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中，卡拉默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布鲁斯，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男孩的脸颊上都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白里透红的脸蛋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可他的澄蓝双眼却早已有了能洞穿人心的慑人力量。当他看过来时，卡拉默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这个男孩年幼，但绝不懵懂。不知为何，卡拉默感觉自己可以信任眼前这个瘦小的孩童，相信他是神谕者，是基/督门徒，相信他能带来转机，带来希望。

“……你的要求虽然很离谱，但并非完全不合理。只是，”卡拉默顿了顿，“我还是必须和我的导师谈谈。我没有独立完成驱魔的经验，必须要借助他的力量与虔诚才行。”

“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让他帮助我们？”布鲁斯反问道，“或者说换一个问法，你争取到了你的导师的帮助，又能有多大的把握成功驱魔？”

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卡拉默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我……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因为我的导师——”

“你虔诚吗？”

布鲁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卡拉默一愣。

“你认为自己无罪吗？你相信救赎吗？”

卡拉默顿时沉下脸来。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基/督教徒而言无疑有些过于敏感了。更关键的是，这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无罪吗？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救赎吗？

他果真虔诚……吗？

曾经肯定的答案，在母亲死后都开始动摇。

卡拉默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布鲁斯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的犹豫挣扎被布鲁斯一丝不落地看在眼中，目光又时不时地飘向他背后，落在暗室的墙面之上。

这一次，布鲁斯没有说话，看似在静静地等待，实则是在催促着他们做出选择。

“布鲁斯，我……”

“我同意。”

卡拉默满脸惊愕地回头，恰好对上梅林的目光。老神父满脸温和，只是向他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用教堂作为和人密谈的地方。偷听的手段和办法太多了。”

“抱歉，我的导师。”

梅林摆摆手，在卡拉默身边面对着布鲁斯坐下：“你没有做错什么，孩子，你虔诚地想要帮助这位小先生，这很好。但是驱魔并非能急于求成之事，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可能还需要详谈。”

“详谈？你又打算谈什么？”布鲁斯挑起眉，“接着拖下去只会让事态越发糟糕。而且，德国少女安娜丽丝一生中七十余次驱魔但仍然惨死的案例不也说明了万全准备和教皇的批准并不一定有效么？再这样准备下去，除了让里根进一步虚弱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布鲁斯的一番话让两个人都脸色铁青。

他的语气中不屑的意味实在是有些过于重了，又这样从一个孩子口中吐出来，带着加倍的大逆不道和玩世不恭的意味。梅林神父皱起眉头，显出庄严的气势：“孩子，既然你不相信基/督的力量，又为何要求助于我们？”

布鲁斯迎上他们的目光，忽而微微一笑：“因为我需要你们的配合。我拥有力量，足以驱逐里根身上的魔鬼，但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当然，这取决于你们——如果你们还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的话……”

他的目光玩味地落在了卡拉默身上，直看得对方脸色煞白。演够了，布鲁斯站起身，小短腿爬下凳子向外走去。

三，

二，

一——

“等等！”

布鲁斯转过头，看见梅林神父捻着手中的玫瑰念珠，神色若有所思：“我可以考虑。”

“太好了，”布鲁斯立刻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就让我们来谈谈关于明天合作的问题吧。”

***

走出暗室，布鲁斯终于松了口气。次日驱魔的细节已经敲定，依托着卡拉默这个变数，他们之间的合作格外顺利。

“不是我说，你哪里来的驱魔的力量？”听完了全程的0219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立刻问道。

“力量90，不算吗？”

“好家伙所以你指的是物理驱魔啊？！”

“并不完全。”布鲁斯耸了耸肩。他从不会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同一件事物之上，寻找两位神父的帮助也不过是在让自己的成功多一份保障。他喜欢凡事必定要有各种预案才好，也就是俗称的蝙蝠计划BCDEF。

而另一边。

“我们，真的要给这东西以祝福吗……”

卡拉默和梅林神父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对银质指虎，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指虎之上，甚至用拉丁文手工镌刻下了一串串祷词，给这纯银指虎更添了几分神圣的意味。在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还刻着一枚小小的蝙蝠一般的倒三角图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到一个可爱的九岁小男孩面不改色地从口袋里掏出这种东西的场面，两个人心中都是一阵发毛。这莫名的违和感让两人甚至不禁怀疑，怎么这个布鲁斯看起来更像是被恶魔附体的人呢！

“没办法了，卡拉默，我们必须做……想要救那孩子，我们不得不做出这一步尝试了。”

