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封文件才足以填满白宫的每个角落,多少万英镑才能垒砌灯塔的高墙,谁住在哈德莱堡小镇里秉持着清明,谁穿梭在带家具出租的房间里凝望命运?
临近万圣节,森森幽暗盖过少许欢闹,正在翻修之中的奇异建筑在山涧之上与灯火通明的城市遥遥相望。
黑暗总会滋生最纯粹的信仰,受其影响的教堂在车流遍布的闹市中傲然挺立。孤独的十字架直插云霄,使人不得不仰起头来,却更加助长了它的伟岸,使之成为连接天地的唯一道路。
它比方才迎来新主的市政厅离天空更近几分,当哥谭权杖的顶端在高处某点封顶时,教堂的十字继续上升,无论它看上去多么矮小,垂直于天的那一段必定像一根执拗的手指,攀上天去直指云端藐视人间的双眸。
——即使它不再满布慈悲,而是被尘世间这张金钱与权势编而织成的巨网迷醉了眼。
坚硬的白色砖石堆叠起结构繁杂的大厅,八根爱奥尼式立柱支撑着山墙,镌刻其所对抗的时间。四根铆钉支撑起用于连接房间的锻铁桁架拱,使得引入注目的圆形穹顶如同大地规律之女神忒弥斯举起的天秤。铸铁柱精致纤细,桁架拱优美轻盈,中央那扇大型由三角形磨砂玻璃组成的中心圆孔采光天窗,将外界光线尽数撒下。
双排扣军装的赤红颜色在礼炮齐鸣中傲然挺立,为这再庄重肃穆不过的建筑增添了几分跳脱般的活力。
无论你是用蜡精细护理自己胡子的好好先生,又或是身着貂毛大衣的芊芊淑女,即使你的手中紧攥着时代的命脉,用无数的黄金、美酒与可人儿铺路,也无法在未经允许时踏入哥谭市市政大厅一步——虽然不速之客从不走正道。
“我给您讲个笑话吧——虽然我这人没什么幽默细胞。”一双精致却略显苍白的手,整齐修剪过后的漂亮指甲,以某种旋律缓缓敲打着办公桌。
韦恩用那双静谧如汪洋的湛蓝眸子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士,没有忽略桌上的猫头鹰摆件喙间一闪而过的光亮。
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市长小姐见上一面属实有些困难,即使早在她大张旗鼓的庆祝晚会结束后,漫长的与哥谭当地贵族政客会面前,卡梅莉亚·法尔科内的全部信息已经被整合在蝙蝠洞桌案上。
不过无论纸面上的数据如何立体生动,侦探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侧写仍旧不够全面。在矜持地等待了半个月后,终于按捺不住的布鲁斯寄出了继法尔科内胜选后的第二份祝贺信,并不出意料地在第二天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封邀请函。
当他穿戴整齐地坐在兢兢业业处理政务的市长小姐办公室中时,桌上的猫头鹰摆件适时响起了优美的乐曲。
随着一阵雷声浩荡震响,窗外的雨来的气势汹汹,不过须臾便足以使肉眼看到,老旧的黑胡桃木制大门被从缝隙中逃出的风推得嘎吱作响。
法尔科内小姐起身为布鲁斯沏了杯茶,顺手关紧了门。曲子转了又转,最终停留在一手叫不出名字的爵士乐上。不和谐的音符消失了,布鲁斯便专注于窗外被暴雨席卷的树木,抬头望去,是狂风难以撼动的笔直,但在余光中,却是一副将倾之态。
“早就听闻您近日回了哥谭,一直想着前去韦恩庄园拜访一二。”市长小姐将那杯有些过于浓郁的红茶推给布鲁斯,而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在静谧的雨夜徐徐回荡开来,“只可惜我刚刚上任,而哥谭乱的像是一锅粥:黑//帮械斗、团伙抢劫……连平日里安分的疯子们都活跃了起来。”
“没事,法尔科内小姐,这是哥谭的常态。”
“是啊,这是哥谭的常态。”法尔科内叹了口气,附和道。
布鲁斯注意到她正在试图往不到100毫升的液体中倒入整罐方糖。在满足地喝下一口糖水混合物后,眼下满是青黑的年轻女士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太极,宛若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消磨时间。
“韦恩先生?”
“哦——抱歉。什么笑话,愿闻其详。”探出回忆的水面,布鲁斯深呼吸了口气。他暗地里认为市长小姐并不那么需要他的捧场,但仍摆出一副期待的模样。
这似乎给法尔科内增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在竞选前的动员演讲中夸夸其谈的政客展示着她如簧的巧舌,笑着说道:“在‘曾经’这个词还不会被称之为‘曾经’时,一家破烂的精神病院中收容了两个疯子。”
法尔科内低下头,那双碧绿的眸子在灯光照射下近似于琥珀,一目十行地批阅着手中的文书:“终于,精神病患快要被精神病院逼得精神失常。他们觉得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于是决心越狱。说干就干,下一个眨眼,两人便爬上了屋顶。在两楼间那逼仄狭窄的间隙中,他们望见城镇在月光下延展出余晖的光晕,通向那自由的、毫无约束的世界。”
布鲁斯点了点头,正想在市长刻意留下的气口内点评一二。原本播放着悦耳爵士乐的摆件猛地嗡嗡作响,像是一道响彻天地的催命符。
法尔科内将头埋在蹭上了墨水味的掌心中,勉强笑着下了逐客令:“抱歉,韦恩先生……有公务在身,看来笑话的包袱得等下次会面再抖出了。”
布鲁斯点了点头,表示着谅解,余光却一刻不停地紧盯着那个造型别致的模型,裁剪得体的大衣被他搭在小臂之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这位总在桃色小报占据最大版面的花花公子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封带着馥郁玫瑰熏香的邀请函:“不知您周日晚上是否有空,韦恩庄园将举行一场盛大的沙龙,邀请您来莅临赏光。”
“哦,真是感谢……不过我或许得去查查日程表。”法尔科内走到窗边,垂着眼睛扫视窗外阴沉的天色,潮湿的草腥味不出所料扑了她一个满怀,阴天的灯牌色彩混杂,是以灰为底色的肮脏调色盘,景色斑驳剥落,汇聚成成股流下的暴雨。“哥谭的天真是不作美:多大的交通隐患。您的司机还在吗?”
