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好，Lionel，我是你的创造者。”

那个男人撑着下巴看着他，翠绿色的眼眸停留在他的身躯上，好似在扫视着一件要紧的货物。如果按事实而言，他的确是无生命的生物——本该不存在的生物。

他浑身**地漂浮在实验管，那些绿色的液体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

他只能听见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具有一定的意识，你的脑细胞根本不集中在你的头颅里，而是在身体的各个部分，所以那些蠢货们才分不清楚你到底成功还是失败。”

“这瞒不住我。”

“你叫 Lionel Luthor，你由我创造——也该听命于我。”

他被放出，接触外界的时候浑身无力。他湿漉漉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那个人站在他面前，拎起他的头发，他被迫与其对视。

“我是莱克斯卢瑟，你的主人。”

他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莱克斯眼角含笑，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情感。他对于创造者就是一件有用的武器般，有的只有满意或不满。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他迷茫地回答，实际上也只是重复莱克斯卢瑟的话语：“……我是莱昂内尔·卢瑟。”

莱克斯拍拍他的脑袋，夸赞了他一句。

“Good boy.”

2.

莱昂内尔砸进了一片宽阔的玉米地里，几千米的冲击力让他直接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就算是他，也撞得有点晕头转向，好似脑袋上有几十只蚊子在乱叫。

他从坑里爬出来，摸到柔软的泥土。这种奇妙的感觉令他难以忘记。莱昂内尔一直以来待在实验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这令他感到稀奇。

莱克斯并不会在下方安排这种场景，要么是沙漠，要么是海洋。农作物地什么的，太过暴露，很容易被人察觉到。

耳旁并没有莱克斯卢瑟的声音，一片寂静。是的，上面高空几千米都没有飞机的轰鸣声，只有一些零星的鸟叫。

莱昂内尔捂住耳朵，坐在坑的边缘，目光有点迷茫。好吧，就算讨厌莱克斯，但若是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没亲人，没住所，没人认识。

他唯一认识的只有莱克斯卢瑟，还有研究所的几个眼熟的研究员，还不知道名字。就算有超人的能力又如何？

他扳下根玉米，随意丢出去。

“哎呦！”

莱昂内尔警惕地看向来源，他竟然放松到没注意到有人靠近，这太过大意。有个七八岁的男孩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他甚至没有玉米杆高，稚嫩的面容，天真的表情。

“天呐！你竟然砸了一个坑！这么大的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他惊叹道，一脸震惊。

莱昂内尔不想理睬他。

男孩跑到他旁边，“你好？你好？我叫小乔纳森·肯特，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哇！你看起来没有一点事情！就跟超人一样！”

“超人从这么高掉下来也没有事情。他是钢铁之躯！你也是钢铁之躯吗？你的衣服真 cool……”他忽然沉默，引得莱昂内尔奇怪看去，只见小乔纳森神秘兮兮地说：“所以你是特工吗？”

莱昂内尔：“……”

“不是。”

“间谍？”

“不是。”

“超级英雄？”

“不是。”

“……坏蛋？”

莱昂内尔偏头看他一眼，站起身拎起了男孩的衣领，他僵硬地裂开嘴角对他笑：“如果你要这么觉得，那我就是。”

小乔纳森懵懵地看着他，他试图抱住青年的手臂，但由于身高缘故，他就像只被拎起的鹌鹑般难以反抗。

最后他放弃了，不过他依旧无所畏惧，面对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面色坦然自若：“那我不觉得你是，先生。”

莱昂内尔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你不这样认为。”

男孩：“坏蛋们不会有这么茫然的眼睛，他们一般都这样——”他佯装“恶狠狠”的模样，眯起眼睛表情凶狠，实际上他只是皱了皱脸皮，丝毫没有一点穷凶恶极之人的感觉，反倒令人发笑。

他没笑，只是开口问道：“我很迷茫？”

小乔纳森在他手上晃了晃，“如果你能原谅我这不太得体的话语——是的，先生。你看起来似乎没有目的，你瞧，你把我家农地砸这么大一个坑，第一时间也没想到逃跑，而是坐在旁边发呆。”

青年拧起眉：“我为什么要跑？”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为什么不跑？”小乔纳森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孩子，面对把自家莫名其妙砸出一个坑的超能力者，他依旧能够以如常的态度面对，他说：“先生，你有钱吗？”

