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顺平第三次举起相机按下快门，镜头下那疏于打理的前院之中，因前几日暴雨东倒西歪的花丛和爬了满地的藤蔓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萎。
鲜活的植物开始褪色，像是被过于炽烈的阳光烤干了水分。再过几个呼吸，竟然干瘪成枯黄的条带，踩上去立刻化作破碎的粉末。
少年谨慎地端着相机，令淀月飘在前方开路，自己紧跟其后踏入了院门：“「衰目」的效果正常。”
我搓了搓自己离了淀月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背，环视四周，挥了挥手。脚下极短的影子荡出墨色水波，一团难以名状的畸形生物缓缓钻出，浓稠的诅咒披挂在堆叠的血肉白骨之上。
“旺财，守好我们的后背。”
我回头看向那足有两米高的畸形咒灵——它简直就是一坨行走的肉山，很难将其比喻成任何生物，很难去描述它具体的形状。在恐怖片里大概会被归属为血腥恶心类的怪物，长得非常“下饭”。
“嗬嗬……嗬……嗬嗬嗬。”它难以从那血肉模糊的躯体上辨认出的嘴巴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叫。
旺财除了长得能把除我和顺平这种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人以外几乎所有术师非术师都吓吐以外，能力也不错，是个很好用的咒灵。
当初决定收伏它时，我就是一眼相中了它的模样，简直没有比这更能震慑敌人的存在了！当我掏出旺财的那一刻，不论僵尸、蟑螂怪还是舔食者、抱脸虫，尽数黯然失色，再硬汉的猛男也要面露难色留下一句“恶心到我了”。
不仅能给敌人以身体上的打击，光是持续站场就能维持掉san光环进行精神污染，旺财是我最棒的战斗搭档！
打头阵的顺平听到动静回头看来，对被召唤而出的旺财露出笑容：“相信我，遇到敌人我可以解决的。”
旺财回以怪叫，迈动着畸形的下肢乖乖跟在我们身后。前方的顺平和淀月已经登门，我低声言灵，水墨般的帐在高雄宅上空缓缓落下。
就在昨天蒲野小姐突然发疯，听彰先生话里的意思，她本人是没有精神疾病的，两个星期前的意外发生时她并不在场，事后也并未因高雄先生的去世有什么激烈反应。
高雄先生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哥哥。老人一直独居，现已六十出头，一年前他和三十多岁的蒲野结了婚。说是结婚，实际上相当于找了个年轻漂亮又能干的保姆。根据遗嘱，老人名下有几套房产，包括老城区的这栋一户建在内，在死后便全都到了蒲野的手里。
两人相处得不错，蒲野虽然不和他住在一起，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照顾他，高雄也把她当成了自己在世唯一的亲人，二人各取所需。再怎么说蒲野也不应该在终于熬出头的现在突然发疯给自己整进了精神病院，总不该是乐疯的吧？
也不知道委托人的更多信息，两星期前的女童失踪案又是什么情况……
前方顺平已经用衰目老化锁芯打开了房门，淀月飘了进去。彰先生说不需要真相，只要暴力通关就行……不过我还是想锻炼一下顺平。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撇在地上的女人的鞋子。它们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口，似乎有人离开得非常匆忙。
旺财改变自己的体型，缩成一团挤进了玄关，也许是身上血肉太黏，进来时把大门也给带上了。我听见咔哒一声，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恐怖游戏里主角进入封闭空间，后脚刚踏进的入口通常都会立即封锁，同时刷新“逃离xxx”的主线任务。
手掌按在了门把手上，身后的旺财停下前进的脚步等着我，主从连接上能感觉到它见状有些忐忑，担心是自己搞砸了什么。
原本轻轻一按就能打开的大门却像是自己上了锁，不论我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
还真玩这一出啊！