看到韦恩肯定的动作,她戴着如面具般略显疲惫的笑脸,带着布鲁斯走出办公室。
临近黄昏,墙壁的阴影被灯光晕出了浅薄的夜色,一位穿着精致的青年站在门外,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缓缓欠了欠身。法尔科内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助理,林肯·马奇先生,接下来或许得由他带您出去了。”
在简单的道别后,卡梅莉亚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冲进沙发垫中,桌上的茶杯散发着蜜渍般的芳香,使人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梦乐园。一个懒腰似乎舒展了她满身的零件,眯起眼睛静静看向窗外的在飘摇风雨中簌簌落叶的橡树,在心中打着拍子。
“四、三、二、一。”
摆件再次作响。
卡梅莉亚认命地站起身来,拖着身子抿下一口糖浆,随着火光短暂地闪现,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她的指尖冒出:像是梅雨时节受潮的甘草,像是漆罐 965 和 Penzance ,却比起它们更富L味,让人想起英雄永不死的、蒸不熟煮不烂的牛仔,甜味偏淡,奶味更重:是巴尔干寿百年的独特烟熏。
如果叹气会漏财,那她今天呼出的黄金足以买下整个纽约,“说句实话,为什么我都当上市长了,还得给资本家打工呢?”
“您也可以放弃信用加点。”脑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大不了靠着黑//帮一条路走到黑。”
“猫头鹰法庭的那群家伙和黑//帮有什么区别呢?”卡梅莉亚一手按住乱窜的猫头鹰,“它真像个小炸弹。”
在小炸弹疯狂震动之际,卡梅莉亚趁机多吐槽了几句:“——全世界的资本家联合起来?我看未必。哥谭乱得和1914年的萨拉热窝没什么区别,怎么看都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黑//帮和贵族?”她将烟送进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一丘之貉。一个抢劫,另一个放火,得胜之后就可以动手行窃——从人民手中。”
“想不到您如此心系民生。”
“钱都让他们挣了,我挣什么——穷尽全力榨干这座城市中每个口袋里储存着的油水吗?总不能活让我干了,错让我揽了,锅还让我背了:我知道哥谭这座城市的市长总不长命,但因为政治斗争称病隐退,总比被愤怒的市民冲了市政大厅要体面。”
“乐观点,想想您的姓氏——”
“法尔科内。”小炸弹终于接通,雌雄莫辨的机械音从中传出,冷漠得不近人情。
法尔科内恶劣地笑了笑,并不答话,引起了通话那头的不满,他再一次地呼喊着哥谭市新市长的姓氏,仿佛要用其去要挟什么那样。
“注意您的态度,朋友。”在对方愤怒地前一刻,法尔科内终于出声,语气颇为嘲讽,“我不是您手下的利爪,若是您在合作期间的每次通话都如此的趾高气昂,我不介意去跟维克多·弗里斯先生坐下来喝杯茶。”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那道电流涌过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语气却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暴躁,却仍旧高高在上。即使音色已经被变声器隐藏完全,但语调却个人主义旗帜鲜明,像是歌剧演员般的咏叹,高低起伏,一惊一乍。“我亲爱的卡梅,不要如此严肃——”
“有话直说。”
“好吧、好吧,你总是如此心急——就像是那些妄图掌控哥谭的疯子一样!那些肆无忌惮的家伙们总是在农神狂欢之日肆意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如烟火般在元老院的会堂里炸响!愚蠢——愚蠢又可怜,可怜又疯狂,疯狂又愚蠢!”
“他自己跑出来的?这世界上就没有能收容他的地方了吗?”又是成串的金钱借由法尔科内的呼吸流向世界各地。对面的人咯咯直笑,法尔科内便皱着眉头轻拍了下猫头鹰摆件的头。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卡梅莉亚垂死挣扎般直起了身,行尸走肉般将筛选出的部分处理好的文书封锁在保险柜里,其余的随身携带,而未处理的文件被她特别摆放在桌上。
“您现在就像是将暑假作业扔进着火的邻居家的孩子,以为这样就能免于老师的苛责与检查。”
“这破交通、这破交规、这破城市规划!除了拆除重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法尔科内抓狂的挠着自己卷翘的黑发,致力于给暴雨中每一只不幸跌落的鸟儿一个家。“多么异想天开的法案,多么惹人发笑的预算——那群议员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蠢吧。”
“或许他们认为您是个好脾气的聪明人呢。”
“那我更情愿他们把我当个吉祥物,这样要不了多久,我案上的文件就会和哥谭的正常人一样少。”收拾好随身物品,法尔科内撑起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在宣布市政厅全体人员必须在10分钟内撤离的命令后,悄然步入雨幕之中。
“文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等马奇先生案上的文件和此刻堵塞的车辆数量相当时,针对你的弹劾令就会和哥谭的神经病一样多。”
卡梅莉亚点开城市管理面板,望向交通列表概况后紧跟着的硕大【F】,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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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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