“没有。”

“嘿，那就对了！那你为什么不跑呢？这样我当没见过你也不是不行。”

“我为什么要跑？”

青年把他放在旁边，示意他坐。小乔纳森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旁，近得甚至可以挨到他了。莱昂内尔嫌弃地把他推远了点，说：“我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能对我造成伤害。”除去一样东西。

“hmmm……先生，不是这个道理。我猜你应该很少出门，对吧？”

他陷入沉默。

“你似乎并不太懂常见的道理，弄坏要赔，弄伤要道歉……如果你没有钱的话，会被这片地的主人责怪，然后送到警察局里去。”

莱昂内尔捏碎了一根玉米，“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是警察。”

虽然他不知道警察具体有什么威胁，也有跟他一样的能力吗？莱克斯只给他灌输过基本的知识，他从来没有见过。

“天呐，那你现在听起来就像极了坏蛋——尽管我知道你并不是。”小乔纳森拿走了他手上捏得稀碎的玉米，“还有，先生，不可以浪费食物。”

他捏下了一颗玉米，仰起头问：“先生，我猜你是不是并不要吃饭？”

“差不多。”

莱昂内尔不懂小乔纳森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他的确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阳光会给他一切需求……莱克斯也不会为他准备食物。

然后他的嘴里被男孩塞了颗玉米，那颗玉米被他下意识地咬碎，微涩甘甜在口腔里蔓延。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喜欢的味道。

他喉咙滚动几下，几乎立即吞下了那颗玉米。

“甜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再来一颗呢？”

莱昂内尔抿起唇，“……我不喜欢。”

“真的吗？”

男孩的眼眸与天空一样湛蓝，倒映着他的身影，疑惑不解的神情在诉说他的困惑。他就像在说：瞧，你明明这么喜欢！为什么要否认呢？

莱昂内尔恨不得立马飞走，他兀然开始想念莱克斯了，因为莱克斯不会用这般无辜的表情质问他。那个人只会下达一些冰冷的命令——他喜欢那样！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按部就班地去做就行。

小乔纳森：“好吧，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喜欢玉米呢！这种甜甜的作物是我的最爱啦！”他把旁边的玉米捡了几根抱在怀里，“我的祖母玛莎会做玉米派，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相信你会重新喜欢上它们的。”

“……你要带我回你家？”

“是的，先生。”男孩欢快地承认道。

莱昂内尔又开始茫然，有时候人的心思总是捉摸不透，莱克斯是，小乔纳森也是。

“你只认识我不到半个小时，我砸坏了你家玉米地，还没钱赔你。你为什么要邀请我去你家？你不怕我对你们下手？”

男孩把怀里的玉米递给莱昂内尔，青年下意识附身接住。然后小乔纳森抽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腿部，“哎呀！先生，我知道的。你并不是个坏人，你只是接触的人太少了！至于这片玉米地嘛……相信我爸爸会填回去的。”

“我的爸爸超级厉害的，他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情。而且你现在不是没有地方去吗？来我家吧，我的家人们会欢迎你的。他们喜欢有人做客。”

小乔纳森朝他伸出手，莱昂内尔停滞了一瞬，感觉自己像被强迫似的。明明这个孩子才七八岁左右，而且丝毫没有强制的意思……可他最后还是握住了男孩的手。

“莱昂内尔·卢瑟。”

小乔纳森：“什么？”

他说：“我叫莱昂内尔·卢瑟。”

男孩险些把手上的玉米跌落一地，他激动地说：

“嘿！你好！卢瑟先生！”

3.

“你的衣服看起来太酷了，可能会吓到祖母。你知道的，虽然他们不在意，但他们的身体还是得注意一下。”小乔纳森建议道。

莱昂内尔低头看，这是一身纯黑的贴身制服，手臂上胸膛上有暗红色纹路，这其实是检测器，实事监控自身的状态。胸前是一个大写的 S，跟超人的一样。制服能帮助他稳定力量，防止自己失控。

“我不能脱下来。”

“那我可以去找些我爸爸的衣服给你穿穿，卢瑟先生，你先在门口等一下哈。”小乔纳森飞一样的冲到家门口，嘴里还一边喊着：“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哦。”

