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莉娅！”少年发现了阴影中的女人，他正调动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用尽全力地吸引对方的注意。孩童兴奋的欢呼叫喊似乎引来了帐篷中长辈的注意，在得到父母准许后，男孩如一只横冲直撞的铃鹿，径直朝黑暗处奔来。

“是吗——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小丑后退一步，彻底步入幽暗之中。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他显得毫不起眼，又格外出挑，这种无序的矛盾常占据他的一字一句，但此时却表里如一地化作对市长的疑惑。

法尔科内的面庞在黑伞下朦胧莫测，不过她的语气仍旧是闲谈般的轻松——闲谈？轻松？这两个词居然会出现在与自己的对话中？小丑抖了抖身子，尝试甩掉由于冰冷雨水与奇怪念头所致的鸡皮疙瘩。

“听说西恩尼斯前两天去了趟黑门监狱？”法尔科内张开了怀抱，做好了迎接蹦蹦跳跳的小鹿斑比的准备。

小丑哼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却不料法尔科内语气不变地轻声评价道：“高高在上的精神变态——抱歉，不是在说您。

“我清楚黑门监狱关不住您，但您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烦人的警官们捉迷藏上吧。”

斑比冲进了市长怀里，于是卡梅莉亚动作自然地将他搂进伞中。理查德被迫嗅了一大口新朋友身上独特的焦糖香气，活泼好动的孩子如一只被剪了舌的知更鸟，张开翅膀的同时止不住地叽叽喳喳，“嘿，卡梅莉娅！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到你呢。”

“好久不见，格雷森。”卡梅莉亚打起精神应付着这个精力实在有些过剩的孩子。小丑难得地学会了看场合读空气，此时竟奇迹般地闭上了嘴，以便她更加细致地构思自己的安排，“最近练习得如何？”

“不算好，但也不算差：虽然雨天使人怠惰，但总比彻底放弃练习要好。”

无所谓，总不会比正式演出那天效果更糟。

卡梅莉亚自然而然地讲述着夸奖与客套的话语，脑中止不住预设着周末表演的场面之不幸。

飞翔的格雷森家族在哥谭久负盛名，法尔科内曾受邀观看过他们的表演，她还记得那天，格雷森夫妇仿佛一双脱离束缚的金丝雀，身体急速向马戏团棚顶冲去，双腿绷紧，脚尖几乎触及天幕，动作却轻如羽毛。他们的动作定格在观众不自觉屏住的呼吸中，直到阵阵叫好与欢呼声推得空中那根反光后近乎透明的银色绳索轻轻晃动。而邀请她的商贾止不住地感慨道：“他们的动作真是超脱了物理的界限。”

法尔科内则打量着那个藏在幕后满眼憧憬的男孩，她大手一挥捐出的善款也铸成了两人间友谊的桥梁。

因此，在不定期的例行视察中，临时起意前往马戏团也成了并非不可预测的选择。市长小姐不愿意相信自己偶然瞥见的硫酸是工作人员的恶作剧或疏忽，虽然一切不合理的隐患发生在哥谭都会自然而然地迎来一连串狗屁不通的解释，但这东西的出现总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恶毒的猜忌。

特别是将硫酸处理后的第二天，那条连接处被动了手脚的绳索被发现后。

马戏团的怪事彻底引起了法尔科内的注意，她终于决定百忙之中从反对派与神经病给她找的一地鸡毛里抬起头来，抽出一分钟去认真对待这件即将发生，但尚在孵化的人间惨剧。

在播通马戏团负责人电话的前一秒，一枚子弹精准地刺入市长办公室中那把卡梅莉亚精心挑选的、和她一样擅长假装忙碌实则原地打转的旋转椅中。刺客很快被警卫拖走，不久后便将生命交代在了一辆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警车上：当天，由于市区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原因不明突然瘫痪，十二起车祸接连发生，而即将报废的警车被卷入一起巨大连环车祸内，炸响了圣诞来临前最盛大的烟花。

卡梅莉亚若无其事地挂断了电话。

命运的警告——她太熟悉了。

在前些年东躲西藏的逃犯生涯中，命运教给这个些许可怜，更多可恶的罪犯的第二课就是：有些事是你想改变的，有些事是你会改变的，有些事是你得改变的，有些事是你能改变的。

顺道一提，第一课是：妄图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也是命运的一环。

因此，在收到命运的警告——或是说感受到“神圣时间线”的具象化变动时，最标准的做法便是远离源头、不予理睬、不加干预，成功的明哲保身之计便是让命运这位不讲理的大爷记仇时不要关注到自己这朵偶然路过的白莲花。

格雷森家必须得有人迈入命运准备好的坦途，即使上面满是沼泽与地雷。

说句实话，这种“意外”与死亡在哥谭之中，未免显得有些太过稀松平常。如果非要数出什么特点，大概就只剩本次事件的受害者暂时没有、未来也大概率不会成为社会的心头大患了。