“……刚刚应该让旺财挤着门试试。”虽然不怵这一套，但失去退路还是让任务的危险系数升高了。
按理说刚刚顺平已经用衰目把门锁破坏了，这东西压根就是块镶在门板上的废铜烂铁无法使用才对。不过人是没法和咒灵讲科学的，也许这是什么束缚或者条件触发的结界。
“有残秽。”
走过玄关迎面就进入了客厅，厨房和餐桌没有隔开。顺平正蹲在桌边的地面上盯着木地板，眉头皱起。
“术师的痕迹？”
房子里的生活气息浓厚，也明显看得出来昨天事发后并没有谁进入房内调查，所有物品都保持着原本的面貌。警察带走了蒲野，而报警的邻居也彻底没胆子继续住下去，连夜逃去住酒店。
餐桌上留着一盘没吃完的炒乌冬，酱汁蹭在桌布上晾了一晚已经干涸，旁边还歪着油乎乎的餐具。
客厅飘着一股淡淡的饭菜味，来源就是餐桌上冷掉的食物。一人份的面、单人餐具，也许突发恶疾之前，蒲野小姐正坐在那把拉开的椅子上吃晚餐。
从椅子的朝向和歪斜的状态看，仿佛正坐着它吃饭的人突然受到了惊吓，猛然站起来偏斜身子看向门口，这才把它向后拱了一段距离，扭向玄关。
“……”
我拍了拍额头，脑补什么呢，我又不是侦探，学人家做演绎法吗？
把注意力放到了地板上，顺平发现的术师残秽呈一串兽足脚印状态。我不懂这个，猫啊狗啊都没养过，只能判断出肯定是个四足的动物。
“强大的术师能做到不留残秽，对方的实力不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看这动物足印可能是式神使。”我安慰了一下顺平，好让他安心。
顺平抬起头对我露出笑容，眼睛清澈明亮，那种充满干劲的神色令我想到灰原雄。
“追踪残秽就一路到楼上了，我们要先去看二层吗？”
说实话，这残秽未必不会是咒灵的，准一级的咒灵就会使用术式了。但至少在我观察下这些痕迹的状态不像咒灵留下的，尽管没有看见人类的鞋印，或许是咒符召唤的式神，施术时比较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咒力泄露从而留下残秽。
如果二楼疑似有人在的话，立刻上楼确定对方的状态是有道理的。如果是对我们抱有敌意的诅咒师，放任敌暗我明非常危险。
“旺财守住楼梯口，我们先把一层的房间都简单查一遍。这栋房子有结界控制，大门刚刚关上就打不开了，摸清楚规则更重要。”
万一没几分钟触发什么怪谈两个人抓瞎可就麻烦了，束缚这种玄学东西有时候能悄无声息坑死人。我自己的生得术式之所以可以那么变态，就是上天与我结下的一条复杂又难言的束缚。出门闯荡当术师，不仅要有超高的战斗力，还得心思活络智商在线。
我一边在客厅里转过一圈，朝着窗子走去，一边在心里吐槽——好想要一个外置大脑啊，我能不能就当那个负责抗伤害和打架的疯狗，让聪明人指挥……
可能是人生经历太离奇，故事的转折搞得我自从十五岁往后就开始坐云霄飞车般上蹿下跳在一个该死的糟糕奇幻世界体验什么叫人生如戏。一直都没有落脚休憩，我在被见不得人好的系统和邪恶生活磋磨之下在沉默中没爆发反而变态了，估计目前多少沾点斯德哥尔摩……好想委托一位幸运挚友，然后找个小黑屋天天躺平啊。
吃饭睡觉打架，告诉我哪有怪让我冲就行，大号充电宝谁要咒力随时来充电，脑子不用动就成功拯救世界了。
系统真的感受不到我与世无争甚至悲观求死的本心吗？绝对希望换来的是太容易绝望的心。
好吧，这就是你要的血流成河，现在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合眼之前我必须看到这片埋藏混乱和腐朽的世界之上建立的新秩序——假如我做不到，那就让我的学生、挚友，一代又一代人去终结宿命。
咳咳，扯远了……
我朝着窗外看去，前院和街景尽收眼底，和外面的情况并无差别。当我召唤出一只足够坚硬的咒灵令其挥拳轰向玻璃时，意料之中的，那足够把这窗户凿个大洞的力道没有在玻璃表面留下半丝裂痕。
“看来必须搞懂这里的结界术才能出去了——我们现在相当于被困在了这栋房子里。”
从一进门这里就带给我不安的感觉，无法确认到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明明身处完整的大空间内，却总有种门墙之隔带来割裂感的不适。
“没关系，只要我们把敌人解决，结界术也会失效，自然就能离开这里。”我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从口袋拿出本可以联络彰先生的手机抹开锁屏，果然没有信号。
