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市集,窄道两旁小贩鳞次栉比。
衣着朴素的年轻姑娘容貌姣好,笑容烂漫,四下打量的眼神充满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灵动。
他们所在的这座镇子规模不小,但邻近的住户间总归知根知底,有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很快便能流通,经过口口相传,八卦图个乐。
御史家的大儿子最近娶了亲,是附近镇子上金家的宝贝独女。
迎亲的那天,整个镇子敲锣打鼓,从街头到街尾,张灯结彩,喜庆极了。
“小姐,这个颜色的胭脂可真好看。”
初为新妇的女子按照规矩必须要高梳盘髻显明身份,被唤作“小姐”的女子面容清秀,微微斜挑的眼型生生拉低了她的印象分,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叫我‘夫人’,怎么到现在还改不过来?”
金泰熙嫌弃地睨了她那不懂变通的丫鬟金妍一眼,转而扫视商贩摆在矮桌上的各类胭脂,“颜色倒是挺全的。”
小贩陪着笑脸,“夫人有眼光,我这胭脂都是——”
金泰熙拧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随便抹了要是伤害到我娇嫩的肌肤怎么办?”
她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想要回避的意思,小贩敢怒不敢言,要不是碍于从金泰熙佩戴的首饰看出她们家非富即贵。
“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就替我先试试咯。”
“……”金妍抿唇,她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的霸道蛮横。
不过,能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可以打扮自己,金妍强压欣喜的情绪,小声询问商贩,“我能试用一下吗?”
小贩连带着对她的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自便。
金妍拿起清凉瓷器的右手小幅度颤抖,蘸取些许粉末,慢慢涂上脸颊。
浅浅淡淡的粉色作为装饰附在她的肌肤上,顿时呈现出红润的动人色泽。
“怎么样?痒吗?或者疼?”金泰熙连声追问,眼底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金妍细细体会片刻,软言否定。
得到这个答案,金泰熙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金妍全心系在铜镜内不甚明晰的映像上,并没有注意她的表情。
影影绰绰的褐黄色镜面即使经历了岁月的斑驳,也丝毫掩盖不了照镜之人本身的芳姿。
就是因为这样,金泰熙才禁止金妍打扮,她嫉妒她天生就比自己貌美。
明明就是个再卑贱不过的丫鬟,竟敢夺走本该属于主人的视线。
“赶紧擦掉,画得跟猴屁股似的,丢脸死了。”说完,金泰熙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金妍闻言羞愧掩面,掏出帕巾胡乱擦拭脸颊,力气用得很大,没过几息就红了,比方才涂过胭脂的模样还要更甚。
她匆匆归还手上的胭脂盒,仓皇间连腰际没有别紧的帕巾掉落在地都来不及发现。
“啧啧,可怜的丫头。”
遥望倩影消失在人群中,小贩默默摇头。
微风习过,一双男士的暗纹皂靴无声无息地停在这家胭脂摊前。
小贩眯眼仰视,来者背对日头,面孔处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通过轮廓大概知晓,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
对方弯腰,用修长手指轻轻勾起那块沾染沙尘的帕巾,在半空抖了抖,仔细叠好收进怀里。
随后改成半跪式的蹲姿,伸出的手停顿须臾,异常果断地点出上一位客人放回原位的朱红胭脂。
“请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低沉的嗓音温润透过黑笠缓缓流出,似夏日的清泉般瞬间抚慰人心。
·
人的死和上辈子的业报毫无关系,也不是因为命运。
人的寿命是由自然死亡来订的,虽然命运确实存在,但那终究与因果有更大的关系。
无数的选择将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出自古老中国的瓷器,即便劣质,即便历经风吹雨打,依然完好无损。
午后逐渐袭来的睡意促使金美妍懒懒散散地提不上劲,她撑头摩挲着巴掌大的胭脂盒,把玩的时间久了,原本因为做工问题而有些坑坑洼洼的表面都便光滑了。
“快看,组长又在盘她的宝贝瓷盒了。”
“唉,我以前孤陋寡闻只知道有盘核桃的,不愧是我们组长,果然别具一格。”
“你个马屁精赶紧滚。话说,你们知道组长为什么那么喜欢盘那瓷盒吗?”
“我之前无意间撞见组长打开过那盒子,不过是空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留恋。”
见自家组员越聊声音越大,好像完全当她不存在,金美妍翘起二郎腿,扔了一个眼刀过去。
“拜托,我听得见。”
于此,遭到眼神镇压的组员们才讪笑着闭上嘴。
金美妍撇嘴,突如其来的烦躁不断搅扰着她。
索性,短暂的午休过后,整个回光小组便开始忙到脚不沾地。
城南高架桥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车祸,经过检测,确认已有死者5名,重伤者7名。
不出意外,引渡组会比他们先到。
金美妍磨磨蹭蹭地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整理背包上。
“组长,干什么呢,该出发了。”
“哈哈,我今天背的可是玲善xi你最喜欢的这款LV哦~”
“是~是~别展示了,我们必须得走了。”
朴玲善不由分说地和另一位同事一左一右架起金美妍就跑,谁让每次和引渡组有业务接触的时候他们组长都这幅怂样,大家真的无法不熟练。
说实话,朴组长是挺可怕的,好吧,是非常可怕。
一想起那张能冻死人的棺材脸朴玲善就心有戚戚。
但组长好歹是一组之长,而且跟朴组长同级别,就算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丢他们回光分组的脸啊!
