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只羽色如火的知更鸟降生了。夜色沉重,仿佛将万物的轮廓一并吞没,唯有它那一点赤红,在寂静里格外醒目。风雨无情,殴打着它尚薄弱的巢穴,枝干摇曳,巢中的一切跟着颤抖;近旁,捕食者潜伏等待,目光冷厉而耐心。
终于,那幼小的生命从枝头坠下,身披泥水,羽毛粘连,步履无措。它在湿冷中立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短促而透亮。
不久前,也许是三天,或许是四天,甚至可能已经过去了一周——谁又在意呢?当那只知更鸟终于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巢穴时,他的神智已然模糊不清。
仿佛有一团烈焰在胸腔深处燃烧,将他的理智寸寸吞噬,只留下**而狂乱的复仇。这个血迹斑斑的灵魂,满身都是伤口与灰烬,他似乎还能听见耳边有低沉而暧昧的窃语。折磨他,伤害他,杀了他——那些低语像缓慢而无情的钟声,在他耳畔一遍遍回荡。
知更鸟觉得到处都有刀刃在掠过,骨节透出深沉的疼痛,伤口像被烈火反复舔舐,皮肤烫得似乎要裂开;他的躯体像被火焰与冰霜交替折磨,发烫又颤抖,意识在热与冷之间朦胧。
恍惚中,他听见了那句断断续续的话:“他会来的。”话语像一根针刺进胸口,既带着期待,又满含恐惧。正当他在这片灼痛与幻听中几近沉没之时,猛然有人将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
知更鸟睁开了眼。
不,杰森·托德想,他在哥谭。
他下意识地拉下兜帽,仿佛那布料能掩盖脸上那道狰狞的、如烙印般的“J”字伤疤。
他低下头,不去看黑暗中潜伏的目光——那些目光在每条街角、每块破碎的玻璃里等待着他。
于是,他沉默地转身,像一头负重的野兽般,缓缓离开了那里。
杰森熟悉哥谭的每一条小巷,每一块斑驳的砖石,在他心中早已刻下烙印,仿佛无论百年之后,这座城市依旧如此模样。他穿过街巷时,脚步似乎被某种细微的存在牵住,不由得停了下来。
抬眼望去,墙上贴着一张海报,色彩斑驳,边角卷起。
“哦,新罗宾。”他轻声自语,“我才离开了多久?”
他本该撕掉那碍眼的海报,心中这样想着,仿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他什么也未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纸上的影像,空气中弥漫着湿冷与尘土的气息。
良久,他收回视线,仿佛放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杰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推开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动作轻而慎重,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才闪身钻了进去。
眼前是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空气中带着潮湿与霉味。阶梯尽头,两个满脸胡茬的壮汉正相视低笑,喃喃调笑着些许粗鄙之语,声音在幽暗中如同低沉的回声。
或许是因为黑暗过于深沉,总之当那两人终于察觉到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时,杰森已悄然站在他们面前。
几乎出于本能,年轻一些的那人猛地举起□□,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凝滞,目光凝固——因为杰森的身上,绑满了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炸药。
杰森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他的面庞——眼角上那道硕大的J字疤痕如血般醒目。
“告诉你们老大,红头罩来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罗曼曾在阿卡姆疯人院度过了漫长的一段岁月,反正这些反派与蝙蝠侠玩“你来抓我呀”的游戏的最终结局往往不会好看。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混进小丑的宴会。
黑面具第一次见到那只知更鸟时,还以为阿卡姆的住户们不过是在把玩一只死鸟罢了。
至于这只小鸟逃离阿卡姆的事情,他自是知晓,虽然彼时的罗曼正与企鹅人厮杀得你死我活,对那只神志不清的知更鸟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小丑的喜怒往往难以预料——一个心怀不快的小丑,足以掀起惊天动地的喧嚣。他疯狂地闯荡、破坏,声势之大,令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罗曼凝视着眼前的杰森,与上一次见到他相比,他似乎长了些肉,少了几分昔日的凄惨,身上的伤痕也稀疏了许多——唯独那道刻在脸上的J字疤痕,依旧如旧般清晰,像一枚永不磨灭的印记。
于是他慢慢翘起二郎腿,神情悠然,仿佛那些绑在身上的炸药只是无关紧要的装饰,“怎么了?怎么不去找你的小丑爸爸呢?”
