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拔龙鳞剜龙角

失望到了极致,心中竟然平静得出奇。

润玉自嘲淡笑,弯腰收回那幅画:“我原以为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因为当年迫于情势,才骨肉生离。”

“我猜到了画中人,诗中意;却独独猜不到,我日思夜想的生母,对我如此退避三舍,是我为陌路!”

簌离心痛难忍,却强撑着继续冷漠面对。

这一回,润玉不许她逃避。

四目相对时,润玉忍不住质问:“不知究竟是我自作多情,还是母亲太过无情?”

簌离唇角微动,想要说什么。

润玉已冷淡别过脸去:“是我执念太过!如今母亲膝下已另有孩儿承欢,润玉又何苦继续纠缠!”

“我只想问母亲一句。”

“如我当真是母亲的耻辱,母亲当初为何要生下我?”

“倘若母亲与父帝倾心相恋,又为何要折磨我?抛弃我?”

润玉掀开长袖,露出半截手臂。

手臂内侧,旧伤留下的伤疤那样渗人,那样恐怖。

“这是母亲手中的灵火珠所伤。”

接着,又掀开衣襟,露出胸口,心口上的疤痕更令人胆战心惊。

“这是当年母亲拔我逆鳞时留下的……其他地方的伤口已经愈合,唯有这一处,是我一生的伤!一世之痛!”

“世人皆晓,龙之逆鳞不可触!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仇,怎样怨,才会让母亲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

触目惊心。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润玉,是如何熬过那份痛的?难以想象。

而现在,簌离又该如何面对偏体鳞伤的润玉?

她如何不伤心,如何能不崩溃?

“别说了,别说了!你走,你走!”

润玉决绝地背对着簌离,眉目间已恢复清冷淡漠:“生我者,毁我者,弃我者,皆为吾母!身心俱创,伤痕累累,全拜生母所赐!今日再拜,以还生母养育之恩。”

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一拜,是拜别,是辞恩,是决裂。

簌离泣不成声:“我不是你娘,你不是我儿,你走,你走啊!”

“快走!”

叩拜完毕。

润玉拂袖而去。

那样决绝。

即便身后的簌离失态,再一次唤他年幼昵称,再换不了他一次回头。

“鲤儿!”

白浅的柔荑被他拽得生疼。

失魂落魄的润玉意识不到,白浅亦不忍开口。

她被拉着,走出洞府。

彦佑和那只小泥鳅一直候在洞外。

“你就这么走了么?”彦佑忍不住质问,“夜神大殿,你太无情了!干娘等了你千年,你……”

无情?

白浅凝望着润玉背影,一滴晶莹的泪落在她的脸颊上。

是他的泪。

他,伤心了。

这样的玉儿,怎会是彦佑口中无情之人?

洞内的簌离再次发疯,声声唤着“鲤儿”。

彦佑只看得到簌离的痛苦,润玉的苦楚,他又怎能体会半分?

白浅与润玉的落脚处,距离洞庭湖并不远。

在林间一小木屋内。

此境依山傍水,倒是个不错的修身养性之所。

从洞庭湖回来,润玉久久不曾平复。

坐在露天茶台旁,白浅抱着润玉胳膊,就这么静静陪着他。

她,心乱如麻。

头一回,如此心疼一男子。

偷偷擦掉眼泪,润玉故作坚强:“对不起浅浅,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白浅想听的,不是这个。

见他愿意说话了,白浅才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

“想哭就哭,没什么的。”白浅瓮声瓮气,音藏哭腔。“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那都是人族的歪理!管他是男是女,心里不痛快了,只管发泄出来就是。”

“在我面前,你不必克制。”

“你若需要人陪着,我便留下;你若只想一个人静静,我便离开。”

润玉眼眶红红的,越发将白浅搂得更紧。

宽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白浅却不信,他怎么会没事呢?

视线落在他的心口处,触目惊心的伤若隐若现。

白浅情不自禁,一吻落在逆鳞处。

润玉轻颤。

“自打认识你,玉儿时常说自己面貌丑陋……本以为只是自谦之词……”白浅哽咽,“你瞒得我好苦。”

遍体鳞伤。

自然丑陋。

原来他说的都是事实。

只这一张脸,哄骗了世人。

白浅又气又心疼,连连锤了他好几下:“受了那般非人折磨,还要将逆鳞送与我,你真是!”

岂不是,又受一次拔鳞之痛?

眼光粼粼如波,白浅抬眸,乞求:“玉儿,答应我,别再让自己受伤了,好吗?哪怕是因为我,也不行。”

“你受伤,这里,会更疼的。”白浅指了指自己的心。

润玉微动。

父不疼,母不爱。

却出现了一个真心爱他,疼他,护他的人。

上天,也算对他不薄了。

心中的阴郁,渐渐散去。

白浅:“玉儿,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吧。”

他的事,她全都想要知道;开心的,难过的,煎熬的,痛苦的……那些她来不及参与的曾经。

说起来,在离开洞庭湖的路上,润玉又想起了一些儿时记忆。

不是全部,一鳞半爪而已。

都是些年生日久的噩梦。

儿时,他虽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得怪异的鲤鱼,总是被水族其他孩子欺负。

父帝是龙,母亲是龙鱼,他怎么可能会是一条鲤鱼。

终于有一天,他不堪受辱,意外发出龙吟以示反抗。

然,龙之吟震响三界。

正是那次反抗,让他尝尽苦果。

母亲将他逼至寒洞,亲手割掉他的龙角,拔掉一身龙鳞。

他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辗转醒来。

而那一次,不过是刚刚开始。

割掉的犄角会重新长出来,拔掉的龙鳞也会再一次生长。

等待他的,则是一遍又一遍酷刑。

像黑夜一样,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他的那些衣服,都是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层未干又染一层。

明明鲜血是滚烫的,可血液流逝的时候却是冰冷的。

那时的润玉,自出生起,便被母亲藏在最黑暗最深幽的湖底。

那时的他最害怕的,不是拔龙鳞,割龙角。

而是——寒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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