在「走马灯」搭乘电梯是极为需要注意的,因为厢体会因为穿梭空间的缘故而产生剧烈震动,所以,请尽可能抢占扶手附近的位置。——「走马灯」电梯警示
随着电梯门敞开,看清其内情形的朴玲善飞快收敛嘴角上扬的弧度,扭头小小声给自家上司加油。
“Fighting!”
金美妍表面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实则内心无助哭泣,她拖延半天居然还能刚好碰上,早知道就直接冲了。
“朴组长应该比较赶时间吧。”金美妍牵起微笑,“我们不急,等下一班就好。”
说着,她背在身后的手疯狂挥舞,企图令下属明白自己的迫切愿望。
——快!关!电!梯!
多年同事情谊锻炼出来的团队默契足以回光小组全体组员心领神会,就在金美妍双眼放光地盯着电梯门逐渐合拢之际。
一直无声注视金美妍所行所举的朴中佶仍旧维持他那矜贵板正的高傲站姿,从口袋里抽出手挡住一侧铁门,轻抬下巴。
“进来。”
对上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金美妍瞳孔一缩,脚尖不受控制地向前略微挪动。
“……”
“组长?”
朴玲善见金美妍有些奇怪,忍不住出声提醒,随即,一道寒意无端爬上她的脊背。
反应过来,金美妍及时掐醒鬼迷心窍的自己,“啊,既然朴组长和引渡组的两位同仁都不嫌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每间电梯厢一般分配九个座位,左中右三面各三个,而朴中佶和他的两位下属笔挺挺地站在正中央,金美妍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小心绕过他们,直奔空位而去。
纵使在晃荡的电梯厢里她也能足够的实力去保证平衡站得稳稳当当,可不是没必要嘛,有位置还不坐,装腔作势。
视线一下一下扫在男人宽阔的背上,金美妍悄然翻了个白眼,此刻,形象什么的,都抵不过她对朴中佶的吐槽欲。
·
雪花纷纷扬扬,像细小的白鹅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蓝色的天空如同背景荧幕,与柳絮般的琼苞相得益彰。
每个下雪的晴天,总会想起那天。
金妍时常羡慕她家小姐,出身好,长相好,嫁得也好。和她相反,自始至终是被爱包围成长的。
人迹稀少的石板小径上,羸弱瘦小的姑娘低头趴跪,身子一抖一抖,隐约能听见虚虚的啜泣。
她又惹恼了小姐,被罚跪直至天黑。
四肢冰冷僵硬,滴滴点点在浸透她单薄的里衣,金妍觉得那是雪,可她不敢抬头求证。
以前也有那样情况的发生,因为忍受不了酸涩难耐的麻痒感,金妍偷偷给自己按了按,却被躲在一旁的金泰熙抓个正着,当晚连口热腾腾的白饭都吃不上。
挨饿的滋味,并不比现在要好多少。
“别哭。”
陌生的气息混着清冽的松竹香靠近,随之下巴被人温柔托起,已经没有知觉的脸上,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指腹轻缓拭去明澈的泪痕。
对方给予那寸温暖时传递过来的眼神,是金妍无数次黑暗中最明亮的光华。
理所当然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春心萌动,在明知彼此身份地位不对等的诸多前提下,破土而出的嫩苗依旧迎风肆意蔓延。
那个人应该知道,他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至少在金美妍看来,对方应该知道。
——你们好。
金美妍挑眉看着面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抱歉,不收传单。”
刚要抬脚越过,却又被伸手拦下。
“二位的气场真的非常好,我能感受得到,二位迄今为止的人生就像走马灯一样。”
走马灯?
听到这个特定的词眼,金美妍和朴中佶对视一眼,收起了眼底的不耐烦。
“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没见过你。”朴中佶拧眉,冷声道。
“要是问起我的部分,我应该会说我隶属于那位。”
女人卖关子似的用手势指向高空,但总归,她从容不迫的态度令两人稍稍高看。
难道是会长?
金美妍和朴中佶再次对视,进行无声地眼神交流。
你有听说过吗?
没有。
女人左右看看,决定打破这份沉默,“那位地位最高的传唤我,让我来带二位去见祂。”
真的要去吗?
金美妍怀疑地瞟了瞟女人。
去见一见也无妨。
朴中佶双手背后,“你在前面带路。”
女人一喜,笑着答应下来。
那好吧,她倒要看看会长在搞什么名堂。
金美妍小跑几步,跟在朴中佶的身后。
撩开布帘,光线昏暗,供桌上一连串的神像夸张到不分国家和教派。
处处透露着不靠谱的氛围。
“……这就是你说的地位最高的那位?”
金美妍艰难地从那一大堆五官相似的神像中勉强分出「玉皇大帝」。
“对,祂说如果你没有添点香油钱的话,往后的好运会消散,并且会诸事不顺。”
晕,金美妍被女人恬不知耻的话语离谱到了,“班门弄斧”、“关公之前耍大刀”,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气笑,“如果你继续做这种事,才会真正受到惩罚。”
“那.位.说.的。”
金美妍每说一字就凑近一分,堪堪在女人鼻尖前停住,扯出威胁的笑容。
“够了。”
朴中佶从进屋就没好看过的脸色在看到她和其他人越挨越近后愈加严寒。
衣领在他朝后的施力下逐渐产生了勒脖子的感觉,金美妍只能顺着力道往外撤,嘴里还在嘟囔,“不给这群骗子一点教训吗?”
“……”
朴中佶反手勾着她的后领,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常年没有什么起伏的唇角在不自知中,静静弯起。
今年的雪,下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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