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餐桌，桌子旁只坐着两个人。庄园的男主人不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韦恩企业的总裁需要更多睡眠时间。阿尔弗雷德尚未将早餐端上餐桌，于是达米安和玛琳只能先做些事情打发时间。

一缕温柔明媚的阳光，悄悄地透过半开的窗棂，轻轻泼洒在古朴的餐桌上。达米安手握自己的爱刀，正为它做着日常护理，擦试过后的武士刀反射着阵阵寒光。玛琳则趴在桌上，好像眼前玻璃杯中的白开水有什么特别的一样看着，发丝和后背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让玛琳有些意外。因为这是自她获得“青山雀”的代号后首次和达米安坐在一起吃早餐——她不知道男孩的母亲是谁，来自哪里，但她十分确定达米安早起的习惯来自于他严格的母亲，而不是布鲁斯教导的结果。他每日凌晨五点起床练剑，六点半坐到餐桌旁等待管家的早饭，等阿尔弗雷德送他去学校后，玛琳才会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玛琳反常地早起两个小时，她本以为达米安会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毕竟无论是对菜鸟义警青山雀还是有特殊能力的玛琳，他似乎都有话要说。不管他是想讥讽还是想说些别的，玛琳都很乐意去听，去通过他的言语多了解些达米安。

而不是现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氛围。

玛琳伸手捏住杯子，控制它旋转。玻璃制品与桌布摩擦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悬浮在水杯中央的绿眼球却依然与她对视着——她知道又是幻觉。突然，达米安的方向传来金属磕碰的清脆声响，那是刀归鞘的声音。她抬起头，与另一双绿眼碰上视线。

绿眼的主人嘴角撇着，用下巴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别跟我说你要带着那个玩意吃早饭，它甚至让阿尔弗雷德不敢出现在餐厅里。”

达米安说的阿尔弗雷德是那只奶牛猫！怪不得她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一团毛绒绒在脚边乱蹭，叫着要些食物，然后再被阿尔弗雷德抱出餐厅。

“她真的很可怕吗？”玛琳真情实意地问道，转头看向身边的安娜贝儿，看着它陶瓷般空白的表情，大而空洞的眼睛，和僵硬且不自然的笑容。

“好吧，或许脸的确不怎么样，看来我得找时间修一下。”

这句话似乎是惹怒了安娜贝儿，或者陶瓷表面之下的别的什么玩意，玛琳面前的玻璃杯突然炸裂开来。好在她反应迅速，抬起胳膊挡住飞向眼睛的碎片，但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水浸湿大片布料。

“……真令我感到惊讶。就算在你身上挂着十字架，也无法让你动弹不得。”

玛琳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听不到震惊抑或是愤怒，反而平静得不可思议。她甩甩胳膊站起身，将人偶抱在怀里，转身向离开餐厅的方向走去。

“等等，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要和她好好谈谈。帮我告诉阿尔弗，最近几天我不能下楼吃饭了，三餐放到房间门口就可以。拜托你啦，达米安。”

她消失在男孩的视野里。

疯子。皱着眉收回目光，达米安心想。

-

青山雀自那天拿走安娜贝儿之后便再没出现到戈登眼前，玛莉安娜·韦恩也没再来到大众的视野里，但她本就鲜少走出韦恩庄园的大门，这不是多么新奇的事情。比起一名新出道的义警和深居简出的大小姐，GCPD与媒体们更倾向于将注意力放在蝙蝠侠、罗宾和哥谭王子身上。

至于玛琳，她以控制安娜贝儿为由向布鲁斯建议，在他们找到销毁人偶的方法并准备好之前——那不会超过三天，她都只会待在卧室里。

需要的三餐和书本拜托阿尔弗雷德放在她的门前，等管家走后才会被拿进屋内。她能通过手机通讯向其他人提供自己的信息、汇报人偶的情况、或者只是闲聊。

也就是说：在她严密的监视下，玛琳确保安娜贝儿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接触，同时也彻底杜绝了人偶逃出房间的可能性。

——“我要一直看着你，小可爱。”

这句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白天，她抱着安娜贝儿吃饭、继续学习家庭教师留下的课程。

晚上，她抱着安娜贝儿看书，爬上床铺之后打个哈欠继续盯它一晚上。

如此重复两天，玛琳依旧精神满满，似乎眼前没有时不时地出现怪诞的笑容，耳边没有经常响起绝望的哭喊和疯狂的笑声，还很满足于安娜贝儿的陪伴。

就像一名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可以倾诉小秘密的对象。第二天的半夜，她轻柔地抚摸安娜贝儿深色的头发，低声说：

“我该怎么把我爱的人留在身边呢？”

她表现出一副懊恼的样子。

“我知道他们应该是自由的，我也喜欢看着他们和亲近的人互动，看他们相互陪伴。可我总会在意他们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我身上——大概是在嫉妒吧。这是错的，但我控制不住……安娜贝儿，你能明白我吗？”

人偶是不会说话的，玛琳也并未期待得到回答。

“我想我应该为你换个名字，”她抱紧怀中的人偶，“就安吉吧。”

话刚说完，房间被一层不祥的寂静笼罩，空气似乎凝固，重得让人呼吸艰难。

床头的台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光线随之变得异常，明暗交错，忽闪忽闪地，像是某种邪恶信号的莫尔斯电码，没有规律可循。每次闪烁都伴随着房间内温度的微妙下降，令寒气在空气中蔓延。书桌上的书籍自行翻动，一页接着一页，声音在这静谧之中显得格外响亮。窗帘无风自动，轻轻拍打窗户边缘。

