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脑海的“超能力”说明书上明明白白标着,我的偷窃行为不会被目标以任何形式察觉。
除非,这个小偷跑去自首。
残垣断壁横亘在眼前,我麻木地流着泪,感觉到救下最后一个人的魔杖凭空消失。
空气里到处是烟尘和血腥味,打包吸进肺里,然后让这种味道扎根记忆永不褪色。
安泽在真正意义上的哭,他已经抽噎了好久,把更多烟尘吸进去,再呛得咳嗽,可他停不下来。
六神无主的孩子现在察觉到了有人正死死牵着他的手,于是换做他攥着我的手,因为无助和劫后余生的震惊。我的手指卸力,可以放松了。
孩子身边的小偷也在流泪,一直在流泪。挪动脚步,回到几分钟之前坐着看书的摊位时,我看见被倒下的墙壁压成碎片的塑料小椅子,还有散在一地的儿童读物,里面不乏被风摊开的漫画书。
我凝视那些格子里的黑白,心中默默念着那句又一次轰碎我世界观的话。
世界是一本黑白漫画。
“……”
打住!!
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过于震撼可以说那一天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如若发生的当时是麻木,清醒之后就是折磨。
我不愿再回想那些让人最痛苦的时候,我实在不想回忆那段崩溃得连该怎么走路都忘记的经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综上所述,长话短说——
那些一股脑塞进我脑海里的信息,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那个飞过头顶惊鸿一瞥,却在我擅自的选择下和我这个炮灰产生了联系的神眷者的真相。
神明爱理是比我要高一个次元的人,我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是个漫画家创作的漫画故事。
虽然很侵犯个人**,可我知晓后才发觉那些信息进入了自己的脑海,已经无法挽救。关于她个人的一些经历也为了帮助我理解那个恋爱游戏系统而被我所知。
她最近玩起了一款虚拟现实游戏,但不幸的是套娃开始——那款游戏其实是比她还要高一个次元的人制作的圈套。手执圈套的人化作“系统”,将游戏安装在了神明爱理的游戏终端上并成功诱骗她玩了起来。
“系统”的目的是利用她来低次元的小世界里收集情感能源——于是把自己包装成恋爱游戏——然后让她的精神穿越到我所在的世界中,让她接近这个世界里“特殊”的主角们,只要主角们因她而情绪波动——包装成刷好感度——“系统”就能够收集到情感能源,达成目的。
虽说是诱骗,但神明爱理和系统之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冲突。系统之所以选择包装游戏,就是因为它不能拿爱理怎么样。爱理既然选择了玩耍恋爱游戏,就不是被迫行为。将真实世界包装成游戏的系统也为她提供了全方位的完美体验,这没有合同的合作甚是愉快。
我放弃思考所有以上信息带给我的大脑轰击和哲学问题。在清楚这一点之后,面对偷来的系统在我这边异地登录,我选择了将它赶走。这样它回到爱理那边时多少会让她知道有人偷过她的东西。
也许它提了一嘴“亲,系统刚刚被黑客攻击,您的信息可能有泄露的风险。”然后爱理便随口骂道“哪个不要脸的黑客偷我信息?我咒她一辈子烂脸!”如此这般,我的脸上留下了时时刻刻都能提醒自己的罪状。
提醒我绝对不可以再偷东西。
世界是一本黑白漫画,如果我想,立刻就能去翻动那些文字条码,找到爱理的记忆然后偷过来,阅读所有的内容,变成无所不知的预言家。
那没有意义。
我已经是一个苟且偷生之人,因为爱理和系统的眷顾,我才得以活着,如果没有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是我的神,我的救命恩人,我却不能表达自己的感谢,因为这并非她自愿所做的,这是我强行从她那里偷来的。
我偷来她的魔杖,用它救下了自己和我根本不可能救下的人们。那些人都是神明不会注视的炮灰,我却以一己私欲为炮灰续命,介入他人的人生。
