬了进来,还顺便检查一下我在厨房的战果。不过我除了加热罐头汤和弄点三明治之外,基本啥也不会,而且东西还都得是现成的。

最后爸只好打电话又订了个披萨。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爸终于没再把妈妈直接打横抱下来,而是扶着她从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跳。我站在楼梯底下仰头看着,以免他们俩一个不留神一起滚下来。

当然,这种事并没发生。他们就像参加两人三足的嘉宾选手一样,配合默契,从头到尾没出任何岔子。我看到妈的脚腕上还绑着绷带,大概是为了防止二次扭伤。她那样子,看起来还扭得挺严重。

我又一次提出要不要叫医生过来,哪怕明天来一趟也行。这次回绝我的是老爸:“你别管了,去把晚饭准备好。”他一边说一边扶妈妈在餐桌旁边坐下。

我瞪着他,“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说实话,桌上的晚饭看起来还不错。除了外卖披萨之外,我还像过家家一样煎了点半生不熟的汉堡肉,又从冰箱里翻出了面包、鸡蛋和几罐豆子,加上那锅速食汤,已经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挺好的,吉米。”妈妈边说边打量我,“你是不是瘦了?”

“那不可能。”我回答,“温妮奶奶把我当恐龙喂来着,我没成大胖子就不错了。”

“他那是长高了。”爸说,看都没看我一眼,但听起来就像已经拿尺子给我量过身高了似的。我挺高兴,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我从高中起就不怎么长个子了,而5英尺6英寸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身高。

“对了,你们去欧洲玩的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愉快地拿起一块烤得热热的面包,“都去了什么地方?苏格兰?瑞士?你们去瑞士了吗?”

结果他们去的是北欧,也就是瑞典、挪威、芬兰那类的地方,到处都是森林、湖泊,以及无尽的荒原。我还以为他们一定会拍些照片回来,但爸妈压根就没带相机。

“说起来,你在布莱克舅舅那里的活儿是不是快干完了?”聊完这趟旅行——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妈妈问我,“我记得是到月底。”

“嗯,再干两天就结束了。”我说,“开学前还能再玩几天。”

“和托尼约好了?”

“哦,还没。”

那时我是不是就已经预感到,托尼会怎么安排开学前的这几天空当了?也许吧,但人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没过几天,托尼就邀请我去湖边木屋度假了。

·2·

完工的那天下午,布莱克舅舅大大方方给我们结了工钱,于是我和托尼顺路开车到储蓄银行,把支票兑现。我像往常一样,一股脑把所有的钱都存进了户头,手头只留了几十块的现金当零花钱。我得承认,和托尼相比,我就像软体动物一样没有任何经济头脑可言。

这时,托尼兴冲冲问我:“嘿,哥们儿,想去度假吗?”

“呃。”我迟疑了一下。

“我爸在湖边有个小木屋,可以游泳、钓鱼,还能划船。”托尼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要我帮你邀请妮娜的舍友吗?你们俩上次很来电吧。”

“免了。”我立刻下了决心,“我妈扭伤了脚,我这几天还打算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她呢。”

“这种事不该交给你爸来干嘛。”托尼说着一屁股坐进驾驶座,砰地把车门关上,但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歪过身子看我,眯起一只眼睛,“喂,你是不是不喜欢妮娜,所以最近总放我鸽子?”

我抱着胳膊,想要深深陷进座位里去,“那是你女朋友,我喜欢她干嘛?”

“别这样,兄弟。” 托尼撇了撇嘴,“你明明知道,一开学我们就得分道扬镳,这是最后的狂欢。”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的“我们”指的是我和他,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和妮娜。

“你们两个连这都商量好了?”我怀疑地看着他。

托尼拍了拍方向盘,“那当然了,本来也不是认真的。”然后继续问我,“来吗?人多才玩得热闹,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上迈克他们,但那些王八蛋搞不好已经醉死在自己床底下了。”

我并不惊讶他会这么说——托尼一直是个喜欢呼朋引伴的人,他喜欢热闹。

“不了,”我最后回答,“你们好好玩吧。”

托尼发动车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詹姆斯。你想好了?”

“下次吧,安东尼。”我不甘示弱地说,“我得照顾我妈。”

“好吧,损失的可是你自己。”

车子咆哮一声冲了出去,把我猛地往后一甩。托尼开车的架势像是恨不得直接冲出银河系,一路上风驰电掣。有好几次,被超的司机都从车窗探出身子冲他比划中指,疯狂叫骂,然后被他远远甩在后头。

我紧紧贴着座位靠背,想开口让托尼慢点开,但又觉得他可能会更来劲。

终于,他一个急刹车,车子猛地甩尾,停在了一个路口。我往窗外看了看,看见我爸正目瞪口呆站在草坪上,手里还拿着割草机,空转的机器正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先生们,你们就是这么开车的?”他放下割草机,大步朝我们走过来,摆出一副准备好好教育我们的样子。我立刻跳下车,想半路把他拦住,免得他连托尼一块教训。但我才刚踩上马路牙子,托尼就再次猛踩油门,车子又“轰”的一声窜了出去,眨眼间就没影了。

我愕然看着还没完全散开的汽车尾气,把刚才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孩子急着去干嘛?”爸还在我身后站着,拳头抵在腰上,“把车开这么快,简直是不要命。”

我沉默了几秒钟,转头朝着屋里走去。爸在身后叫了我一声,我没理会。

“吉米?”妈在客厅坐着,这还真是家里难得见到的情景,“刚刚那是托尼吗?你怎么不请他进来?”

