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脚下时，大觉与九龙门诸同门已先行一步，不多时，上面便打起来了。

孤心恕稳了稳心神，被司空千落从马上扶了下来。司空千落的身上还背着雷无桀丢的那把杀怖剑。

不愧是枪仙之女，鲜衣怒马，不拘小节，举止间如行云流水。

她道了声：“多谢。”

一旁唐莲还在犹豫，被下山的王人孙点破心中所想，当即决定前去相助无心，往山上疾奔。

天光太强，孤心恕正将帷帽重新遮好，司空千落便欲揽住她一同往山上去。

好在这次先问了她。

孤心恕摇摇头，“你们先去，我等等大爷，随后就到，说不得会比你们还快些。”

司空千落倒也不执意。

山上无心以金刚钟破九龙门本相阵，逼得大觉祭出金刚之体伏魔神通。

此时本相归一，结阵之人的内力皆集于大觉一体，无心只得奋力一搏以求速战速决。

“他要做那大罗金刚，我便要打得他金刚破裂，金刚不坏，我打得你元神俱灭！”

大觉身后金刚法相已显，无心丝毫不惧，以拳相击，可数度落入下风，被打得入地三分。

再天赋卓绝的天才，仍抵不过大觉多年苦修，无心此时仅是凭一股心气支撑，拳拳到肉，皆是愤怒，为师父鸣不平。

大觉亦道，“若不是为了袒护你这个邪魔，忘忧怎会有如此下场！”

“今日我便收了你这魔种！”

可口口声声喊人家是魔，倒不知如今杀心自重谁更像魔一些。

无心已然力竭，被大觉击飞数米，千钧一发之时，一头老牛出现在他身后，将他拦住。

大觉再欲出手，无禅及时赶到挡于师父身前，雷无桀也飞身上前阻拦，可终究不敌。

老牛低低叫了一声，从无心身后走出，孤心恕亦旋踵而至。

她摸了摸牛角，“大爷，是本相阵。咱们快到家了。”

九龙门的本相阵，自西域佛域而来。

老牛慢吞吞地走到无心面前，眼神温厚，只是短短的一个交汇，一瞬间竟让无心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师父又回到了他身边。

恰在此时，大觉再下杀手，无数暗器自四面八方袭来，唐莲与司空千落亦赶了过来。

众人皆对无心倾力相护，萧瑟眉头微皱，瞧出端倪，提醒道，“小心点，大觉状态不对。”

原来大觉因叶鼎之杀师之仇对无心杀心执念太重，除魔之人已然入魔。

“九龙伏魔阵！给我起！叶鼎之——你给我死！”

见众人非大觉一合之力，无心强忍重伤向大觉攻去，可在与大觉对掌之时，却转攻为守，按住大觉脉门，“父债子偿，不无道理，大觉掌门，你因我走火入魔，今日我便与你一同了却这段因果吧。”

众人只见大觉的功力不断消散，而无心的功力则散的更快。

老牛蹭了蹭孤心恕的衣角，随即转头向二人走去。

它的步伐缓慢、坚定、沉而稳，不过几步路，原本通体的苍青色渐渐褪变，虚幻之中，无心仿佛听到师父的声音，“孩子，我为你压阵，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吧。”

它抬头哞了一声，仿佛极远之处传来的钟声，有无形的结界镇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在众人眼前，化作一棵参天的云松。

雷无桀揉了揉眼，“牛大爷呢？”

萧瑟若有所思，随即启唇，“云千岁松树，四边披越，上杪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万岁。”

他转头看向孤心恕，“这是抱朴子所载，竟是真的？”

孤心恕抬头看着云松华盖，“我家大爷，超脱物外，自有神通自在。”

须臾间无心已化去大觉功力，自己也一身功力尽散，“大觉掌门，你这几十年的功力已被我尽数毁去，但你放心，你们罗刹堂的三十二秘术，我也绝不会带走半分。”

话毕，脱力而倒，萧瑟抢先一步接住他。

松枝摆动，华盖如云蔽日，倾洒的荫凉都沉默温厚，无心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灌入体内，护住自己的元神。

“这是域？”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转瞬间，风停树静，万物消逝，他于空无一人处起身，身边周遭亦空无一物，唯有一棵参天云松默然伫立。

无心抬头仰视，感到无比熟悉，“师父。”