好像……我从里到外都是这么一个自我的人。我管那个“超能力”叫「绝对希望」,「绝对希望」中对安泽的能力描述为「异性缘」,而十岁那年因为一句道歉对他有些好感而选择坐在那里看书,听他和喜欢的女孩聊天的那个异性拯救了他的生命。
这种呼应着的、冥冥注定的“命运感”是我书写的,好像我狂傲到可以翻身成为命运的主人。
心中的那个反派的自己在欢呼雀跃,仿佛我马上就能统治世界。但我清楚的很,「绝对希望」不是真的希望,我的命运自己书写,我来由自己注视。只要我还有力量,就不是绝望的时刻,不到绝望的那天,就不需要「绝对希望」。
被包装成恋爱游戏的系统因为它本人的离去,在我的手里被拆散成了GM权限的操作台,通过对那些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看见的操作界面的点触,就能改变整个世界。
研究那个东西让我知晓什么叫真正的神的权力,系统为爱理开道,让她能够把真实的世界当做游戏玩耍,为她匹配随心所欲的人生,这就是那份权力的重量。
我动动手指就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缺钱,就在资产后面加零;想要奶奶治好痴呆年轻健康,就把商城里售卖的道具拿给她用;人际关系不好,就启动好感度观察器……
那不是我会做的事,被扭曲的事实不会带来幸福。如果我敢用,变成为了一己私欲随心行事的人,我必将得到碎尸万段的结局。
至少在我身上,这件事一定会灵验。我已经清清楚楚看到苍天赐予了我什么东西,大家都在等着我变成炮灰反派。我坐在一片孤寂的黑暗里,光环之外近百里,没有理由不变成疯子,没有理由不去撕咬一切破坏所有。
可我就偏不。
“小希现在还找神仙吗?”
奶奶还在翻那本相簿,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
已经打了补丁的沙发是从老屋搬来的,曾经还在乡下、父母都在时就在用这个沙发了。后来上完了小学,奶奶把我塞进了城里的贵族学校,家也就搬到了附近的公寓,老屋变卖,为了交得起学费房租。
“神仙不来找我,我不会打扰神仙的。”
因发动「绝对希望」而钻入脑海的那些秘密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成为了我坦然接受的世界真相,我尽力用已经得到的信息避过祸事就足够了。
所有的信息之中,还有一个可被称为我人生转折的起始元素。
除了神眷者,改变我命运的事故中最重要的点莫过于那只恐怖的怪物。十岁那年每晚的噩梦主角都是它,梦里常常没有救场的爱理,或是爱理高高的飞远不曾让我碰一碰她鞋上的丝带。进入脑海的信息让我得以知晓,模样扭曲的怪物有着一个很符合它气质的名字——诅咒。
几乎立刻,我意识到这个危险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什么不向普通人开放的黑暗斗争。父母就是死于诅咒参与的事件导致的火灾意外,我也本该死于诅咒与爱理的战斗。
那些自出生以来就囤积在体内的源源不断的巨大能量名字叫做咒力,它们源于负面情绪。我迫切到必须能够利用它,让它能够保护好脆弱的奶奶。每天我都在恐惧是不是下一个意外就要降临到奶奶的身上,睁着瞎眼看不见那些敌人又怎么能保护她保护自己?
好在没日没夜像个神经病一样练习有了成效,在我想要看见诅咒的意志攀升上顶峰的时候,在我信念已经濒临崩溃“如果再看不见就要发疯”的那一刻,我的双眼骤然变得滚烫。
“今天怎么有些没精神?”
奶奶的脸上浮现出疑惑,沧桑的眼中有担忧之色。我才发觉自己看着那张十岁的照片陷入了长久的回忆,表情一定很糟糕。
我把相簿从她手里拿走,抵在自己的额角,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难道我要天天都亢奋地自说自话嘛?哥偶尔也是有温文尔雅的时候的~”
吊灯有好几个角不亮了,好像电灯泡该换了,家里的梯子放在哪里来着?
奶奶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着:“你确实应该更文静一点,我记得上国小的时候我们小希还不是这样的脱兔性格呀?说话也不这么大大咧咧的,你那是什么自称,可不能乱说!”
