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侯府一处小院里，白衣女子阖眼静立在院边树下，柔软的掌心与粗糙的树皮相触，若有旁人细观树上的叶脉，定能发现其中星星点点的微光正在飞速流转。

白色的花朵绽放、凋零，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的花期结束后，繁杂纹路在新生果实上刻成，隐于郁郁葱葱的一片绿意中。

又一颗帝屋果成熟。

白日艳阳天里的暑气虽散去不少，但总归是盛夏时节，空气带点闷热，普通人或许难捱，对神明而言却是不妨事的，神力会自发将其隔开。

然而此时，反常的冷意渐渐泛上来，布耶尔咬咬牙，正准备继续，心头倏然一颤——有谁握上她手腕，强制将她的手从树干表面带离。

蝶羽般的睫毛轻颤，布耶尔翠绿的眸子缓缓睁开，往日沉静温和的嗓音罕见地透着一丝心虚。

“阿蒙……”

阿赫玛尔一言不发，将自己的薄外衣脱下为她披上。布耶尔拢好外衣，感觉身体回上点温度，她攥着衣角犹豫开口，“我没事……”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去年送往西北的那些帝屋果，近乎耗空布耶尔全部神力，回去后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索性她本就不怎么出门，此事连国师府为数不多的下人都瞒过去了——但瞒不过阿赫玛尔。

她沉默半晌，试图辩解，“……目前仍在我能承受范围内。”

阿赫玛尔冷笑一声，“是吗？若我没来呢？”

“……“

见布耶尔低着头不吭声，他眉头紧锁，严肃道：“布耶尔，这里不是提瓦特，没有神之心，也没有世界树，你恢复迅速根本赶不上三番五次这种程度的消耗。”

要不是此方世界规则特殊，就凭布耶尔现存的那点神力，她早变成孩童模样了。

“之前还能帮你慢慢调理，但这回，我明天就要跟长庚顾昀他们去江北了，若再如上次那般……你让我如何放心留你一人在京城？”

阿赫玛尔许是这段时间跟人类呆太久，听他们私下插科打诨惯了，忽然脱口而出：“是埋怨之前我和娜布留你在最后，所以这回便打算抢跑吗？”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赤王大人一连串说了这么多，阴阳怪气都无师自通，可见确实是气狠了，布耶尔垂着的头又低了点，声音却很坚定。

“可阿蒙，你也是知道的，多带去一颗帝屋果，或许就能多保住一些人的命。”

天性如此，换作是娜布，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一点很早以前就被证实过了。

阿赫玛尔哑火，深深叹口气，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布耶尔揽进怀里，抚上她绸缎般的白发，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

经历过失去，他心中没有什么比两个失而复得的同伴更珍贵，虽然气愤无奈于布耶尔苛刻己身，但又何尝忍心对面前神色恹恹的姑娘说什么重话。

“阿树，没有下一次了，好吗？”

阿赫玛尔声音沙哑，带着点哀求，拥抱却轻柔温暖，为她驱散神力大量流失带来的些许寒意与疲倦，布耶尔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闭上眼睛。

阿赫玛尔将此事揭过，她也不愿再让挚友总是为自己难过担忧。

“……嗯，没有下一次了，我发誓。”

片刻后，布耶尔感觉自己好点了，轻轻推开阿赫玛尔，将成熟的帝屋果全部摘下递给他，与他一同回去。

只是在将要穿过两府连通的小门时，布耶尔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阿赫玛尔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正凝神思考着，看见她这动作回神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走了几步后偏头看向阿赫玛尔，“对了阿蒙，我把探查帝屋果方位的办法教给你，江北如今鱼龙混杂，小长庚又打算带着徐令暗访，我怕出什么意外。”

“行，我的国师大人，教完快去休息，明早不必来送，”阿赫玛尔轻声叹气，指尖勾了一缕布耶尔披在身后的长发示意给她，“若你跟人类一样是黑发，现在怕也早白完了。”

布耶尔抽回那一缕发丝，垂眸回忆方才跟阿赫玛尔的对话是否有什么不妥，在她的感知里，一个熟悉的金色圆点位于她小院外边。

这功能不耗什么神力，但她也无意窥探他人行踪，可帝屋果毕竟是从她的力量中分离出去，持有者们离得近了存在感便会强一些。

那会儿布耶尔的注意力都在阿赫玛尔身上，神力又流失过多，对周围的感知便弱了下来，不然怎会连阿赫玛尔来了都不知道，直至稍微恢复些后，金色的光点一移动，布耶尔就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虽然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被挚友抓包数落，但既然是顾昀，也不算什么外人，依着他的性子，或许还得感谢他没有直接进来帮着阿赫玛尔说话。

另一边，长庚看见顾昀抱着猫儿回来，疑惑问道：“你不是说送云渺回去，顺便走几步消消食吗，怎么又抱回来了。”

顾昀揉了一下猫猫头，“改主意了，今晚让它跟我们睡。”

他的确是去送猫回家的，还准备聊几句，旁敲侧击问一下布耶尔跟长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奈何腹稿都打好了，却不小心被迫听了个墙角。

待听清阿赫玛尔话中的意思后，顾昀愣神许久，直到怀里的猫伸爪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安抚地顺着猫儿柔软的白毛，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去试探了。

他封侯安定，本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却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身后的百姓，布耶尔同样也是如此。

长庚浑然不知顾昀出去撞见了什么，抿了抿唇，跟跳上床后自觉地找了个舒服位置趴下的狮子猫对视。

顾昀笑着顺了一把云渺的背毛，“真聪明，晚上乖乖睡觉别闹噢。”

“喵呜~”

长庚：“……”

这小家伙在顾昀心里的地位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这夜，回到自己屋里的阿赫玛尔瞥见空空如也的猫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事，又为何会逮到布耶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