莱昂内尔站在这栋房屋前，他能看见男孩在二楼翻箱倒柜的模样，把他父亲的房间翻得凌乱，最后才找出几件格子衫。

一楼有两个心跳，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祖父母。青年躲过窗户，飞到二楼，看他正在把衣服裤子叠起来。

“天呐！你竟然会飞！就跟超人一样！”小乔纳森惊喜极了，然后他又开始欲言又止，“……卢瑟先生，其实我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莱昂内尔控制着自己里落地力气，踩在窗台上，他面无表情地问：“什么？”

“你胸前标志你认识吗？那是超人的标志唉！你是超人的亲戚吗？表哥侄子或者氪星同乡之类的？”

青年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能说我是超人的儿子？”那个死掉的超人难道不能留下一个遗腹子？尽管他是克隆体。

小乔纳森：“啊？儿子？那……应该不太可能吧？”

“你瞧上去很了解超人。”面前的人反问着，“为什么不可能？”

男孩陷入沉思，“好吧，也有可能。”小乔纳森看起来陷入了愤恨之中，但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那你有热视线吗？”

“有。”

“X 视线？”

“有。”

“钢铁之躯？”

“……一定程度上有。”

莱昂内尔没撒谎，一个弱小如蝼蚁的人类并不值得他费心思编造晃眼。人类在他眼里，丝毫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哦～那你有其他超人没有的能力吗？比如说：跟蝙蝠侠一样的蝙蝠镖，会爆炸的那种？”男孩眼睛亮晶晶的。

莱昂内尔思考了片刻，他拥有接触式心灵遥感，能让他轻轻一碰就可以分解物体，以及一定程度的隔物取物。

他兀然笑道：“你想试试？”

“嘿！嘿！当然！”

他用心灵遥感把小乔纳森放到了房屋外，期间男孩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一下。直到落地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这真是太厉害了！比我父亲还厉害！卢瑟先生，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你介绍给我父亲认识了！如果你真的是超人的儿子，那我可以当你弟弟吗？”

小乔纳森的逻辑一片糟糕，莱昂内尔想。应该很多人类崇拜超人，想做超人的儿子吧？但他没见过超人，也不想做他儿子，尽管基因上是如此。

莱克斯也是。狗屁的造物主。

“不行。”

“好吧。”

莱昂内尔手里被塞进了衣服和裤子，它们属于小乔纳森父亲的东西。男孩拉着他说：“卢瑟先生，快穿上吧，我们在外面带太久了。”

而下一瞬，门被妇女推开，露出苍老却慈祥的脸。据男孩诉说，她应当就是他的祖母。

“啊！玛莎祖母！你应该等下出来的，你出来的太快了！”男孩委屈，“我的朋友还没准备好呢。”

玛莎的目光触及莱昂内尔的时候愣了一些，但还是微笑地请他进了屋。

“没有关系的，小乔纳森。”

“外边天冷，让你和你的朋友进来说吧。”

4.

这对好脾气的夫妻并没有问莱昂内尔私密的问题。实际上，他们温和缓慢的话语让莱昂内尔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他们让他知道，面对陌生人不一定是要时刻准备杀死对方。

可当玛莎提及他的年纪之时，莱昂内尔陷入了沉默。

他多大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岁还是一岁？这说出来小乔纳森都会笑话他，你瞧你这么高了，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是一岁？

妇人体贴地转移了话题，让小乔纳森带他上楼休息一下。男孩上楼的时候，好奇地开口询问他：

“卢瑟先生，你多大了？”

莱昂内尔的目光垂到角落里陈旧的涂鸦上，三个小人——那一定是个孩子画的，父母牵着他。蓝色代表爸爸妈妈，红色代表自己。

“卢瑟先生，你多大了？”

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青年只是缓慢地移开了注意，“……我不知道。”这并不重要。

“我七岁，”男孩说，“那我一定可以当你的弟弟。那我可以叫你卢瑟哥哥吗？或者莱昂内尔哥哥？”

“随你。”他无所谓地说。

“好的，莱昂内尔哥哥。来吧来吧，我想带你去参观我的房间。嘿！那可太酷了！”男孩握住他的手。

莱昂内尔被他稍稍带着走，瞧着比他矮半身的小乔纳森。年龄与实际的差异感忽然引得他发笑，他跟在男孩的身后，开始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奇怪的笑。

