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上海?上海!

天刚下过雨,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根苔藓倒映在石板路间的水洼,绿得晃眼。

谢菽红站在粉墙黛瓦之间,打着油纸伞,静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新知书院。

无聊时,她喜欢盯着一处,任由思绪蔓延。

新知书院,现如今办新学实在是一种潮流。甲午海战后,各地废科举的声音就甚嚣尘上。科举,她那在上海的姐夫就是个举人,听闻他在上海也办了新式学堂,还是女校。安庆没有女校,于是她也没上过。遥远的京城到是有女帝,有实无名。人们常说“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可她觉得是“天下大乱,于是牝鸡司晨”………

她在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弯月般的眉轻拧。她抚了下发鬓间的缠花头饰,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她在首饰匣子里挑拣了许久。

月白与霁青点缀在乌黑之中,她身着鹅黄的衣裳,远远地像一幅画。

谢菽红的父亲屡试不第,便开了间笔店名为开文堂,在安庆倒是有点名气。在他人看来,谢菽红算是命好,生得一幅好面孔,家境殷实,又有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吗?

“快,快贴上,来来来……”

书院的门被推开来,一群少年乱哄哄地围着一个少年出来,口水沾湿纸条,沾在他那光溜溜的大脑门上。

“不过鼓楼不许掉听见没……”

远远地,她就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她那娃娃亲的未婚夫。看着他像猴一样被耍,谢菽红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过来。”她招了招手,像是唤她家小厮,又像是叫看门的狗。

那吵杂的一群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貌美的少女。

“过来,宋晨”她指名道姓又叫了声,声音里夹杂着些不耐烦。

“去啊……”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宋晨,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她跟前。

“菽红……”宋晨弱弱地叫着她的名,小狗似的眼睛隔着纸条怯生生地看她。一只修长细嫩的手伸向他,一把把他脸上的纸条摘下,扔到地上,末了用一双绣花鞋沾着雨后的泥泞,恶狠狠地踩。

宋晨先闻到一股墨香,不被遮挡的视线,然后眼里全是谢菽红。

“看什么,看什么。”

他眼中的全部,女孩面色不虞冲那群围观者呵斥,宋晨只觉得嘴里被塞了满满一口云片糕。

鸟兽散尽,发黄的油纸伞下,谢菽红瞪着她那像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骂道:“没用的东西,又是玩什么输了,被人家围着贴纸,也不反抗。我不来你还真打算那幅样子一路走到鼓楼?让全安庆的人看看,看看你宋老三的笑话?我谢菽红的脸要还是不要了?”

“嘿嘿,菽红你别气。”他用衣袖擤了擤鼻涕,正思忖着如何平息眼前人的怒火。

“行了行了,别拿衣服擦,恶心死了。”说话间她把一方帕子扔到他身上。宋晨忙不迭地抓住,生怕掉到地上污了它。

“说正事,我姐和我爹喊你明日来我家吃顿饭。”

“这点事怎么叫下人和我说就是了,何必亲自来。”

“这么着,你还不乐意见我了?”

她睇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别啊,你别般污告我菽红。我冤啊,我比那东海孝妇,苌弘化碧,邹衍六月飞霜还冤啊。”宋晨着急忙慌拉住她的衣袖,笑嘻嘻地朝她贴近。

“昨日我得了一小盒合浦珠,你拿着做首饰,磨了吃,拿来敷脸,都好。”

“南珠?那般稀罕物,你别是被人诓了,”

“不会有假。宫里的太后都拿它来涂面呢。我一见便觉着它该是你的。”他边说边靠近菽红,快把她挤得嵌墙里了,菽红厌烦地推开他。

“你个不着调的,可记得留些给你母亲和姐姐,别什么都一股脑送过来……”

*

饭桌向来不是光吃饭的地方。

谢家的饭桌上,谢菽红吃着饭用余光看着不言语的姐姐和爹,洋油灯发出的光大抵是比蜡烛亮堂些,但照得他们表情还是不甚清晰。

她看向宋晨,只见他低头一味地往嘴里扒饭。圆桌之下,她轻踩了下宋晨。

没反应。

脚下加了许多力道,宋晨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看着她。

“怎么了?”他的眼神透露出这样的疑惑。

她眼神示意,让他和姐姐和爹说句话,别让饭桌这么安静。

宋晨倒是很快看懂了她的眼神。

“伯父,雪青姐。您俩叫我来吃饭,怎么光吃饭不说话啊。”

