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菽红从第一次看了电影后,一直想有一台她的电影放映机。
想让阿乙,想让姐姐看看,想在女校里播放,让所有人都看看,感受一下她感受过的那种新奇。
她并不是多勤快的人,但很愿意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付出些力气,想在心中的火焰还没熄灭前,尽快完成这件事。
很无脑,但是直接去青莲阁问问老板,是她想过最快的方法。
她又去看了趟电影,一个人。
老板是个西班牙人,姓玛雷斯,大胡子棕色的眼睛,西语和中文偶尔也会有上海话混搭着说。
他先是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和菽红天南海北的扯,夸耀自己的电影在全上海独一份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末了赞美一下菽红的美貌,感谢她的光顾。
对于菽红问哪里可以买电影放映机,大胡子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表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美丽的小姐。”
洋泾浜?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没人会吧自己吃饭的家伙无偿分享给别人,就像她不会把自家八宝五胆药墨的配方告诉别人。
她知道这样直接的方法大概率会撞墙,可不撞墙菽红怎么知道是无用的呢。
算了,总归她今天免费看了场电影。
*
某日,杨一帆提起他那在欧美游历的朋友。
“他打算在北平开家电影院。”这是菽红提起她看西洋影戏的震撼后杨一帆随口一提的。
“那感情好,我想着在我们女校也放场西洋影戏,有你这掮客在,你托他在欧洲淘些二手的放映机和片子。”
你又搞什么名堂。
杨一帆没说话,谢菽红却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每一个字。
“姐夫,杨校长,侬帮帮忙,我也是为我们女校做贡献好不啦,你这个校长理应要支持一下的呀。”
她向女校里的本地女孩学的上海话,说得不伦不类怪里怪气的。
但是菽红的脸很好得补足了她在语言上的不足。
“行了行了,我写封信问问。”
“这才是我爹看上举人老爷,上海女校的校长,我嫡亲的亲姐夫……”
杨一帆闭上眼,摆摆手,一脸嫌弃 。
“你这套留给你姐吧,我吃不消。”
*
玛雷斯放电影的地方与其说是上海的老茶楼青莲阁,不如说只是它里面的一个隔间。
“他的西洋影戏这么翻来覆去就那几部。”
菽红第四次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今日的看客,也比她和宋晨第一次来看客少了些。
当她第五次去时,发现还是看过的电影时,她化身为一个挑剔的难缠的顾客:
“雷玛斯先生 ,您的本事就到此为止了吗,那几部片子翻来覆去地放,作为你的顾客,我感到实在是,太无趣了。 ”
菽红模仿着玛雷斯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念地圆润而抑扬顿挫,夸张的语气,不赞同的神情。
“小姐,你以为新胶片是你家花园里的杂草吗,到处都是?要知道即使是在上海,没有第二家放电影的,只此,一家。”
玛雷斯高傲的,简直像一只公鸡,看起来似乎对菽红的话不屑一顾。
“可是你看,今天来看电影的人明显比你刚开张的时候少了许多呐。”
她伸出葱削一般的手指,引导着玛雷斯看向幕布前坐着的看客。
玛雷斯不是没发觉这一事实,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从经营不善的朋友那盘下了这些二手的放映机和胶片,就是打着大赚一笔的打算。
“青莲阁的地段这么好,租金不便宜吧。”
玛雷斯听见了恶魔的低语,想起了月底要交的租金。
…………
“把价格降低些,可以和学校商量打个对折,给学生集体放电影,青莲阁的位置太贵了,你的隔间太小了,换到福州路的岔口,换一个大一点的铺子,摆上你的招牌,门口来几个杂耍的来招揽生意,至于钱,我出七成,你出三成,但是你得负责经营,还有叫你老家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二手放映机…………”
菽红讲得很起劲,玛雷斯听地恨起劲。
他最终听取了菽红的意见。
“菽红小姐,像你这般貌美的女孩,为什么要突然想搞电影呢,你这样优雅高贵,应该更适合坐在玻璃花房里喝下午茶才对。”
菽红不懂了,她是来和他谈合作的,他明明是很心动的很认同的,为什么要突然和她**。
她在他面前,他不应该先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钱币吗。
菽红不理解。
“您忘记了吗,我第一次来旁边坐着的一个男人,那是我的未婚夫”菽红微笑着对玛雷斯说。
玛雷斯突然很尴尬,很忙乱,手脚无措。
菽红又不懂了,宋晨又不在着,又没盯着他。
他上一秒还对着她**,下一秒又好像有一个比他玛雷斯更高大的宋晨对着他挥拳一样。
他在着害臊什么?