人偶静静地躺在玛琳的怀里，尽管看起来与普通玩偶无异，那双玻璃眼眸此刻却蕴含着深邃的黑暗，冷冷注视着前方。

随着灯光的最后一次闪烁，整个房间陷入漆黑，紧接着，一道细不可闻的冷笑回荡在空气中，让人毛骨悚然。

玛琳面不改色，像是被逗乐了一样笑着。“只是开个玩笑，亲爱的。不要那么认真嘛！好啦好啦，别闹得太大声，我不想吵醒他们。”

不痛不痒的安抚无法阻止震怒的邪灵。它以恐惧为食，以痛苦为乐，“安娜贝儿”这个名字早已成为它恐怖化身的一部分，企图修改它的名字与试图削弱其存在无异。

所以它没有安静下来，与之相反，光线闪烁得更加频繁，房间内的温度已经降到不得不穿上外套的程度。

“你可真生气，是我冒犯到你了吗？那我向你道歉，对不——”

话音未落，视野死角里的书桌上飘起一根铅笔，直冲着玛琳飞去。她直觉地转过头，但也正是这敏锐让铅笔正好插入右眼中。

双手握紧，却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安全感，也抵挡不住近在咫尺的伤害。一阵锥心的痛楚从她的右眼处爆发，迅速席卷全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刻扭曲变形。玛琳紧紧捂住受伤的眼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眼泪与鲜血滴落在手心，痛苦和恐惧交织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四周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来，世界被笼罩在朦胧的灰色之中。她在惊惧与无助间徘徊，而周围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所有的声音、动作，都被这一瞬冻结，只留下心跳的回响，在空旷中渐渐放大，成为唯一的旋律。

可玛琳尚未失去理智。

在因疼痛感到惊慌的那一瞬间，她怀中失去了人偶的重量。没有时间再给她浪费下去。右眼插着铅笔的玛琳迅速站起身，跑出敞开的房门，并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发现了安娜贝儿。

她想：“我需要阻止它逃走。”

安娜贝儿当然不是普通的人偶，普通的人偶哪里会浑身冒着黑气飞在走廊里？

玛琳也不是正常的人类，正常的人类哪里会一边七窍流血，一边有数十根不同的胳膊从她的影子里钻出来，将逃跑的人偶钳制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自双眼、鼻腔、耳蜗及唇齿间流淌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绘出一朵朵红玫瑰。然而，她对此视若无睹，步伐坚定地迈向无法动弹的人偶，毫不费力地拽起它，拖回卧房内，不忘关紧房门。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明明我那么爱你……”掉着血泪，潮水般汹涌的悲痛重击了她，让她几乎直不起身。心脏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难以呼吸。

“这是你逼我的。”她喃喃道。

玛琳拿出抽屉中早就备好的刻刀，对准安娜贝儿的脸。

哐！

刻刀与陶瓷人偶的脸部相撞，发出沉闷又惊心的声响。精致的陶土表面瞬间裂开几道细微的纹路，宛如皮肤上骤然显现的伤痕。

哐！哐！

血和泪滴在人偶的华服上扩散，如同畅通无阻的病毒侵蚀着生命。安娜贝儿开始剧烈地抖动，一股黑色的影子挣扎着要脱出这具即将把它拖入死亡的躯壳，但有几双手死死地抓着它。

玛琳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个戴着紫色手套的，苍白的手臂上，想起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小丑的胳膊，断面光滑，还能看见白色的骨头显露着。

哐！哐！哐！

整个房间猛然间颤抖起来，天花板上的吊灯闪耀出令人目眩的强光。汹涌的气流自地面猛然升起，使得一本沉重的硬皮书失控地撞向她的头部。但即便如此，她手中的动作仍未有片刻停滞。

凄厉的尖叫陡然在耳边炸裂，犹如一头巨兽在濒死之际发出不甘的咆哮。头顶上方隐约传来细微却密集的电流嗤响。

“我就知道这行不通，我就知道你——他们不会爱我！这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我一直都不擅长——”

玛琳突然崩溃地大喊大叫，刻刀砸下最后一击。

哐！

安娜贝儿安静了。随即，吊灯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最后化作一片璀璨的火花雨落下，房间归入黑暗之中。

“我一直都不擅长处理这种东西。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爱我，这就是为什么没人爱我。”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我果然没有遗传到艺术细胞，看看我把它弄成什么样子了！我明明很喜欢它的。玛琳遗憾地心想着，咽下嘴中的辣味碳酸饮料——那个邪灵，喉咙中传来轻微的痛感。

脸好痛，头好晕。我刚刚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那名没有面庞的、吊着的女人再次出现了。安娜贝儿现在和她一样没有脸，多好笑！于是她便笑了，举起人偶面向女人，“你觉得好看吗？”

回复她的只有卧室门口响起的敲门声。

“玛琳？你还好吗？”

布鲁斯的声音。

“我很担心你，监控摄像头突然失去了信号。如果你没事——”

门扉从内部开启，布鲁斯的手指还未来得及完全旋动钥匙便顺势将其抽出。抬起脑袋，他的目光撞上了玛琳的脸庞——那是张布满鲜血的脸，而她钴蓝色的双眸蒙着一层水汽。

“安娜贝儿不太乖。”

她半垂着眼，以一种近乎撒娇，又明显带着委屈的语调轻声说道。缓缓举起那只拿着人偶的手，人偶的面部赫然是个怪异而不规则的空洞。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刻刀，和一支被血染红的铅笔。

下周又要考试了，复习得好痛苦。

玛琳对安娜贝儿说出来的话，其实并不一定是对安娜贝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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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