少年放缓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嗯，小金鱼别担心，我不害怕的。”
顺平对我的提议百依百顺，好像只要是我说的话就全是金玉良言，无条件信任。
我发觉了，他总是用很欣赏的眼神——应该是欣赏吧——悄悄看我，这让我偶尔有些不自在。可一想到自己是半个老师了，又挺直腰板告诉自己不怕学生盯着，只要做好表率，再盯着看也没问题。
在我偷偷捏自己手指的功夫，身后的顺平打开了一层活动室的门，谨慎地操纵淀月进去查看，落后他一段距离站在客厅里的我正把手机装回口袋。
没有信号，这下没办法联系彰先生了，一个人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虽然自在，但多少还是有点紧张，我怕jump scare。
“……”
诶？
我猛然回头，盯向活动室的方向，那扇门敞开着，里面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处处可见老年人专属的生活用品。看来蒲野小姐对高雄先生多有照顾的资料的确没错，她的确兢兢业业扮演着老爷子家人的角色。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她真的这样努力经营夫妻生活，估计也不会为了高雄先生的遗产就策划杀人。老头子原本就年事已高，她有什么好急的？这样分析，委托人失踪的女儿死在高雄宅应该也和她没关系。
房子一层还有间盥洗室，客厅我已经搜查了一番，除了餐桌的凌乱，其他地方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正待去检查一番卫生间时，我忽然劝说自己站在了客厅中央。
耳边只有守在楼梯口的旺财嘴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咒灵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它会不间断地发出这种疑似野兽粗重呼吸的怪声大概是爱好——很快我感到浑身僵硬，大脑仿佛有哪生出了一片阴影，有什么事情完全回忆不起来。
“噗通、噗通。”
我抬起左手捂住心口，耳畔除了旺财的哼叫，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房子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完全听不到窗外的蝉声，明明来的路上还蛮吵的……
等等！
来解决委托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我的手猛地抬起触及耳侧，在蓝宝石耳钉上打了结的那条透明的泪丝冰冷轻盈的触感在指尖传递——我竟然忘记了它的存在！忘记了它为何存在！
顺着它延伸的方向疾走，我的脚步钉在了刚刚那个熟悉的位置，在活动室的门口站定。
它的另一头在里面。
随着这根仿若迷宫中的毛线般的链接被注入咒力，另一个猛烈的心跳声进入耳中时，我在刹那感到拨云见日——
一阵慌乱的足音，紧扒着门框的手和恍惚间就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就像经历了一次可怕的抹除。
淀月已然急剧攻击性地张开在身后，展露出触肢末端坚硬剧毒的针刺，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僵硬到吓人的吉野顺平只是眼睛睁得很大，攥紧的掌心缝隙赫然流出了那条蛛丝般的泪线。
“小金鱼……”
很难说清他的神情，大概是吓坏了，处于浑身汗毛倒竖骇出一头冷汗的状态，顺平的表情僵硬得一动不动。
“在走进房间后，你的存在这个概念完全消失在脑海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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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闪光灯快的那一秒（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