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两个小女孩,大概刚上初中的年纪,左边的一头金色长发盘在头顶,右边的黑色短发妹妹头。
金发女孩抹着亮晶晶的唇蜜,此刻和我对上视线一脸惊讶;黑发女孩的臂弯里抱着只古怪的红色吊绳娃娃,略带羞怯地看过来。
“诶,夏油大人、您、您怎么?”菜菜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美美子几乎一个照面就打量过我,因惊讶瞪大的黑瞳中很快映出了由衷的欣喜:“是夏油大人回来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似乎在确定了什么后紧张和激动浮在面上,她们下意识地让彼此更靠近了一点。
“夏油大人好高!”
“夏油大人好漂亮……”
看着面前神色难以置信的女孩们,我犹豫了片刻,抬起僵硬的腿迈过门槛,拖曳着阴影中的漆黑触肢钻出和室,走到木质廊道上。
我站在缘侧上环顾周围,外面就是小院,院子寂静,一条鹅卵石小路连接到不远的偏屋去,天上挂着澄明的月亮,在深蓝的夜空里银光斐然。
我指一下金发女孩:“菜菜子?”
又偏头看向黑发女孩:“美美子?”
我指了指自己:“夏油大人?”
两个孩子点头如捣蒜。
“……”
时候应该不是很早,至少月亮都已经这么亮了。我盯着自己赤着的脚,白得像吸血鬼的皮肤在冷色的环境光下更给人冷血动物的印象。
我脚边的影子鬼魅般以神经质的频率细微跳动着,让人联想到打字时的光标,无信号雪花屏的闪烁。
夜色凉如水,披挂在身上,淌过我的发丝和指尖。
衣摆之下的触肢能任意延展到方圆几里,我可以把这片建筑全部纳入自己的领地。如影随行,我能挤入任何罅隙,一草一木都在掌心之中,四处都有我的眼睛。
就在每一片阴影里,暗中游曳。
“……”
说起来,一直都没有给这只咒灵取个名字。
看来以目前的情况,夏油杰好像真的和那天和我讲过的那样把影子当成了这个教里的第二位教主,第二个“夏油大人”。
既然他给这壳子冠了姓,我就再给它取个名吧。这只咒灵并非我本人,它是我们那天上山一起抓到的,五条悟击败了它,后来我在这两个女孩的小村子把它喂养成现在这个模样。
没想到它还会为我派上这种用场。
它是影子,而影子是黑色的。我已经受够了黑暗,现在到是栖身于此有点反败为胜的意思,嗯……它就叫夏油黯好了。
我略显呆滞的眼神从四周收了回来,重新聚集到两个孩子身上。陌生却又熟悉的两张面孔令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油然而生,局促地摸摸脑袋,我对着她们微笑,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别被我吓到——为了不和杰叫混,你们喊我黯就行。”
“我们见过的,夏油大人,就在小时候。”尽管我认为自己长得像恐怖人偶,可很明显女孩们并没有真的被吓到,菜菜子走得离我近了些。
两个孩子仰视我时要努力昂着头,于是我下意识就蹲了下来,一手一个揉了揉她们的脑袋。
菜菜子眨眨眼:“夏油大人说,你有一天可能会从影子里回来,还要当我们的老师。”
她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当年在村子里我们的确见过,她们见过那个真正的我,而不是这具咒灵身躯。如今再次登场突然个头蹿这么高……咳咳,终于可以实现梦想了嘛。
美美子眨眨眼,嘴唇翕动,抬眸看向我,抱着臂弯里玩偶的手紧了紧:“黯……?你好。”
“我们带黯去找夏油大人,他一定很高兴——”金发女孩终于按捺不住牵起我的手,黑色短发的女孩就跟在身侧。她们带着我穿过连廊,转角的时候,孩子们骤然停下了脚步。
彼时我不灵光的大脑远在不知何方的敌人大本营,完全是靠意志坚持驱使着。
看见他的时候,我那被突如其来的悲剧摔了又摔,沉在无边无际黑暗里磨灭的意志——
就像提琴的弦断,只在一念之间。
我不清楚能不能用重逢来形容这次见面,就像我不清楚被人塞进口袋里之后到底过了三十秒还是三十年。在那里面没有意识可言,我的时间也是停滞的,但现实一切还在继续,日升月落一遍又一遍,地球围着太阳转了几圈了?