被比他大的人叫哥哥，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这种感觉真奇妙。

小乔纳森“哥哥”给莱昂内尔参观了他的房间，为他展示了他的宝贝……说实话，他一进去险些就被满屋子的超人闪瞎了眼睛。

都是密密麻麻的超人海报。

孩子兴致勃勃地为他介绍他的偶像，超人身上发生过的一点一滴都能够详细地说得出来，就好像他如临现场。

莱昂内尔没打断他，他只是在小乔纳森说完一件事情后，面露困惑不解，他拿着一张超人的报纸低着头看。

“超人有这么好？”

“当然了，你难道不喜欢超人吗？”恰巧小乔纳森摸出了一套超人服装穿上，就跟那个氪星人，和他一样，胸前有个 S，衣领之后还有小披风：“你瞧！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我也可以是超人了！”

“……不喜欢。”

男孩跟卡壳了的磁带般顿在原地，他咬咬唇，连身形都变得僵硬起来，完全没有之前的活蹦乱跳。

他瞧上去有点难过，“抱歉，莱昂内尔哥哥，你拥有超人的能力，我下意识以为你对他有好感。毕竟很多人都喜欢他，我也喜欢……那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超人吗？”

“没有为什么。”莱昂内尔答。

本能的厌恶罢了，或者加上了莱克斯日积月累地诋毁。也许他没有莱克斯卢瑟所说的不堪，但时间太长，就算清楚超人是好人，也会变得偏执起来。

更别说——他的创造者为他制定了一个目标，杀死超人。在接触超人便会自动触发，这并非莱昂内尔能够决定的事情。

小乔纳森揪了揪自己的披风，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莱昂内尔哥哥。其实，其实我还瞒了你一件事。”

他把摊在莱昂内尔面前的超人海报，超人玩偶都收了起来。他甚至想把自己身上的制服脱去——被莱昂内尔阻止了。

“你没必要迁就我，我厌恶他并不代表不让其他人喜欢他。”

“好的。”

男孩变得文静，他坐到他旁边的床上，“那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莱昂内尔哥哥，你应该跟超人是有关系的吧？”

“也许？”

“那就是有了！”

“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不好，我想了很久也没做出决定……所以我可以叫我爸爸告诉你吗？”

莱昂内尔无语：“所以你想了很久的这件事情，还是胆小到还要叫你爸来说？”

“胆小鬼。”

他嘲讽道。

5.

他听见小乔纳森在哭。

在这天旋地转的世界，在被猩红遮盖住的世界，一切都是颠倒的，模糊不清的。唯有小乔纳森的哭泣显得刺耳。

喂，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

莱昂内尔用自己仅剩的意识想，他被人压着陷入水泥地面上，他能够闻到地面间绿草被碾碎的草腥味，能体验到自己的脑袋被狠狠砸入的感觉。

视野一片赤红，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与那人扭打在一起。莱昂内尔无法掌控自身，他只能战斗

——直到最后一刻。

鲜血从他的额角往下滑，沾染了他整张脸。他看见的是超人严肃正经的面容，尽管明明在前些日子刚见过他的坟墓。

“冷静下来，孩子！”

超人禁锢住他的双手，试图劝他冷静，莱昂内尔挣脱不开，他只能用那双狰狞充血的绿眼睛，如同面对死敌一般注视着他。

他没能想到，没能想到小乔纳森肯特的父亲就是超人，那个本该死去的氪星人。当超人穿着他那套鲜艳的三原色制服，在他们面前悬空之时，在看见男孩扑上去叫他父亲之时……

莱昂内尔的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断了。他撕碎了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碍，与超人打了起来——没有人能阻止超人的克隆体——只有超人。

他被死死地摁着打，浑身疼痛却丝毫不影响莱昂内尔的举动。

杀死超人。

这是他应该做的。

他们的打斗没有人能跟得上，建筑物轻而易举地被破坏，农作物地毁坏一大片，触目可及的狼藉……莱昂内尔内心并不情愿面对这些玉米地的破坏，它们太过脆弱。

可这并非出自他的意愿。半氪星人无法制止他的行为，这就像是印刻在他的基因里，编写在他的 DNA 里——也许是莱克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然而卢瑟有一句话说得对。

他是为战斗而生。

莱克斯不会留下孱弱的克隆体，莱昂内尔留下的理由仅有强大的力量。但他太年轻了，假若加以时日，他可以与超人较量。现在不行。

他太年轻了。

年轻到连超人的儿子都比他大得多，年轻到完全不通世事。莱昂内尔不知道，也从未见过小乔纳森所说过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愿意去看看。

当莱昂内尔躺在地面上，他就这样想。

半氪星人敏锐的听觉诚实地为他传输着附近的讯息。说真的，它有时不要这么敏感也是行的，就比如这时……他厌恶自己的耳朵时时刻刻都在告知一件事情。

——小乔纳森在哭。

6.

