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疆回来复命的队伍抵达京郊时,已是傍晚。
顾昀撇下一干文官和大小将军,找来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带着娜布进了城门。
“上回走的时候,这城墙外头是洋人炮火留下的满目疮痍,如今草长起来了,倒好似从没经历过战火一般……”娜布右手圈在左手腕上缓缓揉着,看向窗外来往行人,“生命真是脆弱又顽强。”
“天子脚下的百姓,底蕴总归是比别处深一点的。”顾昀叹道:“不知江南落在洋毛子手里那么久,何时能恢复从前盛景。”
“江南……这回向皇帝复完命,大帅紧接着又要南下?”
“嗯。”
“唔……真的不需要我跟去帮帮忙吗?”
顾昀摇头:“海上战场太过宽广,不便施展神通,船飘在水面宛如浮萍,无依无靠,万一姑娘出点事……国师大人跟阿蒙先生就该找我麻烦了。况且,姑娘先前已经帮助我们良多,也是时候回家休息休息,恢复一段时日。”
劝我休息休息,那你何时才能休息呢?娜布抿着唇,揉着腕子的手停滞片刻,蓦地扬起笑脸:“好,我留在京城,跟小长庚一起帮你看着朝廷上那些人,若有谁敢拖你后腿,我就坑得他摸不找头脑!”
外敌虎视眈眈,还为着自己那三瓜两枣的利益,去拖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后腿,在她看来与叛国无疑——而叛国,依律死罪。
只当她是在说俏皮话,顾昀颇觉暖心,笑眯眯地回她:“那就先谢过姑娘。”
马车里安静下来没多久,顾昀眼见娜布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左手腕,终于忍不住问道:“娜布姑娘可是先前不慎受了伤?”
“啊?没有啊。”
“那你为何……”顾昀以眼神示意她手腕,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能撞见娜布在捏腕子,可她一脸平静,也不太像是扭伤了。
“你问这个啊……说来也怪,”娜布看向自己雪白的手腕,眉头轻蹙,“最近总感觉腕间有东西,像是缠了根线,可又轻飘飘的也不疼不痒不勒人,我自查过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啧,许是错觉吧,不必担心。”
是错觉吗……
顾昀听得将信将疑,正想说点什么,马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大帅!”娜布似只归巢的燕子般轻快跃下马车,扑向国师府门口的布耶尔和阿赫玛尔。
“我回来啦,阿树阿蒙有没有想我!”
阿赫玛尔眼神是少见的柔和:“当然。”
“想你很久啦~”
布耶尔笑吟吟接住熊抱过来的娜布,拍拍她后背,宽大的广袖滑落臂弯,露出腕间精致的金丝手镯,反射着细碎的微光。
一只手递到跟前,顾昀收回视线,长庚不知何时从侯府大门出来。
青年站在马车边仰着头看他,夕阳斜照过来,模糊了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显得那双眼睛极尽温柔。
“欢迎回家,我的将军。”
许是被那边挚友团聚的温情触动,顾昀笑着搭上他的手,“你也需要一个抱抱吗?”
长庚微微睁大眼睛,果断点头。
“那就别堵在路上,”顾昀眨眨那双桃花眼:“回屋让你抱个够。”
这两人回去后抱了多久不得而知,娜布进了主厅,一眼便瞅见桌子上毛绒绒的一团白猫。
“这便是云渺吧,确实好乖。”
娜布顺了一会儿毛,小家伙便自动翻起肚皮撒娇。
阿赫玛尔摸摸下巴:“以前也倒没这么自来熟……”
花神大人比猫更加自来熟。
布耶尔端着晚饭还没迈进屋,便听见里面娜布反派似的笑声:“像你这样的小可爱,生来就是要被姨姨亲亲的,桀桀桀~”
……真是猫善被人亲啊,看着生无可恋的云渺,布耶尔摇摇头。
“这么喜欢云渺,那今晚它便跟你睡?”
“明晚吧,”娜布呼噜一把猫头:“今天晚上我要跟阿树一起。”
阿赫玛尔抽了抽嘴角,这姑娘没反应过来,猫和阿树是可以兼得的吗?
当晚,洗去一身赶路风尘的娜布抱着自己的小薄被,亳不客气地霸占布耶尔一半的床。
熄了汽灯后,屋里暗下来,娜布往布耶尔那边靠了些,鼻尖是淡淡花香和草木清香的混合味,闻着让她很是心安。
娜布依偎在布耶尔身边,开始跟她讲那些信里不能写,或是写不下的事。
从早先的西北,说到不久前的北疆大捷。
“……本来说好了,只是兜底,可那些都是与我朝夕相处过的将士,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看过很多次他们一丝不苟的训练,有人曾经被我和陈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过,恢复后还时常送来外巡时采到的瓜果,明明自己都舍不得吃……所以,当真的站在战场上,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那位赋与我们爱人的天性,我族却也因此获罪,数不清的族人化作无知无觉的仙灵游荡在大陆上,我恨过,恨过祂,也恨过这该死的本能。”
“可现在,阿树……”娜布喃喃道:“我有些分不清……那到底,还是不是本能……”
“何必纠结那么多,”布耶尔侧过身,将她拥在怀里,“答案你心里就早有了,不是吗?”
“嗯……”
怀里的姑娘渐渐陷入沉睡,良久,布耶尔微微低头,在她眉心烙下一吻,戴着金镯的右手轻握娜布手腕,一条由晦涩符纹构成的金色丝线浮现出来。
金线从娜布腕间解绑,钻入金镯之中,犹如江河汇入海洋。
正如顾昀曾经暗自担心的那样,更改他人的命运,怎么会不付出些代价呢?
一道影子闪过,云渺忽然从黑暗中窜出来,抬起猫爪子“啪啪”殴打布耶尔的镯子几下。
力道不重,也没伸指甲,像是怕误伤了她。
“好啦,乖。”布耶尔低声哄着气到炸毛的猫,温柔顺毛。
只是顺着顺着,摸到一手凉意。
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云渺一双圆眼睛水汪汪的,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哭了,与我而言不算是坏事,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猫低低喵了一声。
“她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也是我自愿的。”
云渺:“呜……”
“……自一开始,我便失去了这个可能,但他俩不一样,虽然机会渺茫,但我不能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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