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是一个很直接很单纯的人。
她从小生活在深海,从未接触过人类。如今因为任务需要留在魏无羡身边,她需要伪装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姑娘。
她会笑,她的笑很多,但很少是真心的笑。客气的、疏离的、友好的,所有的笑容,即便都是笑,但她很少能让人感知到自己的真实情绪。
魏无羡知道。
可令他在意的是,这样的桐月,让他生起了想探寻的想法。
他说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的感受。只是看到她,就想逗一逗她,最好可以看见她薄怒的,嗔怪的,更多的神色。
她被聂怀桑看见时,他控制不住内心冒出复杂心情,在她用迷茫、懵懂的眼神看着时,瞬间像一根蜷缩的绳子,扭扭捏捏落回了原处。
他想自如地像往日和她谈笑,但触及她不解无措的面庞,他说不出话来了。
水纹粼粼,如野山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
桐月坐在石边,长长的鱼尾迤逦,泛着浅浅地莹光。
水流婉转流下,有细微的,发出珠玉掷地的叮叮咚咚声。有磅礴的,吞云吐雾地化作身后湍流。
她低下头,脖颈处映着月光淡雅的皓白。手心处,蓝色的流光时不时勾勒出顺滑的弧度。
“爷爷,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她迷茫极了。
魏无羡捉摸不定的行为,她并非不懂。只是,当发生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经历的桐月,陷入了迷惑和思虑。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该怎么处理出现变化的事态。
一开始,只要保护好魏无羡就好。可是,如今渗入了这些庞杂的情感,她该怎么处理呢。
手心里的流光微微一颤,从里面传来苍老而带着笑意的声音。
“桐月,你与魏婴相处许久,可知他秉性如何?”
桐月略一思索。
“虽然跳脱惹事,但他心怀赤诚,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只除了偶尔…”
她微微蹙起眉头,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己尚未察觉的羞恼。
“太过跳脱了些。”
族长大笑。
“爷爷!”桐月窘迫,“您帮我想想怎么处理,别笑我了。”
“丫头,别着急。”
族长慢悠悠地说:“你们俩的事,在后面呢。”
“过几天,恐有大的变化啊。”
“会…危及到魏无羡吗?”
桐月还待询问,那边的光芒一下若隐若现,变成一缕青烟,消匿在手心里了。
她叫了几声族长爷爷,什么回应没有,只有潺潺的水声犹在耳畔。
与海的连接,变弱了。
从那日起,桐月尝试了许多办法,依旧无法与族人取得联系。
她能感觉到身体来自海洋的灵力,一下沉寂了下去。河流、空气,一切含水之地,出现了躁动不安的气息。
她心里有隐隐的预感。
族长爷爷说的那个劫,应该到了。
*
仙门百家里,尤以温家、聂家、蓝家、金家、江家,最为出众。故称五大世家。
从蓝家听学归来后,魏无羡要将桐月介绍给江家夫妇。桐月没有拒绝,以客居的身份留在了江家。
魏无羡很欢喜。
他带着桐月射鸟抓兔,一起玩闹一起笑。桐月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主意,连和师弟们扮作尸/体漂浮在湖面上的游戏都做得出来。
可江家上下好像又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欢欢乐乐的日子,美好的让桐月生出错觉。
就好像那日只是一场梦。
魏无羡在先前得罪了温晁跟前的红人王灵娇。王灵娇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入温家,要虞夫人砍掉魏无羡一只手。
自聂家、蓝家因温家受创后,温家的獠牙终于露向了江家。
“虞夫人,既然是惩罚,那么当然要让他终生都记住这个教训,终生都为此后悔,不敢再犯。如果只是挨一顿鞭子,他休养一段时间,又能活蹦乱跳,那还叫什么惩罚呢?这个年纪的小子,最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痛,根本没有作用的。”
“你待如何?砍了他的双腿,叫他不能再活蹦乱跳吗?”
王灵娇道:“温公子宽厚,砍了双腿这种残暴之事做不来。只要斩下他一只右手,他便从此不再计较了。”
不提江澄的苦苦哀求,虞夫人提起鞭子,缓缓向魏无羡走去。
“金珠,银珠,去,把门关上。别让血叫人家看到了。”
魏无羡怕,自然也恐惧虞夫人的手段。但他咬咬牙,狠一狠心——如果,能用自己的一只手换来家里的安宁,他是愿意的。
桐月没说话,她心里也乱的紧。
如果,自己在这时候救下了魏无羡,那江家怎么办呢?
“虞夫人,”桐月看向虞夫人,“魏无羡犯下大错,累及江家,如今虞夫人要斩断祸源,桐月无话可说,只是夫人与魏无羡多年感情,怕因此事伤及情谊。不如今日这个恶人由桐月来当,也算是,全了江家多年养育之恩。”
“今日事后,魏无羡再无引祸的机会。也请王姑娘放心。”
她语气淡然,尽量不去看魏无羡,只是手指微曲,轻颤着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若是由她来做这个恶人,她下手有分寸,倘若用海里的仙草仙药救治,魏无羡的手恢复不会太难。
虞夫人还没说话,王灵娇咯咯笑道:
“虞夫人,我真是欣赏你们江家的识趣,就按这丫头说的办吧。”
她把桐月当做婢女,只觉得她修行低微,她做此事,一来能羞辱到魏无羡,二来她下手定没有虞夫人知道轻重,到时候疼死魏无羡,更是叫她欢喜。
虞夫人深深看了桐月一眼。
桐月客居多日,魏无羡对她平日的照顾,她能看到。如今桐月主动提这件事,她不会阻拦。
她点头了。
桐月走到魏无羡面前,浅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
魏无羡笑。
“桐月,别这么不开心啊。”
他语气轻快,好像下一个要被砍掉手的人不是他似的,耐心地哄着她。
“不就是少一只手吗,我以后,用左手练剑呗?”
“到时我成了世上唯一一个左手使剑的人,岂非人人皆要拜服,道我魏婴开一代仙门之宗。”
他眉飞色舞地似乎已经看到未来被人簇拥崇拜的情形。
可桐月却已经含了泪。
她想露出一个笑,她知道魏无羡心里更苦,可他怕她心里过不去,还在努力逗她笑。
她该让他好受些。
嘴角强制而含蓄地挤出一个笑,她知道,这个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够了!”王灵娇不耐烦,“你们还不快点。”
“做事这么磨蹭,日后在监察寮我可是受不了的!”
“监察寮?”虞夫人挑眉看向王灵娇。
“是啊,监察寮。这就是我来云梦的第二件要事。我岐山温氏新出的监察令,在每一城都设一处监察寮。我现在宣布,今后,莲花坞就是温家在云梦的监察寮了。”
王灵娇洋洋自得,丝毫没察觉到酝酿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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