“他叫什么？”

“莱昂……内尔……卢瑟呜呜……”

“姓卢瑟？”

“是，是的，爸爸。”

超人沉默一霎那，他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小乔纳森，你知道我的敌人是莱克斯卢瑟吗？”

“知，知道的。”男孩在抽噎。

“那你的这位朋友应该跟莱克斯脱不了关系，他……”超人顿了下，“他可能要暂时被送到正义联盟的监禁室待一段时间了。”

然后莱昂内尔听见他哭得更起劲，半昏半醒中，男孩在哀求他的父亲。随后他陷入更深沉的昏睡中。

将他唤醒的是红太阳灯，莱昂内尔蜷缩在柔软的床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监禁”生活——好吧，比起在莱克斯那儿体会到，这儿已经可以算是豪华待遇了。

唯一的缺陷就是被人实时监控着，没有自由。这对于他没差，莱昂内尔从来都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

“莱昂内尔哥哥！”

坐在他对面的是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的小乔纳森肯特，他脸上还残存着泪痕，可见他刚刚哭过了，眼睛微红。像一只劫后余生的猎物躲在安全的地方暗暗庆幸。

他一点儿都不像超人的儿子。

莱昂内尔想。

小乔纳森：“爸爸说不能让你出来，不过你放心，这是暂时的。在大人们确定你没有危险之后，就会让你离开的。”

“尽管我解释过，但他们依旧不肯相信你不是坏人。”

莱昂内尔支起一条腿，撑着下巴靠在床边处，他对小乔纳森的固执感到困惑。他发现男孩应该对自己有一定的误解。

为何他如此坚信？为何对他如此特别？

“你真的很奇怪，小乔纳森。”青年开口，他不希望男孩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不屑，“我不需要你跟他们解释，我该是谁就是谁，你的话语苍白无力。”

“你甚至对我的来历毫无头绪，只是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这个人。”

莱昂内尔用余光打量着男孩，好吧，他得承认，他还是在意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虽说外表上没表现出：“我的身份并不难猜出……如你所见，我是超人的克隆人。”

而他是超人的儿子。

真可笑。

青年原以为小乔纳森叫他哥哥是他的幻想，谁知道他说的一切都能变成真实的。作为蔑伦悖理的克隆体，作为被世人厌弃的克隆体，他本不应该存在。

莱昂内尔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让小乔纳森称呼为兄长的资格。

“我知道的，爸爸告诉过我你的身份。”男孩擦去眼泪，他似乎缓和起来，“但你瞧上去没有莱克斯那么坏，虽然我也没有真正见过他……我喜欢你，莱昂内尔哥哥。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你的弟弟。”

“我不会飞……你可以带我飞，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从前我的爸爸担心我，从不带我飞翔，现在好了，我可以有一个哥哥了。”

莱昂内尔平静地反驳他：

“我不是你哥哥。”

7.

小乔纳森没有多少机会接触他，在那次之后，莱昂内尔再没见过他。而他经常见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基因的提供者——超人。

莱昂内尔对他的印象只存在于莱克斯对超人的描述：怪胎，外来者，未来的独裁者……很显然，莱克斯对氪星人毫无好感。

自然，他也没有。

所以当超人站在，不，准确而言，是悬浮在他面前之时。莱昂内尔甚至没有正眼看他，背对着超人，敏锐的听觉提醒他氪星人就在身后，他根本不想跟超人交谈。

莱克斯的影响不知怎么，逐渐减少，他已经能放下当初不顾一切的冲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情绪。

“你好？”超人试图搭话，见莱昂内尔不说话，他又说：“小乔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他说你的名字叫莱昂内尔卢瑟，对么……所以你是莱克斯的儿子？”

这很明显是他胡乱猜的。

莱昂内尔只想翻白眼，他没好气地转过身。哪知身后人又开口：“听名字就应该知道了，你姓卢瑟，莱克斯也姓卢瑟，那一定是亲人。”