她开始唠唠叨叨,管我要相簿就要给我指一指小学时的照片从而回忆一下那时候自己多么文静听话。
其实,所有的照片几乎全是在家附近拍的,在老屋时背景除了房里就是后院、田地之类的;到了城里的公寓就是仅限奶奶能自己走到的最远的公园和商业街。
除了第一页上有着珍贵的四岁前带着父母身影的几张相片,剩下整整一册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相片主角只有我和奶奶。前两年她还会念叨着翻出小学毕业照对着我曾经的同学指来指去叫错名字——在事故后班上只活了我和安泽两个孩子,她记忆中的不管是欺负过我的还是好像和我玩的好的面孔都已经只能在墓园里见到了。
安泽当时就休学了,他母亲幸运地被我救了下来,他们家是最幸运的全员存活者。不知道怎么那么寸,明明诅咒被爱理一击必杀,结果我的同学都那么倒霉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去世了,孩童脆弱的过分,活下来的基本全是成人。
奶奶当时接到消息可以说吓坏了,但是看见毫发无伤的我之后心就放下了大半。我知道她之所以那么简单就接受了当初精神接近崩溃的我有关神明的叙述并且痴呆后都在乎至今,与班级的惨状还是分不开。
我也实在挺不住必须休学,在五年级又蹲了一年。那一年在家每天疯癫地尝试着使用咒力,拉着奶奶也总说神明的事情。就是那时候,心态的转变导致一直以来只是会学奶奶的笑容安静地告诉她我没事的那个孩子,进化成了用笑掩饰殇的究极形态,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越活越年轻。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小屁孩只是露出笑容摇头说没事让人看了只会觉得“孩子有大事!!”
早熟和安静会让奶奶觉得无力和寂寞,因为她不可能给我缺掉的父母的那份爱,也做不到帮我改变天生的性格,给不了我优渥的物质生活。
就是这样的无力让她在逐渐痴呆的过程中把“要我上贵族学校,我们搬去城里”当做了执念去实现吧。
幸好我察觉到了,她看着我每天没心没肺犯傻,孩子气的挑食、夸下海口索要礼物、上蹿下跳撒娇打滚,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从前只是微笑的那个我似乎什么地方都不需要她,因为我最需要的东西她给不了。
如今她发觉我向她敞开了心扉,扯着衣角索要她可以给予的爱,于是要成为庇护我的英雄那般打点好了一切,把我送进了优渥的圈子。
在她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保持着那时的心态,放心幸福地傻下去了。
“哼哼,奶奶,文静了会挨欺负的!您不是还记着那几个孩子的名字吗,都过多久了,难道当时还跟人家家长打架啦?”
老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气愤起来,这种情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在她脸上出现一次:“那个臭小子,敢剪我们小希的辫子!虽然小希短发也好看……你说,你告诉奶奶,之后你就一直留短发,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啊?”
她满脸的皱纹又都舒展开来,捉住我的手,仰着头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熊熊燃烧的小宇宙恨不得穿越到小学豁出去被打两拳也要保住自己的辫子。唉……这破事……怎么还有执念呢?
“说啥呢,又把谁的经历按我身上了?您最近看校园题材的电视剧了,这下轮到我说这句台词喽,奶奶,少看点电视~”
老人耸起眉骨:“别瞎说!你忘性怎么比我还大啦?就是那个叫伊藤航的臭小子,他妈妈倒是装模作样假惺惺的有礼貌,教出那样的儿子。我看啊,都一个模子!”
“伊藤航死了。”我轻拍她的手背,“短头发好洗可以偷懒,所以那时候留了短发,跟死了的倒霉蛋没关系。”
“啊?死了?”
“对呀,刚不还说神仙吗,就那天儿童节死的,奶奶您忘了。”
她沧桑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仔仔细细看着现在我这张比之童年时线条更流畅的薄相脸,似乎透过了这张面孔注视着当初那个被剪了辫子的小孩。
她不哭也不闹,剪掉的头发丢进垃圾箱,把发绳揣进兜里去找接自己下学的奶奶。完全没有觉得那事情值得在意的小脸上只有成熟的无奈和一点落寞。
她注视着那张小脸,在这么多年后还在注视着她,希望她不要难过,为她而愤怒、担忧。
“哦……死了啊,小希没事就行。”
我脸上的笑恐怕在颤抖,心雨不止。
此去经年,一如每次面对奶奶的微笑,被爱着的幸福和温暖让我一滴泪都不敢流下,因为我舍不得让那笑容有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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