“从那次起我就对电影很有兴趣,如果我们合作顺利的话,我打算先在我就读的学校里放映试试。”
菽红越和不同的异性相处,越感觉不了解他们。
玛雷斯的自我调节的很强,也就是脸皮很厚。
他很快正经了表情,和菽红认真商谈引进新影片和购入更多放映机的事情。
商人到底比某化学家来的务实一些哈。
菽红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
“马雷斯先生已经托朋友在巴黎购入一台二手的百代放映机了,就是价格有些高了。我姐夫在日本留学认识的朋友林祝三先生,不久后将从欧美归国,他有心在北平放映西洋影戏,顺便帮我捎带几份新的影片,我打算先在女校放映……”
“菽红不知道她满心满眼都是一件事物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模样,有多迷人。”宋晨盯着她,痴痴地。
“放映机,电影,那个洋人,杨一帆,林三祝,女校……那我呢,我在哪里。”
宋晨将她口中的话像犁地般犁了一遍又一遍,烦躁涌上心头。和菽红一起来上海后,宋晨感觉和她见面的时间短了不少,特别是上次和她一起去看电影后。
所以,她最近一直在忙这种事吗?
“菽红。”宋晨突兀地打断了菽红对未来的畅想。
菽红已近幻想到自己赚的盆满钵满,把上海女校重新装修再建一个图书馆,把姐姐接到上海…………
“嗯嗯……怎么了?”她脸上的笑凝滞,有点不耐地问宋晨。
你最好给我的宏图大志提供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帮助。
“她的目光不在我这。她说话时看着我,心也不在我这。我在站在她面前,却感觉和她像天各一方。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她的心思放到我身上来。”
“我父亲认识了个广州的商人,他能搞到便宜的放映机,大概……这个数。”宋晨比了个手势。
“真的?这么便宜,是二手的?是法国百代牌的吗?”
“…………嗯,对。”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百代千代,刚才也是随手比划的数目。
“那太好了。”菽红完全沉浸在好消息中。
“她还是没看到我,即使我为了她撒谎,她也只关注了我一瞬。”
宋晨感到一种无边际的落寞。
*
“什么叫,买了,但是拿不到?”
“就是……买了,给广州的海关衙门扣住了。”
菽红气极了,一口闷气在胸口不上不下,突然她又笑了。
“……宋晨,你知道吗,我比你更要了解你。你真该看看你的表情语气,简直是把撒谎写在脑门子上。”
不想听他辩解,她转身离开。
心里带着气,脚下也跟生了风似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走得太快了菽红,我都抓不到你的手了。”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宋晨攥住她的手,用不知是祈求还是命令的语气人:
“你就能不能停下来吗?”
谢菽红没有兄弟,也就把宋晨当半个兄弟半个玩伴,他们俩能躺一张床,吃同一碗甜汤。她知道他们将来会做夫妻,也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可当宋晨俯下身吻上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木偶化成人形了,诡异得很。
并不十分丰满的唇,生硬地与她的贴在一起。滑/腻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他的舌尖划过她的上颚,带来一些痒/意……①
宋晨生涩的吻技加上他让人无法理解的急迫,搞得菽红有些想呕吐。他好似一条长蛇,要途径她的喉管,看一看她的心,看一看里面有没有他。
入侵者终是慢慢退场了。
“菽红,我不希望你再看电影了,也不希望你去搞什么剧院,不希望你和那群洋人打交道。菽红,我们不能像在安庆一样吗?你陪着我,替我打发那些欺负我的人,给我念话本子,编辫子,我们窝在屋子里一整天。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夫妻一辈子吗?现在是这么回事,你怎么不看着我了。”
菽红看着宋晨唇形的变幻,感觉自己听不懂国语了。
她废了些功夫理解宋晨像犯了癔症一般的话语。
只觉得像是在夏日,路过一滩死水,有着浓郁的绿,没有任何波澜。她凑近,投一块石子。突然,被水底的精怪握住脚脖子,然后视线里只有自己向上挣扎的手和从身体中逃逸的气泡……。
老天爷……我谢菽红好想逃。
她环顾四周。
窗在哪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