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的伴生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已经被轰成渣的战场开始解体。
那种解体不似突发地震般的地动山摇,诡异的无声、平静、甚至有些浪漫。
一如坐在即将坠毁的宇宙飞船里看着斑斓星河被抛向身后,死亡倒计时悬挂在头顶。心里清清楚楚,当几秒之后,自己就会在宇宙间炸成一朵绚烂的烟花。
教学楼的顶层、这间教室,从屋檐开始一点点破碎,细碎的石块、沙砾。哪怕是钢筋混凝土都变成了洋洋洒洒的碎片,飘荡着散溢到空中,再雨般落下。
我站在黑板前,一地焦土之上,双脚却是一点也不搭调的新生的干净白皙。
与正在湮灭的屋子相对的是,我代表着与毁灭相对的新生,是与绝望相对的希望。
泪壶已经要干了,但是还有最后一捧浅底。我知道什么“治愈”“拯救”“希望”全都不是我的代名词,但是现在我想做到这些事,为了不想最后挣扎着活下来还要在废墟之中窒息。
我想到我能做到什么,不需要发动「绝对希望」,因为这时候还没到「绝对」的时刻,我就是如此傲慢地判断到。
我单膝跪地,终于将身体伏下,双手支撑在碳黑的地面上。泪壶中最后一点泪水也慢慢飞出,所有的泪水均匀的散溢开来,磅礴的咒力从掌心播散到整间教室。
已经开始解体的一切都原路飞了回来,被烧焦的地板重新披上木屑,变成碎片的桌椅完美地将自己重新拼合……泪水充当着修补剂与正能量咒力一起粘合住整间教室。
当我瞪着充血的眼睛呆滞地将掌心抬起时,袖口最后一针棉线也修补完毕。教室空空荡荡,桌椅板凳在夕阳的映照下反着亮光,黑板上粉笔痕都回到了原位,我推门双脚落地时这里如何,如今依旧。
这间教室的模样已经完全的改变了,幻境被永久地化作现实留存在了这里。神奈川的贵族中学的某一间教室的黄昏之时,原封不动地被搬到了东京……
我把自己撑起来,先站直了,而后一步步晃到了窗边。
行走时长裤与长裙相碰布料摩擦,熟悉的拖拖沓沓的声音,我抬腿将一边膝盖别上窗台,拉高了身子握住把手,将窗子打开。
我半跪在窗台上,斜着身子探到外面。夕阳把风熏得温暖,广阔的橘色天空上,樱粉的云朵稀稀落落的遍布着画布,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是新的怪谈吧?我这不是完全没有解决教室的问题吗!不管怎么样,进入这间教室的人向窗外望去,永远是这幅光景……
我把即将崩塌的幻境修复,主要是必须保留下它附着在现实的那间教室。假如活动室消失了,教学楼的结构没了一块肯定会出大问题的。
放开手撤回身体,我呆呆盯着自己褶起的裙摆下的长裤,长裙的摩挲让我油然生出安全感。
假如我拿着现在拥有的一切回到当时,日子不会那样麻木不仁吧,我能过得幸福起来,打心底里不产生一丝一毫的畏惧。
也许故地重游也是一种对当时那个自己的救赎。
其实……如果我能潇洒去当小偷,在感知到对面是一只特级的气息的那一刻,直接作弊不就好了。
我偷来悟的一双六眼和无下限术式,偷来硝子的反转术式,偷来杰的咒灵操术,偷来爱理神明般的职权,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偷来就可以了。
我捂住脸,慢慢蹲下身。
我恐惧悟会诅咒我瞎眼,硝子诅咒我永远无法治愈自己,杰诅咒我一生被咒灵所扰,爱理诅咒我是个当了小偷的骗子,她的系统来发布任务将我这个不确定因素祓除。
好像并非因为大义才决定放弃那条诱人的道路,我仅仅是因为恐惧罢了,恐惧自己得到的惩罚。
也许我也恐惧自己会伤害别人,但那种情感不是唯一。我根本不是什么善良之人,我多么虚伪胆怯。
平稳的双手从面上移开,翻涌的心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我伸手挑起自己的嘴角,把它们向上提:“好,我接受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我也被自己所爱着,我不需要他人救赎,只要自己救赎自己就可以了。”
我虚伪,那么往后的日子就承认自己的初心并不纯洁;我胆怯,那就坦荡说我害怕比这块伤疤更恐怖的惩罚。
就这么决定了!还是不去当小偷,但是没有机会说出真名、决定不当骗子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恐惧惩罚,又得不到救赎,那就到此为止也未尝不可。只要我不去动用那力量,就不会面对他们冷漠的面孔,最坏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从原地站起来,寂静的空间带给我一丝内心的安宁。曾经我也是在这里享受独处的一方天空,享受自己坚定的爱坚守的心,就这么治愈所有伤痕。
“喂——”
一声远处的呼喊,如狂风中夹着千万片外表不同、但本质相同的雪花构成的一场大雪里,从雪粉里掉出了一朵火星,砸在我的额头。
我的人生剧本里有写这么一场吗?我不是个披着喜剧演员外衣演悲剧的倒霉群演吗?