“不是。”青年爬起身来。

超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关闭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墙壁”，让他们能够毫无阻挡地面对面。对于这个行为，莱昂内尔有点诧异。

“你不怕我又跟你打起来？”

“不怕。”

“……好吧，你想问什么就快说，我不想告诉你的，你也别想知道。”他不怕威胁恐吓，他只是不喜欢陌生人，并且还是作为他父亲的陌生人。

超人忙说：“不，不，孩子，我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关于你的消息目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聊什么？关于莱克斯卢瑟是我的父亲之类的？”

氪星人讪讪笑着：“抱歉，没想到你这么排斥。虽然你或许不是莱克斯卢瑟的孩子，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超人的话卡壳了一瞬，这让他难以说出口，“不可否认的是，你一定是我的儿子。这还是我第二次当父亲，幸好还不是没有一点经验，如果你能相信我……”

“我不是你的儿子。”莱昂内尔反对这个说法，“我不想多个无关紧要的父亲，尽管与我有一点关系。”

“莱克斯把我制造出来是为了杀死你的，知道吗？”

他开始怀疑自己世界的超人是否跟这个超人一样莽撞？如果都一样，那他那边的超人该是如何打败一个诡计多端的卢瑟？

超人：“我能料想到，你不必把这个放在心上。其实在听见小乔说你姓卢瑟，我就已经能够猜到的。你不必把我当做父亲，生理意义可以，可我很难能够把父亲做好。”

“而且我认为你并没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所以我建议 bats 把你释放，再为你找到回家的路。”

“他是潜伏的威胁，克隆人不能被放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超人背后传出，蝙蝠侠走出来，他反对超人的意见。

莱昂内尔听莱克斯骂过蝙蝠侠，说他是烦人的苍蝇，整天围着超人转，就好像是一只护崽的母羊，只知道把羊崽子藏在自己的肚子下。

不得不说，其实他们表现出来的也很形象。

他生理上的父亲，很显然对蝙蝠侠言听计从，不反驳蝙蝠侠的意见，但存在争议。最后他被允许释放，条件是要带着扼制氪星人能力的绿氪石项圈，以及心跳监控器监听器等其他的监测他的仪器。

“抱歉，孩子。”

“bats 对于陌生来客总是格外紧张，我会把你放到我的母亲家中，我相信你会喜欢玛莎，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小乔也在那儿。”超人这样说，面对莱昂内尔面无表情的脸，他半是担忧半是愧疚，他这样说：

“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

8.

莱昂内尔的制服短期内没有找到合适的替换，他的身体仍然处于尚未控制的阶段。半氪星人的力气足以捏碎手上任何瞧着坚不可摧的物品，还有从未见过的念力，也是无法掌控的能力。

他依旧如当初一样，外表上不过是脖颈手腕脚腕处多了个东西。

他感到无比的虚弱。

宛如被拔去爪牙的狼，砍去双腿的健全人，脱离海水的鱼……他很多次体验过这种情况，却任然没有习惯，没有人会喜欢手足无力的感觉。

莱昂内尔站在门前，把玩着脖颈上的项圈。他对于莱克斯，就像一只看门狗。对于超人，就像一只无法掌控的怪物。

“莱昂内尔哥哥，”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惊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回来了？”

这不是“回来”。

克隆人想，但他瞧着小乔纳森天真的面容，到底没跟他呛声——没必要跟个孩子吵架。

“嗯。”他点了头。

男孩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间，一如往常地同他交流，无论莱昂内尔是否回答他。想必小乔纳森也知道——也许他的心情并不美好。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

说到最后，小乔纳森安抚他，仿佛他是个脆弱无比的孩子，“……莱昂内尔哥哥，我已经跟爸爸说过了，他很快就可以找到让你回家的路了。虽然还有点舍不得你，但我相信你会记得我的，我是你的弟弟。”

莱昂内尔发现他格外注重这层莫须有，虚假的关系。

他在床上蜷起腿，身旁是孩子的超人玩偶，“你的母亲是路易斯莱恩？父亲是超人？”

“是的。”

“那路易斯莱恩呢？”

“妈妈在大都会工作，平时有点忙。玛莎祖母和乔纳森祖父会陪我的。”乔纳森无奈：“就是有时候他们也会忽视我的看法，一味地叫我不要这样做。”