老神父叹了口气，率先念诵起祷词来。

***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原定的驱魔时间逐渐逼近。女仆和母亲等人都还在里根的房间中照料他，布鲁斯则一个人关在卧房之中，反复翻看那一本《驱魔礼典》。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0219无聊地在布鲁斯脑海中飘来飘去，闲闲问道。布鲁斯头也不抬：“没有。”

“那你一直看这个干嘛？以你的记忆力而言应该早就记住了吧？”

布鲁斯干脆直接屏蔽了0219。

被强制禁言的0219：……我就问一句不至于火气这么大吧？喂？喂？！

世界清净下来之后布鲁斯的目光再次落回书本之上。0219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早已记住了书本中的绝大部分驱魔知识，但仍有些许疑虑在他心中浮动。

这一次驱魔仪式之中，蕴藏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恶魔，而是两个。

另一个魔鬼，藏身与卡拉默神父身上。

在上一次的衍生任务之后，不知为何，他似乎就和卡拉默神父身上的恶魔建立了某种隐秘的联系。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能轻易地用肉眼看见对方，甚至察觉到那只恶魔在他与卡拉默对话时的各种举动：或是不满，或是咧着长满獠牙的大嘴微笑。

然而，这只恶魔虽然情绪起伏波动明确，却似乎并没有干涉卡拉默的意志，也未曾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与常规意义上的恶魔附身并不相同。甚至就目前而言，布鲁斯都没有看出什么驱魔的必要。

但是，考虑到这个副本中尚未明确的隐藏任务……

必定与卡拉默神父身上的魔鬼有关。

也许在驱魔之时能做到一石二鸟，否则，布鲁斯的计划可能就要临时变更，铤而走险了。

***

夜幕降临，驱魔仪式正式开始。

“克里斯女士，我们可能还需要您的孩子的协助。”梅林神父诚恳道。

克里斯立刻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无论如何，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另一个孩子身陷于险境之中，但布鲁斯却只是轻快地跑到梅林神父身边，扬起脸向克里斯笑道：“没关系的，妈妈，神父会保护我的！”

见克里斯还有些犹豫，布鲁斯直接露出满脸纠结楚楚可怜的表情：“妈咪，我也想帮哥哥嘛……”

“好吧，”在柔软攻势之下，克里斯还是忍不住松了口，“这不是好玩的事，布鲁斯……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克里斯女士，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卡拉默神父也向克里斯再三保证，三人便走进了里根房中，关上了房门。

一进入房门，布鲁斯那种依赖的神态立刻荡然无存，年幼的外表之下呈现出与年纪不相符的领导风范。他伸出手 相当自然地戴上了神父们递来的银质指虎，严丝合缝地戴在自己还有些肉肉的拳头上。他张握了几下手指，做好了准备。

“开始吧。”

随着他的命令，卡拉默神父和梅林神父都开始了动作。他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床上“里根”那怨毒阴狠的目光，走到床边，在烛光之下打开了厚厚的圣典。

“恶魔，我以我主之名命令你离开！”

梅林神父高声呼喝道。他说完一句，卡拉默神父立刻跟上，同步怒喝道。

“我，以圣灵、圣母、圣子之名命令你离开！”

床上的里根重重颤抖了一下，混浊的黄色眼眸开始向上翻去。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它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开始大声怒骂出各种污言秽语！

“卡拉默，布鲁斯，记住，不要和它对话，按计划行动！”

两人纷纷点头表示将梅林的话谨记在心。接着，一声接一声的怒喝持续响起，伴随着天主与圣子的名号。在这神圣言语的叱骂之中，被捆绑在床上的“里根”浑身颤抖，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见此举有所成效，两位神父更甚一步，不断用手指在空中挥舞，在高于胸口的位置点出三下，象征着三位一体的神圣。

“里根”的挣扎越发剧烈，嘶吼之声犹如濒死的野兽一般响彻整个房间。屋外，晴朗的夜空毫无征兆地响起霹雳，白光划破夜空连带着让屋内两人的反复吟唱叱骂也变得更加如狂风骤雨般具有破坏力！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里根”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身上捆绑着的束缚带也毫无征兆地散开来。他整个人平躺着，静静地向上飘飞而去，就像是接受到了天国的感召和指引即将飞升神国一般！

这是，成功了吗……

三人都仰头看去，表情有些松怔。然而，布鲁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对劲：

绝不可能！

仪式不但没有成功，甚至还可能失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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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驱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