“杰,肯定是出事了,我先去看看。”
“喂——”
我的腿都已经往教室门口迈了好几步,这个时候本来就该一直寂静到太阳落山——我走出教室,打开门锁,再把门锁好,钥匙放回到门沿上去。到楼下取回自己的物品,没事人一样慢慢走出学校。
沿途发信息跟接头人和辅助监督汇报教室的永久封锁处理方式,坐着新干线回到高专,和老师汇报任务完成的时候会被担心两句为什么花了这么久。
到时候我就跟他好好备案一下自己的咒力会坑人,坑的严重的时候能把原本是个术师都能完成的任务给坑成特级任务。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如同遇见他的第一次,我抬头,看见透明的玻璃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刺眼的碎碴如半捧银星飞洒一地。
以汹汹气势破窗而入的白发少年领子上别着墨镜,睁大的苍蓝双瞳在意地做着搜寻,双手甚至做好了发动术式的准备。
闯入,打破,带着扭转一切的自信。
我蒙头盖脸披了一身闪着微光的碎屑,落地的白发少年表情略带震惊,手忙脚乱:“哎呀,你怎么不躲,也不挡?”
那双六眼一扫,他就知道我腰间的泪壶已空,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情况如何?”
被破开大洞的窗子外,黑发的少年坐在一只会飞的咒灵身上向里面打量。那只咒灵有两只可爱的眼睛,短短的四肢,还有条背鳍般的尾巴,好像一条小飞鱼。
还真抓了一只可爱的交通工具啊……
在见到如此平静的战场时他疑惑地挑眉:“我以为会打得很激烈,都好几天了,不好脱身,咒灵肯定是有能够扭曲时间的能力……”
夏油杰从窗子里跳进来,毫不在意地踩着玻璃碴,第一时间上下打量着我。我看见他表情变得愣愣的,和站在我身前的五条悟一样。
他抿紧了嘴唇,踩着玻璃一路走到我这里时,嘎吱嘎吱的声音是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黑发的少年伸出手来,一点点扫开了我肩膀、衣领、头发上的玻璃渣,声音低沉而又别样的温和:“我们来晚了。”
五条悟在不可置信地东张西望,那双六眼死死盯着我看。而后他表情疲惫地抬手捏了捏鼻梁,嘴唇咕哝了几下,只是重新把墨镜戴上了。
在夏油杰帮我挑净头发里的玻璃之后,五条悟突然走过来伸手一抓就把我往肩上扛,嘴里嘀咕道:“杰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程度,这间教室没有一个好地方了,处处充斥着你的咒力,而且是非常规的程度。”
我整个人腾空,鼻梁上的平光镜差点掉在地上,夏油杰眼疾手快帮我接住了。
“你的身体几乎没有哪和以前一样,那些咒力往常一点都舍不得用,现在却在全身各处流动,泪壶也干了,你这家伙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第一时间跑出来给我打电话去救你啊。”
我的人生,十岁之后一直都在平稳前进,连那个最大的转折点,都隐隐有所预感。
我能预估到前路最坏的事故,所以对我而言,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你们是来救我的?”我第二次感觉到自己在风中凌乱,不是啊,我没有用「绝对希望」啊。
我被扛着、跟随他从顶楼跃下,在成为术师之前,这样的行为在我曾经想象中是绝望的那天必做的一件事。
狂风刀片般刮着我的头发,然而没有心惊肉跳变成一滩稀烂的尸体,我依旧脑瓜朝下,毫发无伤,还动都不用动,有人在扛着我走。
“什么?!竟然把我想得那么过分!你出任务四天了都没动静,谁不清楚以你的实力一级咒灵都能一刀解决?如果不是那上层里非要给你派这个任务的烂橘子从中作梗,我们早就能拿到具体内容赶过来了。”
五条悟气愤地拍打我的肩膀,讲到上层时眼神锋锐如刀。
“不是,是这个任务有保密协议——你们不会还是滥用职权来的吧?完了,这样会挨罚的啊。”我才修补过的迟钝大脑重新转起来。
不灵光地想着从来没有考虑过外援的事的缘由:“我以为你神经比较大条——杰之前有别的任务吧,回来了得休息一段时间。”
“哈?!”