然而,他并未如预期般看见面前的小鸟流露出愤怒或痛苦,知更鸟反倒神色平静,眼神中带着几分古怪而深邃的凝视,缓缓落在罗曼身上。
“我要情报,还有武装。”他的话语低沉而坚决,不容置疑。未及黑面具回应,他又补充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蝙蝠侠,我要杀了他。”
“哈!”黑面具猛然起身,身影在昏暗中骤然挺立。他围着杰森走来走去,“瞧瞧我听到了什么?罗宾竟然说,要杀了蝙蝠侠!”
罗曼停下脚步,凝视着杰森那双仿佛在黑暗中燃烧的蓝色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哦,小丑,这下我们可真有好戏看了。
“好啊,”他低声道,带着一种既冷酷又兴奋的笑意,“那就让我们杀了蝙蝠侠。”
他们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里花了许多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交换了怎样的言语,总之当杰森缓缓转身离去时,他已携着自己的答案。
哥谭的空气湿润而厚重,带着从哥谭湾吹来的咸味,渗入每一寸肌肤。他低下头,缓缓将兜帽拉紧。
“你知道你现在绝对打不过蝙蝠侠的吧。”
死亡射手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从通讯器里传来。
杰森像是没有听见般,迈步钻进安全屋。屋子狭小,光线昏暗,他按下开关,灯光慵懒地亮起。
“我回来了,床。”他漫不经心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回来了,电脑。”
哦,我亲爱的罗宾,去找你的英雄,去找你的父亲,去找那个曾经在阴影中为你点亮一盏灯的人。
他在等你,他在找你,他还爱你——我亲爱的罗宾……
那些声音在杰森的脑子里喋喋不休,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濒临崩溃的堤岸,带着怜悯、劝告、嘲弄和一丝残酷的温柔。
“闭嘴。”杰森低声说。于是,那些絮絮叨叨的低语终于在他脑子里渐渐散去,像风中的灰烬,留下一片空旷、寂静的黑暗。
伯劳鸟是一种奇异的生物。它小巧、轻盈,羽毛柔顺得像晨雾中的露水,眼睛澄澈得像孩童初开的心,人若只看它安静地立在枝头,定会以为它生来就是为了歌唱与美。
然而这只鸟却被人称为“屠夫”。它会用那尖细的喙将猎物挑起,钉在荆棘或铁丝上,像是出于某种天生的本能,又像是在完成某个古老而残忍的祭祀。
血珠顺着枝条流下,阳光落在上面,闪出微弱的光。
而伯劳鸟依旧神色天真,仿佛这一切与它无关,正如人类常常以最纯净的面孔,做出最冷酷的事。
不过,伯劳鸟有蓝色的眼睛吗?——杰森想着。
那只鸟正立在他安全屋那扇早已被封死的窗沿上。外头没有风,屋里也没有声响,只有那只伯劳,用两条细得近乎脆弱的腿,支撑着它那团过分沉重的黑色身体。它的羽毛像陈旧的煤灰,毫无光泽,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深蓝的,如冰层下的海。
于是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在这间狭小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沉闷。那只鸟儿依然一动不动,杰森微微弯下身,伸出手。
伯劳没有飞,也没有退,它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只比它大出无数倍的手掌靠近,杰森能感觉到那层柔软下隐约的骨骼,纤细、轻微地颤抖着。
塞勒涅收回了目光。
在那艘满载尸体的轮船上,空气里弥漫着血与铁的气息,像浓稠的雾,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塞勒涅坐在冰冷的甲板边缘,目光越过船舷,望向一片无色的海。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冬兵。那人正低头擦拭着枪管,金属义肢在微光中闪烁。
于是,她问出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一个从她诞生开始、从米哈伊尔第一次触碰她的指尖那一刻起,就在她意识中生根发芽的问题。
她问:
“感情是什么?”