一只老牛从松间走出，吐纳间是一片金光，那是无忧的一点执念被它收藏，如今这点执念见无心已找到自己的路，身边亦有真心的朋友愿意舍命相护，也放心消散了。

再睁眼，恍如隔世。

是萧瑟在喊他，“无心！”

经此一役，九龙门也放下仇怨离开，可随后，无双城的人又赶到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领头的是卢玉翟，可真正有威胁的却是无双，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却狂，是江湖少年的傲气轻狂。

可也是有真本事的，连御五把飞剑，把唐莲几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此等御剑之术在同辈之中几无敌手，这便是他的底气。

待大觉走后，无心仿佛着魔了一般，念叨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萧瑟看着他，“你怎么了？”

孤心恕道，“他入定了，许是要顿悟。”破而后立，普通人几辈子求不来机缘。

那边几人已快招架不住，又一柄飞剑朝无心而来，萧瑟上前一步引开，他不能动用内力，只能施展轻功拖延时间。

孤心恕摘下帷帽，“无心交给我看顾，你小心。”

萧瑟才专心应付起无双的飞剑，甚至仍有余力在雷无桀不敌时搭手相救。

身后云松树冠舒展，看似缓慢，却一眨眼的功夫已蔓延至半边天，成拱卫之势。

孤心恕双手掐诀，“见一切法心不染着，请明心见性！”

无垠之域铺开，笼罩住无心，无垠之域，亦为无念之地，清净自在。无心本就是聪慧至极近乎妖孽之人，观照自心，悟则刹那，淤泥里顷刻间绽出红莲。

直到此刻，无心才真正明白师父所说的那句“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

无形的桎梏与枷锁一一破裂并自凡躯脱落，关键时刻无心破域而出，挡在萧瑟面前，直面飞剑，使出了真正的佛门六通。

无禅惊叹，“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一念乾坤？废去一身秘术，反而习得了六通之术。”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无双也正色起来，两个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天昏地暗。

众人既是紧张，又是挫败，这世上从不乏天赋卓越之辈，但眼前的两人却仍旧属于顶尖出众里的顶尖，令人望尘莫及。

萧瑟开解雷无桀，“你可还记得第一次对阵冥侯月姬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吗？”

——想不到初入江湖，就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是我雷无桀的幸运！

有的时候走太远，就会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萧瑟是在提醒他行走江湖的初心，又何尝不是在扣问自己的内心。

“这一代的第一名，将会从他们二人中产生。”他道。

闻言，孤心恕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是以何种心性何种情绪下此结论。

无心毕竟受伤太重，连翻的搏命未得喘息，数次酣战已然精疲力尽，萧瑟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遭了，他受的伤太重了，到极限了。”

身后有一群朋友，他便决意站在前方，他不倒，他的朋友们就不会有事。

不过是硬撑罢了。

孤心恕法诀还未掐完，雷无桀已扑上去以肉身相护，好在无双亦是性情中人，已然尽兴收剑。

无心摇头失笑，“不拿剑挡拿肉挡，还真是个傻子。”

这样的傻，却叫他心里五味杂陈。

师父，今后无心亦有一帮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了。

无双收手，卢玉翟却还想着师命将无心带回，在路上耽搁多时的枪仙司空长风，终于到了。

兵器谱曾评，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枪仙操控无双剑匣，亦是如探囊取物，十三柄飞剑齐出，也让众人见识到了天下十大名剑第二的大明朱雀的风采。

此番震慑之下，无双城亦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枪仙此来，只为代表雪月城表明态度，恭送天外天少主叶安世回宗，僵持不下之际，白发仙亦至，两人言谈间便决定了无心的去留。

雷无桀挺身而出，“你要带他走，可问过他同不同意？”

“天外天的少宗主，不回天外天，难道回寒水寺吗？”白发仙反问。

他不仅是以一个熟识的叔叔身份前来接世侄回家，更是迎天外天少宗主归宗，主持大局。

萧瑟亦挡在前面，“锁山河之约为期已满，那十二年他是质子，如今天地偌大，他想去哪去哪。”

雷无桀已做好再打一架的准备，师门是师门，公道是公道，兄弟是兄弟，在他心里，并不冲突。

此刻，他为兄弟而战，无论对手是谁。

可无心最终却败给了白发仙膝下一跪。域外十六派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无一人离开，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这一跪，让无心彻底明白了自己肩负的责任，对寒水寺的那点奢念再也无法坚持。

故而压下伤感，佯装潇洒地与众人辞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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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少年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