五条悟的脑袋一侧,几乎要怼上我的脑袋。他震惊又愤怒的声音要跟刚刚那咒灵一样穿透我的耳膜。
“我神经大条??你死了我要围着你载歌载舞庆祝吗?刚刚还想说没有及时赶到对不起你,以后承包你全部的甜品呢。我是不是说过,当我笑的时候,你也要跟着一起笑?我都没办法让你活着,怎么还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对灿灿的眼眸亮得惊人,读到的不只是愤怒和不满,还有隐隐的担忧和不安。
我张口结舌,眼睛快要掉出去。
夏油杰一直沉默着,我抬起脑袋的时候他才瞥过来,从那复杂的视线中我竟然能读出一种照镜子的熟悉感,他理解我所有的感受。
“你不知道,人是可以……好了,从现在起,你如果出事了,我们会去救你。你没想过的好多事情,并非是什么‘必须’、‘注定’。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必须’的。”
“难道还想继续一个人享受孤独吗?已经晚了。”
他把双臂枕在脑后,弯起的眉眼消散了往日里那份难以接近、捉摸不透的促狭,只剩下温柔和一份我看不懂的深意。
我的心脏开始有力地跳动!
我觉得,是时候更改剧本了,我要今天当我的再生日,什么骗子,我想不当就可以不当!我可以继续骗别人,但不能骗他们两个把我从黑暗里拖出来的好人!
“我,我我,我叫天明希。当小偷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牵连奶奶,我给自己整了个假身份。天明希已经跟着父母一起死掉了,所以不管早见真名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找上我奶奶。”
“你们比我强,真名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被通缉了你们会自己跑,可能还会反过来干掉我,但是都不重要。早见真名是假名字,虽然就是个称呼,但是对不起,我是骗子。”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从未如此亮过,现在应该如同两个三千瓦灯泡充满希望。
一般在炮灰眼含幸福的时候,下一秒应该就有飞来横祸把那幸福连根拔起,然后再给我拍死在地面上。
我紧张地忐忑了好几秒,风平浪静。人行道两侧的景物以恒定的速度向后倒退,五条悟和夏油杰正在以两点间最短的线段以高专为目的地横穿一切。
之所以敢说出这样的发言,是因为我相信五条悟的六眼应该会第一时间发现飞来的横祸,然后用他无敌的无下限术式轰回去。
夏油杰听了我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两人好像都没有怪罪我骗他们的意思,也没有飞来横祸发生。
啊哈哈哈哈,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爱理没有诅咒我越幸福越倒霉!
正当我对着笑眯眯看着我的夏油杰脸上傻瓜笑容越来越大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五条悟一掂脑袋歪了过去,他的眼睛里满是怒气:“希,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刚刚说过的话?”
我给忘了,刚刚太高兴了!