谢父开口道:“前些天,上海来信。你父亲令你来年去上海读书,问菽红愿不愿一同前去。”

“去上海?我咳咳咳咳咳咳咳……”谢菽红嘴里的饭还来不及咽下,话就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差点呛到。

雪青轻拍着菽红的背,等到她气顺些,说道:“没这么快,要等到来年开春。再说了你要是不愿去,就不去。”

“他去读书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去了定是要和他爹,还有他那小妈在同一屋檐下的。我想想就全身难受得慌。搁你身上你难受不?”她嘴上叨叨着,眼睛盯着对面的男孩,话尾抛了个问题给他。

“你姐夫不是开了个女校,你就去那读书。不用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宋老爷的意思是,等宋晨读完书让你俩在上海完婚。”

*

她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一个人。

谢菽红没给他们准信,关于是不是要给宋晨“陪读”。她心里是有些向往上海的,她向往的是听闻过上海的繁华,那些她在安庆没见识过的事物。但她不向往和宋晨结婚,还是在上海。

这次她去上海是受她姐姐的委托,借宋家的船送谢家的笔墨纸砚给杨一帆。

在不太平稳的货轮上,谢菽红看着自己手上的发簪。银制的,大约和她巴掌一般长,末尾简单刻了些缠枝纹。她曾经听来往安庆的客商说过,东南沿海的女子会将铁器打成刀型的发簪用来防身。在那个照片还是稀罕事物的年代,她凭自己的想象叫工匠打造了这支。

她把这支簪子送给自己,在她的15岁及笄的时候。后来它陪伴了她人生的大部分时光,见证过她的苦与乐,中间有过丢失,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发间,一直陪她到坟墓里。

上海最繁华的某条街上,听说是法国人的租界。围观的人将宽阔的马路围得水泄不通。谢菽红拖着一大箱子行李,后头跟了五六个家仆。

亲王仪仗队驶过,包着红头巾的异国警卫在前头领路。人群攒动,她听见一旁的人低声的咒骂,骂的内容她听不懂。但她听见了“红头阿三”之类的,有些莫名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被谁一撞,行李箱脱开了她的手。她四处寻找,只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手里正拿着她的行李。

少年和这时候所有的男子一样,留着辫子。他穿着灰蓝的褂子有些旧。个子比寻常男子高些,脖子上挂着根红绳,她隐约看到上面穿了个铜钱。

“小姐,这是您的箱子吗?”

她听见那个少年问到 ,她接过,连忙道谢。客套的笑容堆砌在她脸上,这是她在自家笔店里接待无数的客人后练就的。虚伪又甜美。

少年见到她的脸,愣怔了几秒,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青涩的笑。

“好吧,他还比寻常男子看着顺眼些。”谢菽红这样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

“梁乡。”

“我叫谢菽红,菽麦的菽,殷红的红。听名字,你是旗人?”

“是。”

“我见过一些旗人,在我老家安庆,他们有时也会来我家店里买些笔墨纸砚。你听起来不像是上海人。”

“是,我来自荆州……”他微微低下头回答她,少年的眼仁明亮清透,下垂的形状,给人以无辜倔强的感觉。他们被人群挤得不得不贴近,沾染尘土的衣角轻擦过菽红蓝白底的裙。

经过一番唠家常,人群慢慢散去。她向她路途中的过客挥手告别,按照地址继续推进她的任务。

“再见,梁乡,有缘再会。”

她身后,梁乡呼吸变得和缓,眼睛不由地跟随她,左手不断摩挲着脖颈间的铜钱。

“再会,菽红小姐。”他对自己说到。

还会,遇见她吗?

我看第一集就在想,这要是一般爱情剧,第一集他们三就应该在大街上遇到,不应该到了去日本的船上。也是奇怪杨凯之和菽红在宋家没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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