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职务，仙妤不便继续住璇玑宫，需在天界寻一位置开辟府邸。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总要去三神山走上一遭，也让岛上众仙认认人。

于是一圈逛下来，她得出二字结论：

“——散漫！”

神山之上有仙三千，未在天庭供职，皆为散仙，每日寻欢饮酒、高歌漫舞、放浪形骸。

天帝将仙妤放至此处，估计也是打着这三座神山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故而要她收编归于天庭的主意。

这三千仙人中，达到上神境界的唯有一人，复姓东方，名朔，字曼倩，身高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西汉武帝时期人，在大唐亦是位有名的神仙人物。

仙妤仰首看向对方头顶，磨了磨牙。即使按唐尺来算，对方也是身高七尺的高大青年，比润玉旭凤还要高上不少，此刻站在仙妤面前，直接把她衬成了矮冬瓜。

同样是此人，让仙妤打消了乖乖按旨办事的心思。

无他，天帝太微并非明主。

但她不能刚一上任就开始划水摸鱼，总要做出个样子。仙妤遂同润玉一起，前往魔界协助旭凤捉拿穷奇。

也是在路上，仙妤才得知，穷奇不可轻易斩杀，需用陨魔杵去其毒性，再行封印至鼎中。

行至忘川河畔，仙妤步入渡船，忘川幽魂杳杳，渡船逐浪摇摇。

小姑娘冷肃着一张玉雕的小面孔，自在船中寻一位置坐稳，两条藕节似的雪白小腿并拢，手搭在膝上，看着十分乖巧。

那白衣的温润青年不由一笑，提衣敛袖踏入船中，亦在她对面坐定。摆渡老翁双臂一摆一摇船桨，忘川幽绿的河水便载着渡船飘飘悠悠驶离岸边。

忘川水中幽魂漂浮不定，仙妤起身站在船头朝下看，那老翁摇着桨，好心提醒道：“这位仙子，可小心别掉下去了。”

“不会掉下去。”小姑娘抬眸看他一眼，深觉这老翁就如同佛寺里的扫地僧人一般，看似平凡，实则深不可测，不可小觑。

只说能看破她小娃娃的外表，以“仙子”称呼，便胜过仙妤所见之大多数人。

她追着魂魄，踩在船沿上从船头跑到船尾，又跑回来扑到润玉背上：“这么多魂魄，冥界不管么？”

“要管的。”青年握住她一只细小手腕，指尖拨弄腕上红绳，“忘川，凡人称奈河，其源出地府，死魂不得过。离魂散魄记忆已失，扭曲执念汇聚凶性，需在河水中洗上百千年，方有投胎转世之机。”

“嗯。”小姑娘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就像振翅的蝴蝶般要飞起来。她就这么趴在润玉背上不下来，甚至将全身重量都挂上去，双脚悬空踢来踢去。

“仙仙，莫调皮。”润玉轻笑，握着她的腕子轻轻一拉，便将人拉至身前，抱来放在膝上，为她整理头上将坠的珠花。

仙妤不爽地轻啧一声，分明是她先作怪，现在又觉得自己被嫌弃幼稚了，不高兴，闹脾气。

暗道小白龙没大没小，她瞧着快到岸边，未待渡船停稳，便小轻功掠至岸上，抬脚就要走。

“仙仙，等等！”润玉连忙跟上去拦住仙妤。他不知何时已换了身暗色锦衣，此刻单膝跪地矮下身子哄她，长长衣摆逶迤在地上，开口循循轻道，“魔界尚黑，仙仙最好先换套深色衣服，然后再去玩耍也不迟。”

如玉的公子此刻淡色唇角挂着柔软的笑，一双水润点漆瞳看向她，那目光轻如羽毛，其中尽是温驯暖流，丝丝缕缕将她缠绕。

仙妤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虚，双手下意识搅起裙角，扭头硬邦邦回答：“……知道了。”

于是润玉笑意更深，他知小姑娘嘴硬心软，脾气来得急去得快，虽不清楚对方为何生气，但只要稍许示弱，基本都可以将人哄好。

仙妤还不知自己已被润玉寻得方法拿捏住，翻出套墨色的玉羽林穿在身上，水手服制的小裙子款式活泼新颖，她又就着水边倒影扶正头顶小帽，把蔻丹也换成了与之相配的黑色。

魔界天色昏暗，分不清白天黑夜，街上倒是热闹得很，不时有小贩吆喝着兜售货物。

仙妤被润玉牵住手，未走多远，便因矮子看不见路要求润玉抱她。

挺翘的鼻子努力在高海拔的空气中嗅闻，小姑娘试图捕捉某些气味：“玉儿，龙的嗅觉是不是很灵敏？”

“是要比常人灵敏些。”

得到满意回答，仙妤攥着他衣襟，理所当然地说：“你闻闻，谁家吃食更香，我们去那儿。”

