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洋洋洒洒染黑大片天际。
代国的天空辽阔无垠,从底下向上看去,好像低低的快要挨到头顶,用手够一够就能触碰到,桐月来到代国数日以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立在院子内,抬头看着夜空发呆。
微风徐徐,天幕微光点点。院子内叠石成山,林木葱茏,偶尔有萤火点点光亮探照小径。夜深人静时,虫儿的鸣叫会和风声一起吹进屋子里。
代国是很少有这样的装点的。事实上,这是脱托怕桐月思乡,故而同一位游商打听到燕京的风格,将院子特意布置成这样的。
大燕与代国有许多不同。譬如平日代国的夜晚,除了天光,再也瞧不见其他亮光了。这里的夜晚来得极慢,因此每每天黑之时,算来已是大燕国的深夜。逢到这时,街巷便安静的没有其他的声音。
今日却又有不同。
蓝得发紫的天幕,好像被霜打过的葡萄,沾了点儿晦暗的白。一弯朗月挂在空中,清凌凌的光映照在山峰的宫殿上,使得宫殿笼罩一层朦胧的华光。宫殿之下,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街巷熙攘,人潮涌动,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孩童唱着歌谣欢笑跑过。
这是代国的灯火节。民间自然是一番热闹,宫廷亦会举办宴会。
对代国臣子而言,能被邀请参加宫廷宴会是一件殊荣,代表了王上对臣子的宠爱。这样的日子,脱托是不会缺席的。但与往日不同,原先脱托的身侧,只有王妃跟随,今天却多了一辆马车。
从马车缓缓走下的身影,甫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她身着一件绣金百蝶大红留仙长裙,胸前是大朵大朵的团花彩绣。这样鲜艳的颜色,本该是极其难被驾驭的,偏偏被这女子穿的格外热烈显眼。比这衣饰更艳的是她的容貌。她本就生的极白,略施脂粉,更如上好的羊脂玉。她的肌肤如雪唇如红樱,漆黑如墨的眼瞳眸光流转,被她轻轻瞧一眼,似乎便会被精魅勾魂夺舍。
待那香风随着主人走远,人们似乎才回过神来,紧接着是不约而同的议论。
“刚才那位是谁?”
“马车上是七王爷府的标志,这女子是什么人?”
…
代王设宴,共庆灯火节。桐月入殿时,殿内已经来了许多官员与内眷。大殿一侧分坐官员,按照品级坐下,其右分坐家眷。这是代王宠臣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参殿之人皆为代国举足轻重的存在。
脱托坐的位置,正在王座下第一位。在他之下是太子。再下一位才是四皇子旺渠的位置。
太子妃因病未能参加宴会,王后等尚未来到,故而在座身份地位最高的,便是脱托之妻七王妃。桐月笑盈盈地向脱托点了点头,正在与人交谈的脱托立时眼神火热,双目黏在爱姬身上不舍离开,看得王妃大为光火。
七王妃出身贵族,多年来在上层如鱼得水,积累不少人脉。在座的贵妇,早便听闻北燕的公主容貌极盛,再而入了七王府,给王妃带来许多麻烦。今日见到桐月,瞧她一进来,果真生的狐媚。而左首的自家夫君们,虽碍于七王不敢多看,变着法儿偷眼瞧的模样却被夫人们看得一清二楚。
同为女子,自桐月进殿那一刻,殿内的气氛便变得极其微妙了。桐月是敌国公主,偏生得美丽,又着实给七王妃带来许多苦恼。故而在殿的官眷们,无一不在此刻生起了妒恨之心和与七王妃感同身受之感。
“这位是?”
说话的夫人生着一张圆脸,面容和善如同悲天悯人的菩萨。她上下扫视桐月,方颇为犹疑道:“王妃娘娘,这女子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在宫廷里见过她呢?”
王妃苦笑道:“你不知,这位便是北燕的公主了。”
她支支吾吾,似有隐瞒苦衷的模样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圆脸夫人眸中精光一闪,乘胜追击道:“都说当日七王见此女可怜,主动请求要此女入了王府。怎么今日大宴,王爷也将她带来呢?“
另一位夫人接口:“既然进了代国为质,她便应当时时铭记代国死去将士的亡魂在天上看着她,这样大喇喇的参加宴会,她竟无一点羞耻之心吗?”