夏油杰比之前还高了,他本来已经很高了,但显然成年又长了个子。青年穿着一件白衬衫,黑长裤,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和他十六岁那年没差的装扮。
但是我只用一个照面就能读懂他,更成熟的骨相让他的气质牢牢抓在面上。狭长的眼乍一看是冷漠疏离,再一望是纯粹,对这个世界纯粹的蔑视。
少时温润的线条似墨迹晕开,伸展勾勒出了不怎么柔软的分明轮廓。长发吹了个半干,尾梢还在垂着晶莹剔透的珠子。遮下的黑发让他显得阴郁,五官凑在一起有种高高在上的厌倦。
黯是那把刀,但现在他本人比之更锋锐残忍。曾经遍地殷红的小村子里他只有双眼燃着愤怒的火焰,如今那火舌肆意燎灼,已经把他从头至尾全部吞没,连发丝也在缓慢地烧着。
咒灵堆积成山的身体之中叠放着千百张不同样式的诅咒之面,怪谈、恶念、妖怪、应有尽有。现在已不需要在意咒灵的味道,因为丑恶残酷的现实已经击碎了全部的幻想,碾断了执念。
他对我并不展示只剩下灰烬的内里,或者一遍遍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最后决定把不合适的答案强行填在空缺处、残忍地微笑着的那个自己。
甚至去换了一身衣服,现在处于病态的镇定当中。
“时间不早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夏油杰低头看向两个孩子。
“明天想去游乐园……”
“当然,已经说好了的。好好休息,快回房间吧。”
美美子贴在我的身侧,走在前面的菜菜子扭头看我,没有放开我的手,欲言又止。
垂在脚边的黑影像干枯的花叶,缠上女孩的裙角,虚环在她们的腰间。再向上攀到肩头,如黑纱或丝绸的触感抚在她们的面颊。
“明天见,你们还在长身体,以后不要这么晚还不准备睡觉。”
“好、好!”
“黯大人也晚安……”
我在一瞬间将影子投射为单纯的平面,违反科学规律的场景就这样出现了——有一条条阴影印在二人身上,如同墨痕。这印章般的墨痕很快又消去,仿佛不曾存在过。
两个孩子应该对黯的本体模样司空见惯,并没有被吓到,只是红着脸奔逃似的离开了。
今夕是何年?我是被落在过去的人,还是倒在黑暗里太久感觉自己已经到未来的家伙?
看到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出落成豆蔻少女的时候,我就该被一棒子打得晕头转向,发疯般奔去找日历,然后把纸撕得稀巴烂了。
但是我没有,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往后,咒灵操术就在把那份超标过量的冷静传递过来,小心翼翼的,仿佛但凡多吹一口气都会让我灵魂出窍。
咒灵的本能就是杀戮,对人类抱有恶意。咒灵是负面情绪的产物,我现在就是负面情绪本身,一滩巨大的潮湿、萎靡的腐烂物。
本体那边的脑子不好使,精神已经快等同病院里裹着束缚衣还要怒吼哀叫的疯子。如果不是咒灵操术,我根本保证不了现在这人模人样。
就好像有细如发丝的傀儡线缠绕在身体各处,一举一动都能被控制住。这些微不可查地丝线抑制住了那份疯狂,抑制住了这负面情绪组成的身躯。
我乱七八糟地想到,刚才睁眼发现没法适应咒灵的咒力,好比系统和设备完全不兼容的状况差点毁灭我这个控制狂,脑中的理智一断瞬间决定不管了,直接开始裸奔。
可能我还是没能放下,决定裸奔是因为明白了有人在替我把控。我没理智但我现在只是个牵线娃娃,有人比我懂自己。
两个孩子是最后一根稻草,当她们误打误撞找到我、跟着我的时候,全自动立体防御机制让我只注重眼前的事,不去思考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
现在锋利的剑尖掉下来了,把我从天灵盖穿了个透心凉。
“呼”得一下,就如同一朵黑玫瑰瞬间绽放,我的身体化作一团触肢缠结的黑影。当然没有弄坏衣服,我现在有超级多的手,瞬间就把袈裟叠得整整齐齐递到了黑发青年的面前。
那双相较之前粗糙些了的手抬起接过,我看得到他袖口的扣子因仓促没有扣上。男人站在那里,面对着一只庞大的阴影巨兽——这场景仿佛邪恶的怪物在传授衣钵,讽刺得我快笑出声。
他可能说话了,可能没有,但我这个状态没有嘴,我可能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加入有声音曾在此时响起,就只能是他在讲话。
现在我只想抽当年的自己——哦,对我而言只是三十秒或者三十年之前的自己——被装进袋里的最后一刻,我信誓旦旦地想着,一把提琴断了弦,怎么可能影响整支乐团?