法尔科内准备秉持自己一贯的放任态度，甚至动了贴心地将硫酸还回去的念头。只是在查清黑//帮报复的内幕后，一个虽略显缺德、但实在有用的计划在她脑中缓缓成形。

“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专程来看我的吗？”理查德抬起了头，他那双海子般纯净的双眸倒映出卡梅莉亚被阴影笼罩的面孔，也许是距离过近，卡梅莉亚绿松石般的眸子超出少年眼底的倒影之外，融化在周围将倾的林木之中。

卡梅莉亚并不说话，她只轻轻抚摸着男孩小熊般毛茸茸的头顶。小丑终于开了口，他挤压着嗓子，使得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锯刀，寒风从中扬长而去，只留下尖刀划过玻璃般的干涩噪音：“你准备怎么做？”

格雷森此刻才意识到在他们之后，仍有人藏身于阴影之中。他正准备充当个漫画中正直勇敢的英雄形象挡在面前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士面前，却被一双轻柔的手捂住了耳朵。

“我知道您一定闲不住，相信西恩尼斯会欢迎每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聪明时常意味着危险，而无知才是一种美德。智慧就像是伊甸园中那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引人前往致命的诱惑。索性，在场的两位成年人都自诩聪明，且善于装傻。小丑意义不明地怪笑两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您还得回黑门监狱一趟，”卡梅莉亚放下了捂住格雷森耳朵的手，“记得办好出狱手续，我们这儿不负责档案寄存。”

林间穿梭的冷风将渐小的雨点打得纷乱，理查德扯了扯卡梅莉亚的袖子，“你刚刚在和谁说话？爸爸妈妈准备了苹果，要来个吗？”

—韦恩庄园内—

“那位新上任的市长不太对劲。”布鲁斯思索道，即使那个女人表现得堪称滴水不漏：有手腕，却不求上进；有决心，却自甘堕落——完美地适应了哥谭。

不过侦探的钟声总是在哥谭自称的新守护者脑中回荡，有些东西与女人的第六感或灵媒的冷读法类似，都是通过细枝末节摸索出超出逻辑的细节，此刻布鲁斯更愿意将其称之为，侦探的直觉。

他仍记得那场爆炸，在自己离开市政厅不过一刻钟，愈演愈烈的暴雨混合着突如其来的轰鸣，世界仿佛被人类定格。在后续调查过程中，市长在自己离开后猛然下达的命令引起了布鲁斯的注意。

她提前得知了什么——一定和那个奇怪的摆件有关。

想到这里，布鲁斯从卧室中弹起：他才回哥谭不久，可总有些东西，夹杂在温润海洋突如其来的怒涛中、烈烈阳光蒙藏躲避的乌云里。这座城市仅剩的韦恩不愿意将其称之为近乡情更怯的乡愁，而是像阿尔弗雷德房间永远亮着的灯、或家族相片里早已模糊的脸般，那些他早已陌生，却仍旧习惯，即使习惯，却碍于陌生的瞬间。

忠诚的管家先生敲响了房门，“布鲁斯老爷，市政厅那边送来了回信。”

好吧，虽然市政厅已是断壁残垣，但政府职员任劳任怨的工作精神与越挫越勇的工作热情仍旧长存。布鲁斯接过了阿尔弗雷德递来的信件，巧妙地避过那瓶散发着美梦气味的热牛奶。

在回到韦恩庄园后，布鲁斯正式朝卡梅莉亚·法尔科内女士发出邀请，却并非周日晚上那场有关哥谭投资的宴会。花花公子对一位可心的美人儿发出心动邀约，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事儿了！即使几分轻佻，十足愚蠢，却又何尝不是在向这位被哥谭明面或暗地的交锋搞得焦头烂额的政客表示无害呢？

法尔科内的回信实在官方，可纵使如此，她也答应了这次见面请求。除此之外，两张随信附赠的哥谭马戏团门票引起了布鲁斯的注意。不过绅士怎么会拒绝女伴的邀约呢？

“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贴心地将灯光调整到舒缓眼睛的亮度，转头看去，一杯丝滑如绸缎、洁白如霜雪的牛奶被光线晕出一片温馨。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扭回了头，并尝试用眼睛这个透镜将信纸的一切疑点烧出洞来。

—市区—

“您总得告诉理查德些什么。”系统缓缓说道，这个某种程度上借助了斯塔克技术造就的模型愈发通情达理，以至于有些多余的多愁善感。

“不要妄图掌控时间，不要妄图拯救过去——你我都见证了后果，你我都付出了代价。”

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如今渐渐露出了些许苍白的光辉，似乎是月光在那厚重的云层后怯怯地窥视着大地。雨滴的声音逐渐从急促地拍打变为沉默的低语，仿佛在静待某种必然的结束。

法尔科内收起了伞，正如她闭上了眼睛。

卡梅：请听从逃犯的每一句忠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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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