王妃叹道:“我怎敢将这话拿去跟她说呢?自她入府,不提她如何欺压府内众人,怕是连我,她也不放在眼里。”
“她竟敢这样猖狂吗?”一位贵女愤愤不平。
王妃摇了摇头:“罢了,只要王爷喜欢,我便多受些气又何妨,只是苦了其他妹妹,有了身孕还被如此磋磨。”
“欺人太甚!”
有人道:“王妃还是太贤惠了,来日难道还要被这女子踩在头上吗?王妃不愿说她,我却不依!”
桐月听到不远处聒噪的议论,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那位被磋磨的孕妇是被她被王妃背黑锅,大部分王妃倒是说的不错。
她只是好奇,王妃挑动众人的情绪,是为了给她怎样一个颜色看呢?
在王府横行霸道久了,一开始王妃的脏水、陷害,没有一个能成功,反而被反将一军,她们只得消停。现在宴会突然来了一出,难得的乐子,连她自己也有些期待了。
内侍唱着大王王后驾到,众人一下安静,纷纷行礼,桐月并不想这时便撕破脸,也跟着微微行了礼。贵由大笑进殿:“早就听见殿里热闹,诸位不必拘束,都平身吧。把王宫当做自己家,放开了玩乐!”
脱托率先道:“王兄还是那么豪气,有这句话,臣弟可就当真了,一定要喝个不醉不休!”
贵由道:“自然!兄弟里老七你最爱酒,做哥哥的当然要满足心愿!”
贵由的王后微笑着在后面进来,紧接着就是四皇子旺渠。自从旺渠的生母死去,他便一直被王后抚养。王后没有生育子女,对这位养子也颇为上心,可惜王后家族不显扬,不能给养子带来实质性的势力帮助。
旺渠今日穿着宝蓝色的服饰,头发编成许多小辫,每股都带了些细小的天珠、猫眼石点缀。人人皆知道,今日的晚宴,不仅是为了庆贺节日,还有一个意义:为四皇子相看皇妃。
四皇子一表人才,弓马娴熟,又是潜在的王位竞争者。在座的贵女们悄悄看他,忍不住红了脸。
只是旺渠看起来心不在焉,似乎对在场的官家女子都不太感兴趣。
“旺儿。”王后悄声对他道:“下面的年轻姑娘,都是代国权贵家的小姐。你看看你喜欢哪位?”
旺渠道:“都是庸脂俗粉,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要貌美如花的,那位金家小姐如何?”
旺渠顺着王后指着的方向看去,意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穿着一袭红衣,容貌秾艳如同花间的精魅。青螺眉黛长,旖旎透骨香,光是见她活色生香地坐在那里,便叫人唇舌发热、口干舌燥了。
他只觉得心里一跳,眼睛不由自主地便亮了。王后笑道:“金家小姐的容貌不俗,你若喜欢,母后便在宴后叫金夫人一叙。”
被瞧的女子,这时微微侧过脸看来,不妨正与旺渠对上。他紧紧盯着她,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那女子一愣,旋即妩媚多情地对他一笑,眼里像落满了星星。
“婉宁公主。”
桐月收回看着旺渠的目光,点一点头,对来人笑道:“小姐叫本宫,不知有何事?”
这位官家小姐便是王后为旺渠相看的金小姐。她和她母亲一样,生着一张圆脸,即便不说话,也透露出一种超脱世外、悲天悯人的气质。
金家在代国乃是日久年深积累许久的家族,而金小姐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向来娇纵,见心仪的四皇子没有瞧自己,反而将目光给了这位人人可欺的敌国女子,心里便有些不满了。
她笑得平易近人,好像真有些好奇似的:“都说婉宁公主擅长舞蹈,七王爷在闺房里是时常要看的。”
“只是我们代国向来舞乐出众,百姓人人善舞,在宫廷起舞的舞姬更是代国大家。婉宁公主认为,我们代国的舞蹈如何?”
殿上舞姬姿态优美,罗衣飘曳,如同鸾鸟起舞,确实技艺极其高超。桐月并不吝啬夸赞,赞叹道:“确实不错。”
金小姐道:“不错?公主认为舞姬只能落得不错的评价吗?”她忽然声音扬起:“婉宁公主舞艺高超,自然看不惯代国宫廷之舞,是我唐突了。”
乐声忽然停止,大殿一瞬静默。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桐月身上。贵由道:“下面在喧哗什么?”
金小姐恭敬地站出来:“回王上,是咱们的婉宁公主,似乎瞧不上代国的歌舞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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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婉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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