——原是馋了。

魔界气息浑浊，对仙妤此等器灵来说无甚感觉，对仙气纯净的润玉来说却并非舒适环境，灵力自发将魔气隔绝在外。听到仙妤想吃东西，他并未多言，而是温声说好，放开嗅觉感知，随后清俊公子抱着精致女娃在人流中穿梭，带怀中的小姑娘去祭五脏庙。

于是顺着街道走下去，也不拘谁付灵力，很快仙妤就一手糖糕一手烤串。女娃娃咬着糖糕，将烤串送到抱着她的年轻公子唇边：“吃。”

润玉顺从吃了，见小姑娘看过来，便温言说好吃。仙妤点点头，叼着烤串的木签，又掰下半块糖糕塞进他嘴里。

二人就这么分着吃过小半条街。

手指因拿过食物有些发黏，仙妤吃了半饱，舔着指尖，头靠在润玉颈弯，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往旁边看，突然眸光一凝，自双眼中泄露出些许跃跃欲试的好奇来。

“要吃那个。”

润玉都做好了付账的准备，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表情反而瞬间就僵硬起来。

摊子上，瓷白的碗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幽蓝中泛点绿，看起来黏糊糊的液体咕嘟咕嘟直冒泡，将几段切得肥厚的深红色触须自汤底吹了上来，在蓝绿的汤汁里翻腾，衬得那触须仿若活物。

……闻着倒是还行，就是看着不像是能吃的东西。

那俊秀公子纤长的身姿在风中僵成一根竹，半晌迈不开一步去，脸都要绿了。怀中女娃倒是丝毫不觉，迫不及待扭身从他怀里跳下来，直接要了一碗不说，还要求加料，甚至让他尝第一口。

知她好心，但润玉仍旧委婉拒绝了。这东西看着诡异，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入口，于是只得恕难从命。不过他心思七窍玲珑，情绪也遮掩得天衣无缝，比仙妤那个面瘫的演技不知高到哪里去，所以小姑娘也没看出他是嫌弃。

仙妤尝了一口，切成段的触须嚼起来颇具韧性，用牙齿磨碎表皮，其肉质并不干柴，反而有些生脆口感，粘稠的汤汁是甜辣口味，辣味近似芥末的那种呛，甜味更重些，浓浓挂一层在触须上，两相搭配十分平衡。

总结：好吃。

只是吃起来不方便。

她叫摊主帮她打包，拎着逛街时遇到了咋咋呼呼的小葡萄，还有一只说话讨人厌的凤凰。

润玉旭凤兄弟俩在一旁兄友弟恭，小葡蹭过来小声问：“师父父，你拿的是什么？”她头顶上戴着一对逼真兔耳，蹲下和仙妤说话时，长耳朵也跟着一跳。

仙妤摸了摸那对耳朵：“吃的。”

“什么吃的？”

“好吃的。”

眼看问不出什么来，锦觅有些失望，鼓着包子脸抱怨：“这魔界仔细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好无聊啊。”

“锦觅，此番魔界之行是为捉拿穷奇而来，不是让你来玩儿的。”旭凤自二人身后出声。

仙妤从游玩模式退出，本想用这句话打压一番小葡萄的玩心，突然台词被抢，便宜徒弟被挑刺，秉持着「徒弟只能我来骂」之原则，她立刻转变口风：“捉拿穷奇还需做充足打算，今日定来不及动手。火神二殿有空指责锦觅贪玩，不如将这功夫用来准备。”

有人撑腰，锦觅便不惧旭凤的阴晴不定，腰杆挺直：“没错！我又不会耽误正事，凤凰你干嘛总是说我啊，我哪里得罪你了吗？”她有些委屈地敛眉，“还是小鱼师父对我好。”完全忘记了之前在仙妤这里得到的教训有多疼。

这话说到了仙妤心坎里，她一仰头，面上无甚表示，眸中却闪烁着几分自得，被润玉含笑看得真切。

“锦觅，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小葡萄难过，那骄傲的凤凰火神少见地手足无措起来，不会哄人，也没道过歉，走近了讪讪站在一旁。

锦觅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是能轻易哄好的，然后蹭到仙妤身边试图拐她去玩：“小鱼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

小姑娘平静看向眼前真正无聊之人：“有话直说。”

“我们去那里瞧瞧吧。”锦觅立刻指向整条街最高的那栋阁楼，一双春水美眸皆是好奇，“很热闹的样子。”

仙妤回头：“那是什么地方？”

阁楼处在她与润玉方才经过之地，只是她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小吃摊上，没注意那处是做什么的。

润玉回答：“是家拍卖行，不算大，但来往商客不少。”

若说金银，仙妤有，但并不能支持她在拍卖行挥金如土。好在不同于人界，魔界以灵力易物，倒为她解决了这一难题。

且就算她手头紧张，旁边还有土豪冤大头可以宰，强盗伞在心里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于是她愉悦拍板：“那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