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永远不会发疯。
他们过的生活，一定可怕至极。
我走在玄关处的时候，放慢了脚步。那里聚集着四五个女生，偶尔朝着大厅和门口张望。一多半的面孔都是生疏的，我只认识其中很少的几个。她们几乎都是染烫发的爱好者，豆蔻年华的少女们追求起当下流行的成熟风格，面上敷着雪白的粉，唇上涂着梅色的红，双颊搽些浅浅的霞。蜡脂色素描摹过的长眉一动，光彩赦人地看过来时，我总是下意识被其中溢出来的幸福打得有点不知所措。
“嚯！来了来了……”
“终于来啦，江藤别玩了，哝哝——”
“真的？终于等到了，可真无聊死了！”
“咳咳……喂，别直接转过去呀，你那样也太明显了啊。”
我叫……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毕竟旁白只需要称呼“我”就够了。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礼貌是很重要的，你们可以叫我的外号，“小偷”或者“骗子”。
说实话，我是一个情商很低，读空气的能力为负的可恶家伙，从自顾自地就这么开始自我介绍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不仅如此，我的身上还有着诸多匪夷所思的古怪和招人讨厌的地方，难以承受我带来的郁气的人能从教室门口排到操场，走廊里全都站满摩肩接踵的受害者。
我又在幻想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抹去脑海中诡异的画面，把注意力放回现实。毕竟假装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这种事情在十五年里做过**次，每一次都不太管用。
把短发都烫卷，校服上衣精心裁短，手腕上套着花花绿绿可爱发绳的女孩和我对上了视线。她应该就是同一时间被旁边玩伴提醒“不要转过去”的那位“江藤”。刚刚在被拍过手臂提醒后，她的视线从贴满水钻的翻盖手机上离开，朝着身边人努嘴的方向看过来——
蜡脂色素描摹过的长眉一动，光彩赦人。于是我下意识生出不知所措，就好像这是款游戏，她对我丢了一个精神技能。
我们视线短暂的相撞，她扬起的唇角带着讥讽。但其实再看一会儿，那红艳艳的嘴巴骄傲地扯出伤人的弧度，到是尽显天真的少年人在象牙塔里耀武扬威的幼稚。
我猜也许江藤有点点不好意思，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导致刚才讲话根本没有约束音量。其他女生都在以我恰好能听见、却又蕴含着“我们在小声讲话”的潜台词的音量在窃窃耳语，江藤冒失的高声让她们看起来有点发蠢。
在我从那张樱桃红染得均匀的嘴巴观察到她贴了上下假睫毛的时候，江藤终于把视线飞也似的收回去了。
“怎么还敢看我！”她嘟囔道，语气里带着恼怒。
我原本放缓的脚步因为她们刚刚齐刷刷偷瞥并谈论自己的动作停下了，目前可以锁定，作案团伙的小队长就是这位早春的时间也露着一截雪白的腰腹，穿着好几厘米的增高鞋，偶尔在脸蛋上贴夸张贴纸的江藤。
她将代表她的团伙进行大多数活动，因为要在人群中高高而立，直接对外刷脸的是她——而那些好姐妹们有的担任着依附、旁观、专业捏软柿子的气氛组职位；有的是尽情抒发青春期叛逆心理助长的内心阴暗面的狗头军师；还有的就是致力于跟她一起人前刷脸，被冠以“江藤身边的xx”称呼，表面上马首是瞻，其实心里看不起她的野心家——如果我再不继续走我脚下的地板砖，江藤就必须要站出来维护她的尊严了。
咳咳，据你所知，我是个情商为负、不会读空气的可恶家伙，但是刚刚又很懂似的在那里讲得头头是道——这当然是我学习的结果，当你经历好几次大同小异的场景和画面的时候，总有一天会得心应手。
我知道她的大脑一定在高速运转，想着该做点什么来挽回她的面子。为了不让江藤感到为难，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了。虽然知道这才是她们期待的重头戏，等到了走廊的尽头，转角进了班级大门以后，有她们精心准备的事故亟待发生。
江藤希望看到我在进门时因为要迟到了而慌慌张张，只顾着着急向前而完全没有注意鬼鬼祟祟的她们一行人。
可惜，哪怕要迟到了，我的视线在捕捉到这群人的存在时，心脏莫名其妙就跳慢半拍，然后一股不详和抗拒之感油然而生。
就像条件反射，我的条件反射就是见到她们会像那些战斗前进行几个格子灰色滤镜回忆杀的漫画角色那样，曾经的故事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一遍，每一次。
最不巧的是，江藤还搞砸了，她只要去干那种明明是杀人犯却在受害者面前浅笑安然的事情就好了；明明在我黑白的视野里出现就会天然被漆成红色，却还要一副自己是个过路人的事情就好了。
可惜她不明白，喜欢的反义词是漠不关心。当我表情毫无波动地看着她的脸时，她希望我能像其他可怜人一样，被烫到那般瑟缩回去，再慌张到双脚发软不敢逃亡。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大步向前，把涂彩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肤里，以嘲笑声塞满我的耳朵。
可惜她战略性失误。
身后传来女孩子们一起行动时特有的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她们特意隔了一段距离才跟过来，窃笑声和夹着期待的轻声细语好像夏夜里误打误撞关进了帐子里的飞蚊，让浅眠的你只能在一片黑暗里兀自烦躁恼怒，某一时刻升级为惊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全色盲。
但父母给我的身体并没有出现那种隐形遗传，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存在什么完全性视锥细胞功能障碍。可是此时此刻，视野中的一切就是这样，哪里都是一片灰黑，走廊是，天花板是，班级牌也是。眼前只有明暗之分，红色的东西发暗，蓝色的东西光亮。
我的面前永远有一台和现实第一人称视角同步播放黑白电视机，画质复古，音质堪忧。
我安慰自己，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是，世界其实是一本黑白漫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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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界是一本黑白漫画（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