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恕不由侧目。

那边无心已拎着雷无桀回返，行至岸边直接丢给了萧瑟。

两人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萧瑟问道。

雷无桀拍拍自己的胸口，被那一掌打得酥酥麻麻还挺畅快的，显然已是大好。

算上助唐莲击退白发仙那次，无心也算救了雷无桀两次，再次邀二人陪行，还未待萧瑟出言回复，雷无桀却已一口应下，“我陪你去！”

萧瑟叹了口气，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如果能沉得住气，那就不是雷无桀了。

“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非要让我二人同行，以你的神通，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的。”萧瑟笃定，是以怀疑他的目的。

没想到无心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他理直气壮，“因为，我没钱！“

餐风饮露的神仙也为钱财发愁啊。

可惜他一车人里偏偏抓了两个最穷的。

雷无桀一穷二白还欠着账，但他有慷慨仗义傍身，“那你可找对人了，”他摸着萧瑟的衣服，“这一身裘衣，光是这袖子，就值百两。”

萧瑟忍住额角乱跳的青筋，“闭嘴。”他现下可是身无分文，难不成让他扒了自己这一身衣裳换银两，成何体统。

几人不由看向孤心恕，孤心恕从袖袋中摸出几枚铜钱摊在掌心。

雷无桀连忙摇头，“那不行，这可是六爻姑娘算卦用的家伙。”

孤心恕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她的行李都还在大爷身上呢。

最终仍旧是萧瑟扛下了所有，毓秀坊做了整整三个月的千金裘，最终只当了十两银，第一件事便是被雷无桀拉着去祭了五脏庙。

和尚说，“及时行乐。”

萧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也一样，若是之后实在没钱了，就只能靠你去化缘了。”

说话间，雷无桀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去找店家加菜了，他的大肘子、梅花肉，可甚是想念。

桌上唯一一个没心眼的走了，浑身上下只剩下心眼的萧瑟发问，“你为什么要去大梵音寺？”

无心喝了口茶水，倒也坦诚，“自然有我想见之人。”

两人打了一阵机锋，再回神，雷无桀已经把十两银子全祭了五脏庙。

不得已只能步行上路，免不了又要风餐露宿。

路不好走，萧瑟碰了碰孤心恕的手背，示意她扶住他的手肘由他引一段路。

天气渐热，又走了这么一会儿，萧瑟碰到她的手，却还是冰凉的，是以他人都换上了轻便着装，只有他还穿得厚实。四年前重伤，到底是伤了根本。

孤心恕拉着他的胳膊落后两步，松开手，掐诀唤阵，“天地养万物，请贞正吉利！”

掌心浮现出一个小小卦盘，“此阵聚瑞气生机，主养正贞吉，”她转头看向萧瑟，“若你信我，可由我为你布颐养之阵，聚气养身。”

卦盘之上，雷出山中，春生万物，颐养物我，不失其时。

萧瑟顿了一下，随即轻笑，“那就有劳了。”

“抬手。”她说。

萧瑟闻言把手递了过去，孤心恕却未接住他的手，反而从他袖底穿了过去，将卦盘打入他第二第三腰椎之间，后腰脊柱一侧。

那只手很快收回，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而萧瑟却僵了半天，才放松身体。

他耳后涌起一股热意。随即道，“又欠了姑娘一个人情。”

放下手臂，顿了顿，又把手肘递还给她扶着。

雷无桀好奇地凑过来，贴近萧瑟身边时，仿佛身体都轻了不少，分外松快。

无心亦感叹，“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大矣哉。”

他俊朗的面容眉眼微弯，尤其谦逊，“果然天地浩大，小僧眼界终究还是浅了。不知姑娘，此阵为何？”

孤心恕偏头，“山雷颐。”

无心敬佩，“以卦生阵，此等奇思，妙极。”

孤心恕道，“不如大师所学之精，谬赞。”

雷无桀可看不惯两人互相恭维，打断道，“都厉害，我雷无桀初涉江湖，相交的竟都是此般出众的人物！”

三个人都被他说沉默了。也不知是在夸谁，竟能以如此自然又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且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此子果真不同凡响，天然雕饰。

说话间，地面震动，孤心恕闭眼细听，“有人驾马疾奔而来。”

很快一伙人便至眼前，成包围之势，明显来者不善。

萧瑟皱眉，“长弓追翼。”

无心亦认出来人，“百鬼夜行。”