“嗯。”

莱昂内尔结束了话题，他好像只是闲得无聊问问他。

小乔纳森被这沉默打败了，他从未想过他和他的哥哥会这样。他试图找一些有趣的东西，来吸引着莱昂内尔。

但半氪星人感兴趣的东西少得可怜。

他好似对所有的不感兴趣，仅有对玉米派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儿，好吧，一丁点儿的情愿。他会吃玉米派。

当然了，玛莎做的玉米派可是最棒的。

小乔纳森骄傲地想。然而经常麻烦玛莎也不太好，所以在祖母制作玉米派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观望，顺便打下手。

玛莎问他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帮忙，他有点支支吾吾。他的祖母理解他，并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把制作玉米派的方法都告诉了他。

终于在某一天，小乔纳森终于把自己做的玉米派放到了莱昂内尔面前。

“莱昂内尔哥哥，这是我做的玉米派，希望你能喜欢。”

当时的半氪星人正坐在窗旁，这些天他经常坐在那儿眺望那片玉米地。闻言他转头，看见小乔手上的玉米派。

让小乔纳森意外的是，莱昂内尔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接过去，最后朝着农场面对的广阔的玉米地，一口接一口地吃下了来着超人儿子对他的示好。

他偏了头，果不其然看见小乔露出笑容。

半氪星人扭过头。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艺比玛莎差多了。

9.

莱昂内尔在得知超人蝙蝠侠在为他寻找原世界时，便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多久。他时常盯着那片玉米地，仿佛要把它印刻在心中。

莱克斯会把他带走，而此时的他并不能直接跟那人对抗。卢瑟知道他所有的弱点，以及制作了防失控装置。在大脑最深处。

他必须回去，继续那些无意义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莱昂内尔唯一有印象的，只有小乔纳森肯特。尽管不是很想原谅他。但真正讨厌的人，是不会任由那人在身旁放肆的。

“我出生的地方没有玉米地。”

终于在某一天，他开了口——回答小乔纳森“你为什么总是看着那片地方”的问题。男孩说他对那儿有种神奇的“迷恋”。

这不是迷恋。

“我极少见过玉米地。”

男孩就跟他坐在一起，坐在窗台上，晃着腿问：“……那你见过什么呢？”他瞧上去有一点猜测。

莱昂内尔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鬼东西，他想翻白眼：“你以为我是个乡巴佬，什么东西都没见过？什么事情都不懂？小乔纳森，我只是很少接触过，但不是白痴。”他都有在书籍上看过，区别就是接触与不接触。

“我见过沙漠，见过海洋，见过森林，我见多的东西远远不止只是实验室里的一隅之地。我的见识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你们总会用一己之见来填充着我的经历。”

“超人，他那种恶心的眼神简直像只苍蝇般。小乔纳森，你最好别学他。”

可实际上莱昂内尔真的讨厌这些？

他下意识地否认，宛如刻在基因的记忆罢了。

“我不会的，哥哥。”

男孩乖巧地回答，他现在无比地听他的话了。教半氪星人觉得只要他开口，乔纳森就会都答应下来。这该死的顺从有时候令人烦恼——其实莱昂内尔也不愿这般面对这个世界，第一个对他友好的男孩。

也许当初小乔纳森说的对。

莱昂内尔就是很迷茫。

所以他总是坐在窗户上，面对着那一望无际的田地，听着植物与昆虫的喁喁私语，凝望着满目微黄的玉米地。这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唯有一些零星的，微不可听的动静，没有莱克斯的命令，没有冰冷的数据。

男孩悄悄坐在他的身旁，陪伴他一起静静地注视家门口从小到大看习惯了的场景，然后小乔纳森问：

“你讨厌这片玉米地，讨厌我吗，哥哥？”

10.