“因为他赶着去死。”我一边说一边重重踩着脚步上楼,“晚饭别叫我,我不吃了。”

·3·

但那天的晚饭我还是照吃不误,因为到晚上的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那么生气了,而且我也很饿,非常饿。不过我想最关键的原因,是我爸我妈没有一个往枪口上撞,问我是不是和托尼闹翻了。

他们就像知道孩子出现了问题,但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和天底下所有家长一样,把这交给孩子自己去头疼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妈跟我说,晚上史塔克一家要来做客。

当时,我正在厨房和她一起准备午饭,或者不如说是给她添乱。妈妈今天上午特意让爸爸开车载她去超级市场买了很多东西回来,我还以为她是闲在家里忍不住就要下厨,没想到是因为招待客人。

“说起史塔克家,”妈一边搅拌肉泥,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你有什么关于托尼的事想跟我说吗?”

“没有。”我说,“能有什么事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相信友谊地久天长呢。哎,别露出这副表情,大部分人小时候交的朋友都会慢慢淡了。”

我没说话。但只是想想我和托尼“慢慢淡了”,就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我和珂琳,珂琳·埃文斯,现在是珂琳·塞吉康比了。”她继续说下去,“小时候我们形影不离,去哪儿玩都要叫上对方。但后来,”妈说到这儿的时候含糊了一下,“后来我嫁到了美国,两个人就很少联系了。一开始我们还写信,大概写了三五年,已经不短了。我记得她最后一封信寄过来的时候,你才四岁。”

“我又不会移居海外。”我嘀咕着。

妈妈笑起来,“是啊,你和托尼还会在同一个城市上学,至少你们想联系的时候不必非得写信。”

我继续嘀咕,“我们又不是小姑娘。”

“哟,我是不是冒犯到你的男性自尊了,罗杰斯先生?”

妈妈试图用她手里的搅拌棒戳我的鼻子,我敏捷地躲开了,因为我又不是五岁。

“男孩子也是一个道理。”她说,“好了,现在去叫你爸爸准备吃饭。我把这些肉泥腌好,晚上就可以用了。”

“遵命,长官。”我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去爸爸的工作室找他。

这个季节白天很长,爸也因此经常在工作室一泡一整天。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画,身上的T恤和短裤零零星星沾了不少颜料,颜料盘在手里端着,里头各种颜色混得一塌糊涂。

但画布上,我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画布上是一片天杀的阴森森的树林,绿色、褐色和黑色疯狂地交织着。

“嘿,什么事儿?”爸转过身不乐意地看着我。他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画画,也不喜欢有人在他画完之前看到画,我想这是艺术家的怪癖之类的。

“吃饭了。”我的眼睛还没从画上移开,那玩意儿像是有某种魔力,“妈妈叫你吃饭呢。”

爸爸把颜料盘放在一边,“你先去,我一会儿再……”

“史蒂夫!”妈在厨房叫了一声,“怎么回事,你要我亲自去请你吗?”

“来了!”爸爸也喊了一声,开始清理手上干掉的颜料,“小子,看什么呢?吃饭了。”

“那是森林吗?”我忍不住问,“是你们这次去北欧的时候见到的森林?”

“不是,是我参战那会儿曾经见过的森林。”这差不多是爸爸唯一一次向我提起打仗的事情,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仔仔细细擦着手指,“我好像现在还能闻到那该死的腐烂的味道。雨一直下,把那些树叶和草根都泡烂了。满地都是烂泥,又冷又湿。”

我仿佛也能闻到,但不是臭味,而是另一种味道,森林的味道。

“行了,走吧。”老爸推了我一把,让我转过身往厨房走,“还没画完,等画完再看。”

妈妈正在餐桌旁等着我们,“画出什么好东西了吗?”她笑着问爸爸。

“没有。”爸爸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吻她。

“我觉得很好,那片森林。”我在餐桌旁坐下,眼前好像还能看见那幅画,“阴森,但很吸引人。”

“好吧,也许是罗杰斯家的男人都对树林情有独钟。”妈开始替大家分发肉饼,她心不在焉地说,“吉米,你小的时候也总是画那些东西,怪吓人的。”

只是,她说话的神情并没有语气那么轻松。事实上,她脸上有阴影闪过,看起来像是突然瞥见死去已久的鬼魂。

“我吗?”我纳闷地挑起眉,“我小时候还画过画?”

“对啊,你的‘隐形森林’和树屋。”爸说,他已经开始向盘子里的肉饼发起进攻,“那些画都还在地下室的箱子里放着呢。”

妈妈说:“吃饭吧。”

“什么‘隐形森林’?”我问爸爸,“我以前有个树屋?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妈说,“布鲁克林哪儿来的森林。后来你开始管那个叫‘看不见的森林’,其实只是小孩子想象力太丰富的产物。”

我可一点也记不起来什么森林。但直到后来,我才开始觉得这有些不对劲。事实上,我生活中的很多事都不对劲,然而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那些事就像房间里的大象。

就像隐形的森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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