然后全然忘记了有人是那把琴的演奏者,他被突然崩断的琴弦划得满脸是伤,接下来又失去了自己珍爱多年的乐器。
我都承诺了什么啊,我一天到晚都在承诺,我立的flag换算成树搬到撒哈拉沙漠都能成林。这个可怜的人被我从十五岁就开始欺骗,骗一次信一次。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发飙的时候,我惊觉身体已经膨胀到仿佛乌云盖顶的地步了。好像神话传说里一方土地的魔神,就这么盘踞在这片建筑之上,将阴影触肢化作牢笼,让暗影铺遍天空。
夏油杰在为了建立他那个没有非术师的世界而前进。
他已经走到深渊底下了,满身浴着无意义的鲜血。意义什么的,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现在他明明刚沐浴过,好像洗掉了那些猩红。但已经晚了,谁让我这个做出承诺信誓旦旦说会当保险丝的脑残出个门就被人脑袋朝下拿麻袋给套走了?
我都守护了点什么啊!虚空守护吗?躺在麻袋里守护空气?
不对,我现在是人型电池,我守护了敌人的发电机,哈哈哈哈哈哈!「绝对希望」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把它当外挂用呢?你为什么不能像个爽文主角一样把一切都征服,只于此地欢歌呢?你为什么要继续憋屈地活着?哦,因为你不行啊,你不行……我不行……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主角,我生来就没有拿到那样的剧本,如果我肆意而为会让一切崩盘……
那早就去死不就好了?神明给我安排了死亡,每一次都挺贴心的,又快又利落,痛只痛致命那一击。
我在这介入他人的宿命、人生,把别人的因果搅成一大团腐烂物。然后自己扮了个丑角,听着谐谑曲在一个春日的清晨人间蒸发。
在麻袋里发呆三十秒的时候,外面照样一天二十四小时度过着。我就让人牵肠挂肚活成这个比之一开始就不可挽回更残忍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是个合格的反派角色,我令人痛苦,带来更多的悲剧。是啊……是啊!我一己私欲救下那些人,也许会领着他们走上一条更残忍的道路,我给予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可在这个即将颠倒的世界中,活着真的幸福吗?那是他们想要的吗?
夏油杰会希望我劝住他吗?给予他美好未来的希望,我们一同搭建新世界的希望,爱的希望。再因为这残酷的命运悄无声息于人间蒸发,自己也饱受痛苦煎熬,只能无所作为地让一切在几秒内尽数毁灭——
这算什么?撞了南墙才知道的人生哲理?
这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属于天明希的剧本到底是什么?她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能够强大到抛下剧本,抛下生活的规则,无惧命运吗?
如果有挚友在身边的她可以做到,那独身一人呢?面对一个完全失去希望的世界呢?
浅说两句打预防针,毕竟接下来会持续疯癫。人生本来也是跌跌撞撞不停,虽然已经四十万字了,但因为是慢热的故事,主角仍然没有成长到她能获得内心的宁静的程度(人话就是主角还没成为完全体plus最终版本。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一路上她都在改变,在比之前更成熟)她所想的那些困扰都是实实在在的,「绝对希望」肯定不是随便能用的,命运肯定是见不得她好的,就看她怎么在地狱开局下爬出来吧,她的漫漫征途其实刚刚开始……
(因为回看了一下第一卷总有人觉得憋屈,是我没能介绍好设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癫这么烂,继承原作宿傩传宿傩拼多多的荒谬
这个世界对主角而言就是粪坑,身怀绝技但绝技其实是潘多拉魔盒,天与咒缚用潘多拉魔盒换来了玉玉症,哥们自带天煞孤星buff,没爹没妈了还每天遭受精神暴击,不憋屈就有鬼了)
(换别人来没准还不如她,早没到高专就重开了,或者天天祷绝对希望给自己爽出报应天道有轮回了。
天明希会继续以一个普通土著的身份带着一身debuff勇闯咒回世界,我也是连载时间久了才会画风一转说这些……以前就觉得解释不解释的没所谓
总之默认大家都是来看主角怎么成长,怎么用完全不爽文的点点滴滴将人生变成爽文的——咳,刚开文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后期写爽文,但现在想想和原作比,最后的那条合家欢的路已经算很爽啦。现在回看自己的存稿,简直就像吃了菌子写的一样,不过等到漫画完结,我终于不用拖时间能正式进入正篇剧情时,这种吃了菌子的神经兮兮状态就会结束的,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文青病描写了。)
但总而言之,这篇文是个人xp集合兴趣使然的产物,后面癫起来俺也不想改写了,反正病以后也会治好的,治好之后反而就没有癫癫的剧情了,因为主角会进化成超级可靠且成熟的人,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发病了哈哈,某种意义上且看且珍惜呢(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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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潮湿、萎靡、腐烂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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