这一天终将到来。

莱克斯卢瑟的脸色冷酷，他面对所有人都是如此。除了超人，对上他，卢瑟的表情会呈现出各种例如憎恶，厌恨，探究等一切值得奇怪的综合体。

要说他真的讨厌超人么？

莱昂内尔从来不能确定这个事实。

因为莱克斯总会把氪星人挂在嘴旁，没有人更能让他产生兴趣。就算在破开壁垒把他接回去的时候，卢瑟也依旧面无表情。

用一副平静的脸面对正义联盟所有人。

“我需要把他带回去，你们不能干涉我的行为——那是我的资产。”

超人义愤填膺：“他不是你的资产，莱克斯。”

“死人没有说话的权利。”

“过来，莱昂内尔。”

半氪星人沉默地扫过自己的制服，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莱克斯的身旁。是时候该回归他真正的“家”，无人能够否定这个事实。

小乔纳森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超人没拦住。乔纳森一下便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喊道：“no——卢瑟是个坏人！哥哥！不要跟他离开。”

男孩抱住莱昂内尔，双手紧箍，将头颅埋在冰凉的制服中，好似妄想隔着那一层听见什么。抬头之时，半氪星人甚至瞧见了他眼角的一点湿润。

莱昂内尔倒是很想用力推开他，也很想用上一些轻松的话语嘲笑他的脆弱——这么点儿小事还哭唧唧的——当着莱克斯卢瑟的面，他没表现出任何异状，将自己所有的肌肉都精心控制着，宛如由手控制的玩偶。

卢瑟会注意到他的一切的，在他面前，所有真相都瞒不住。

小乔纳森看不出来，但超人瞧出来了。

卡尔艾尔强硬地把卢瑟赶回他自己的世界，他询问道：“莱昂内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你一同前往，帮助你从莱克斯手中逃脱，获得自由。就算那个世界我不在了，可你能够替代我……”

“才不要。”

半氪星人轻哼一声，直接拒绝。

“我的未来我自己掌控，我不需要其他人的干涉。当然，也包括你，小乔纳森。”

男孩不抱他了，却仍然执著地牵着他的手。那双天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视他：“你真的要重新回到那个坏蛋手中吗？尽管他对你的行为如此恶劣——我爸爸会帮助你的，哥哥，我希望看见你能够飞起来，不再为他人的指令而飞翔。”

“你甚至能带着我，一起环游世界，就我们两人。”

“我还能给你做玉米派，我现在熟练了，玛莎都说我做得还不错呢。”

顶着小乔纳森的灼热目光，莱昂内尔还是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在他委屈的注视下踏入回家的通道，他的嗓音快速，无比清晰地告知男孩：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得认清楚这个事实，小乔纳森——我们不能够一起去做什么。我得承认，这个世界的确给我带来一点影响，这也不能改变我的立场。”

“我的父亲是莱克斯卢瑟，永远不会改变。他会遵循他的要求，或者命令……我会为他而赴汤蹈火，为实现他的理想而战。”

超人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他没插话，只是站在一旁。

这是小乔与莱昂内尔的事情。

“也许你不能理解我，你或许从来都不能理解我——我们的生活毫无任何交集，我是一个卢瑟，你总是与卢瑟毫无关联的……”莱昂内尔觉得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好似要把小乔纳森说哭了，瞧瞧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指望着谁能心疼吗？

他说的就是事实。

乔纳森从不会懂他的心思。

“……我能去了解你吗，哥哥？”

“你能给我机会吗？我说以后。”

说到这儿，乔纳森又分不清自己是否被莱昂内尔讨厌着，毕竟之前的问题他从来未给自己回复。所以他总是在询问，而后等待着一个答案。可这位来着平行世界的哥哥内敛而封闭，从不急于他肯定的回答。

他在担忧，心跳几乎跳出胸腔。小乔纳森在期待着莱昂内尔的回应。

半氪星人可没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定定地凝视着男孩，可他最终还是垂下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个浅淡，无奈的笑容。

“我的父亲给我取名莱昂内尔·卢瑟。这是陪伴我一年多的名字，早已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基因里，甚至会长达一生——小乔纳森，这是我的名字……”

他吐了口气，仿佛那些隐藏在回忆里糟糕的事情会顺着而抛之脑后。

莱昂内尔并不喜欢对莱克斯言听计从，他没办法。现实让他只能听从卢瑟的命令，就算面对对他抱有善意的小乔纳森，他也不能说出口。

他知道的，莱克斯也知道的。

所以思来想去，这位由卢瑟给予一切的克隆人，半复制品，半氪星人挖掘着自己浅薄的记忆，翻找着属于他的东西，试图寻找证据来证明什么。

最终，可能在这一刻，莱昂内尔不再迷茫，他弯了弯眼角，开口道：

“……叫我康纳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