只有雷无桀还不明就里，眼神清澈。

“是马贼。”孤心恕道。

雷无桀又兴奋了，“不管了，冲出去再说。”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雷无桀已经跟个炮仗一样窜出去了，萧瑟想拉都拉不住。

双拳难敌四手，这小夯货很快被五花大绑，这伙马贼显然并不打算杀人，只想生擒。

萧瑟和无心退了半步，默契地转头就跑，两人一人一手就要拉住孤心恕，却拉了个空。

再转眼，孤心恕已经被马贼围起来了，二人只能先行脱身从长计议。

马贼上前，手就要伸到孤心恕脸上，她好脾气地挥着雪竹拨开，马贼见她如此反应迅速，竟想拉开她覆眼的青纱一探究竟。

孤心恕笑了一下，“做人得有礼有节些。”

她将竹竿压在地上，一时之间，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那没规矩的手，被无形的张力直接扯断，孤心恕退了半步，灰扑扑的衣衫上仍旧溅上了血。

她抬起竹竿，“我只是个过路人，不欲造杀孽，若诸位想请我做客，还需和气些。”

马贼一时竟不敢妄动，可对待雷无桀就不那么客气了，一掌劈晕了他。

等雷无桀睡醒时，已身在牢中，成了马贼的阶下囚。

他靠着墙揉着脖子，骂了两句，“那两个没义气的家伙。”

一转头，就看见孤心恕在一旁打坐，竹竿横于膝上。

“六爻姑娘，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孤心恕笑了一下，“累了，来歇歇脚。今日的食宿当是可以解决了。”

雷无桀垮着脸，像个沮丧的小狗，“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饿了。”

他又想起来，“六爻姑娘你就别逗我了。萧瑟和无心虽然不靠谱，但决计不会把你也落下，他们要带你一起跑时，你分明自己躲开了。”

孤心恕没想到他眼神那么好使，只得无奈地指指自己的眼睛，“瞽者善听，但不善视，我不喜欢脚不沾地地被拉着在天上飞来飞去。”

像被放的风筝一样。

雷无桀挠挠头，却是信了。这事儿他干的，给人心里留下阴影了，不由心里更加歉疚。

他瞅着孤心恕膝上的竹竿。

她一直很和气，上次在美人庄外遇袭，黑衣人的刀照着脸劈过来，她都只是轻描淡写地拨开，可这次却直接断了马贼的手臂。

抿了抿唇，他问，“方才明明已经震慑住那伙马贼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一网打尽？”

孤心恕咳了两声，“以和为贵。”

雷无桀睁着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

他笃定，“你受伤了，对不对？”否则不必下狠手。只有没有把握时，才会用这种一击必中却后继无力的法子，去喝退敌人。

他又摇摇头，“不对，你上次昏迷吐血，就没好。”

孤心恕怔住，他虽然简单，但似乎从来不缺乏敏锐。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陈年旧伤，活不利落，但也死不了。”

他想起身上的生息符，“还没多谢，上次你以符相护。”顿了顿，又问:“这符还能收回去吗？你拿走，既然对自己不好，往后也不要随便用了。”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笑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真诚朴拙，尤其坦率，“我命大的很。”

孤心恕也真心实意地对他笑，“我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无需言谢。”

“况且我现在的能力，也做不了太多，那道符不用做什么，没几天会自行散去的。”

雷无桀一拍掌，笑逐颜开，“那咱们也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

孤心恕笑着点了点头，“嗯，患难与共。”

可真是好哄。

正说话间，隔壁牢房传来一阵酒香，雷无桀嗅了嗅鼻子，被勾出了馋虫，这个患难与共的朋友当即就被勾走了。

孤心恕摇头失笑。

听着两人交谈，她也不阻止，同样蹲着牢房，对方如此恣意，仿佛如入家门，必然不是寻常人。

但她也未出言提醒。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见多了自然也就看得清了，明白了。

何须此时点破。

雷无桀还一心在酒上，喝了人家的酒，搭话却心不在焉。

一边吐槽着另外两个朋友的不靠谱，下次再见一定要让他们好看，等人家接话，又为他们开脱说是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对方问，“你为何这么肯定？”

雷无桀张口就来，“感觉吧。我也说不清楚。”

“我还欠萧瑟五百两银子呢，他肯定会来救我。”

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给对方都整笑了。

不多时，就来了一个看守，将对方带走了。

雷无桀还趴在牢门上大喊，“喂！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这位兄弟，你别慌啊，我朋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孤心恕闭目打坐，不忍再听。

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实心的，是懂交朋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少年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