“对不起,刚刚是我没礼貌。我没想过……我没想过你当时那句话是认真的承诺。我以为你就是随口说着玩的,第二天就该忘了。
我没想到你们会来救我,还说你神经大条——但你从来不是,我知道,有些事情你看起来满不在乎,是因为心里都有数。”
扛着我的五条悟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扭开了头。
我不甚在意,自己没情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悟也不是小气的人。
“悟,可以把我放下了,我能自己走路,身体是过度使用反转术式才会这样的,已经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刚才没有危险,现在应该也没事了。”
“不放。”生硬的回答从耳侧响起,他揽着我腰的手臂还是很紧。
我不知道他扭过去的脸上什么表情,只好求助旁边的夏油杰。
“危险?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什么?这必须要警示一下,看来他们都没经历过啊!
“乐极生悲的事情太多了,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前一秒幸福美满下一秒痛彻心扉。毫不怀疑,老天总是喜欢耍着我玩,我已经被耍习惯了……杰你走得近一些吧,这样如果天降敌人了,悟可以把我丢出去炸死对面保护住你。”
“不用担心,就算刚刚结束战斗,我也有变成超级无敌大炸弹的实力。”
我说完,发现两个人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五条悟眼瞳的那抹冰蓝色分外耀目,下撇的唇和生冷的眉毛昭示着他现在很不高兴。
夏油杰眸色有些黯淡,眉梢眼角坠着点悲伤。
抬起为了配合悟一直乖乖垂下的胳膊,我做挠头状打破现在的沉默:“我一向不会说话,只会想到什么讲什么。人生本就悲辛无尽,我希望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悟平时看起来就那么豁达,是那种我死了也能照样嘻嘻哈哈的家伙。杰那么温柔,肯定也会原谅我无法辞别。”
没有写遗书,但是我有写日记,那东西锁在宿舍的抽屉里,最坏的情况下还可以当遗书来读一读。
五条悟的眼神已经可以把空气都冻住,我觉得自己舌头都费劲动弹,赶紧结束话题,讲些不残酷的:“不过我们都懂那个道理嘛,不能因噎废食,哪怕下一秒有可能一无所有,也要珍惜满足和幸福的当下。”
“人类的闪光点。”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摇,咫尺之间,他的表情依旧有些骇人。
“暂时还做不到。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白发的少年眯起眼睛,风云变幻的苍天之瞳半阖。
“如果我今天看见的是你的尸体,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很少想‘如果’,因为没必要。但我能准确的告诉你,关于之前的那个答案,我还做不到像你口中的那样。”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的景物,往前的步子依旧没有停下,鞋底敲打着地面:“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怎么就非得是你——世界上那么多苦楚,凭什么要轮到你身上?我不允许。凭什么你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你的一切那么脆弱吗?”
我立刻答到:“你和杰,是特级,都不脆弱。我自己很抗揍,生命力顽强,也不脆弱。其他的,我肯定会让自己先挡在前面。”
他果然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听到我的话,那让我紧张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他气鼓鼓地瞪我:“什么?你的一切竟然还有其他选项?为什么活得那么累!只选我,问题迎刃而解。”
“悟,这就有些过分了吧,你说这样的话会让希为难。”夏油杰的声音从旁边悠悠地传来。
“好你个排在我旁边的‘一切’之一,这账还没有跟你算——过分吗?她都要我把她当成炸弹丢出去了!”
夏油杰似乎对这个说法也颇有微词:“先不提我不需要被保护这件事,对于一开始你的想法,我也做不到。”
我正经地看着夏油反驳道:“这是多好的战术,你们不相信我有能力一瞬间定点释放所有咒力吗?要我杀的家伙,是神仙也杀给你们看。”
如果有一天爱理向我求援,我会逼迫自己,千方百计杀到次元之外拿下系统项上人头,以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他只是看着我摇头,神态认真起来的时候同样让我有点脊背发毛:“那不能叫战术,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想要竭尽所能帮助我们。但我再也不希望你把自己看得那么轻,我们不需要你来保护,不要瞧不起特级啊。”
我不想败下阵来,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哥的一生,除了生死,都是擦伤。”把脸扭回去对着五条悟,不看夏油杰,我忧郁吟道。
白发的少年扯下嘴角,眯起眼睛,忧郁点头:“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我抬头望着远处的夕阳,完全无视了路过的人对于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走路的异样眼光,视线稍微瞥向夏油。
他无语地看着我们二人,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揉着眉心:“是啊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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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被困在了那个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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