灰色的海浪撞击着船身,碎裂成无数白沫,又被风卷走。空气里有盐味和铁锈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人类真是奇怪。米哈伊尔明明恨苏联,却仍然决定和它一起灭亡。”
冬兵没有抬头,像没听见。
塞勒涅也不再说话。
海面在晨雾中泛着铅色的光,港口的轮廓一点点浮出水面,像沉睡太久的野兽。船身轻轻晃动,铁链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冬兵的眼神落在远处那条隐约闪着灯光的海岸线上。沉默了太久,他终于开口。
“我要去纽约。”
塞勒涅转过头,风吹乱她的发,她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
“我就知道,”她轻声说,“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那块嵌在她心脏里的宇宙魔方碎片,似乎并未像米哈伊尔所期待的那样给她带来人性。它只是沉睡在那里,发出微弱的蓝光,如一枚冰冷的心脏,忠实地履行着能量的职责。
塞勒涅依旧不懂。
她知道人类有情绪,有悲伤、恐惧、怜悯和欲.望,她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那些复杂的波动,却始终无法体会。
她无法明白他们为何会因为幻觉般的感情而痛哭,为何能为了某个词汇——“爱”或“信念”——去死。
也许,米哈伊尔错了。她原本就不是为理解而生的。她是人类造出的神明,是战争的延续,是人类将自己最深的恐惧与渴望提炼出来的结果。要她去理解人性,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于是这只伯劳鸟歪着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轻轻啄了一下杰森的手指,杰森没有反应,只是把这只鸟翻过来又翻过去地看。
没有定位仪,没有监听器,也没有任何异样。
他松开手,那只鸟稳稳地落在桌边,没有飞走。
“您是从哪里溜进来的?”
但一只鸟是不会张口回答的。杰森盯着它几秒,终于收回目光。也许是通风口坏了,或者哪扇该死的窗松动了,才让这只小东西钻了进来。
他站起身看了眼那堵墙,又看了看那只一动不动的鸟,确认它没有什么威胁,这才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关于罗宾,没有新的消息。哥谭人只知道那是跟随在蝙蝠侠身边的那只知更鸟,至于是第二只,还是第三只,并不重要。
甚至,没人知道第二任罗宾已经死了。
杰森的目光在那些新闻和档案上停留了几秒,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了那道刺眼的伤疤。
然后是小丑。
前段时间,他陷入了一段长久的疯狂,到处破坏,肆意闹事。没人知道原因,谁又会去在意一个疯子的动机?只有他自己和阿卡姆的住客清楚——那是因为知更鸟逃走了。
之后,小丑便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死亡射手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来。
“你知道‘红头罩’是个糟透了的代号吧,你打算怎么着?像小丑那样扣个红色塑料桶上去?”
“我喜欢这些地狱笑话。”杰森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他依旧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动作缓慢而有节奏。空气里似乎沉默了片刻,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他呼吸的声音。他抿了抿嘴,轻轻说道:“这样一来,谁都知道我和小丑有关系了。等B……Batman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时候,情况会很有趣。”。
“您想怎么杀死蝙蝠侠?”死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或许,我们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杰森缓缓抬起头,眼神落在那只始终不曾移开视线的伯劳鸟身上。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或许,一身蝙蝠战甲,如何?”
啾啾。
伯劳鸟发出赞同的声音。
让我们想想,热衷地狱笑话的杰森暗自思忖,该如何策划他与布鲁斯的重逢。他骨子里的文艺细胞开始悄然躁动,像被风吹起的火苗,渴望酝酿出一次足够惊心动魄的相遇。
他似乎沉溺于自己的思绪,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莫名的乐观,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从眼底涌动,随即又被忧愁与恐惧吞没。杰森又陷入幻觉了,身体渐渐失去支撑,猛然一声扑通跌倒在地,迅速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衣襟,痛苦攀上每一根神经,四周响起刺耳而杂乱的笑声。
没关系,没关系,布鲁斯会找到自己的。
然而伯劳鸟猛地啄了他的手指,带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杰森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早已离开阿卡姆疯人院。
他慢慢坐起身,凝视着那只无辜的美丽鸟儿。片刻沉默后,他低声自语:“您要吃掉我吗?好吧,让我们给您准备一些食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