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生活比较不如意,他是软弱的性子——即便原本不是,这所学校里本来也没有几个学生是他得罪得起的,被迫变得软弱可欺,每天都在受气,可薪水谁不想要。
整个班级里,那个倒霉的他最得罪的起的学生就是我。很明显他不是那种道德情操不错的人,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想知道强者欺凌弱小是个悲剧链条,他只是在踢猫。
端茶送水打扫卫生,而后又听了半个小时以我私自翘课为理由的他无名怒火的言语辱骂人身攻击,难道大人们总是有这么多无穷无尽的负能要转变成恶意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吗?
可惜我是幼稚的梦想家,我相信我活下去不需要输出恶意,身体已经自发把普通人都会脱离出去的负能量收集了起来。我站在他身前发呆,多听一听那些辱骂的词句,下次再有一星半点钻进耳朵的时候就习惯了。
“你的数学这一次又连三十分都不到,上课到底在干什么?哦,你上课还挺认真的,所以成绩为什么还是这样!难道是我教的不好吗?你是真废物还是在故意唱反调?”
按常理说,这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是为了提醒学生不要这么叛逆,可是我清楚他只是想要慨叹一下我有多废物。
“上学期那场数学竞赛,你作弊了吧?别跟我说什么运气好,什么样的狗屎运能让你考全班第一!?就为了那点奖学金?你才多大,就这么物质吗?”
我站在那里,从进办公室开始,第一次垂下了头。
是的,我作弊了。
监控摄像头显示,我没有任何的作弊行为,哪怕江藤和赤平快把录像翻出火星,也找不到我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所以当初哪怕被多人举报,因为竞赛是统一举办的,并不是学校给发钱,又没有证据,竞赛奖学金还是落到了我的口袋。
我那时候才发现,原来「绝对希望」不是只有我清醒的情况下深思熟虑再三确认后才可以发动的。当我对一件事的执念,一样东西的**抵达巅峰,健康的精神被摧毁,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许愿,那些标码就在浑浑噩噩中自己滚动了起来,然后如梦似幻般鬼使神差按下按钮——
我很缺钱,有钱能改变我很大一部分人生,还有奶奶的。
数学很差劲,班主任每一次都会把我当做反面教材提出来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也许他觉得,那样一来自己的课堂终于有了点活跃的气氛。
但是就算我这么想,就算我知道他指着来问问题的我对其他老师说:“快看看,这就是怎么也学不会的孩子。”是他没有师德,但是——
他说的确实没错。
那场竞赛,我是抱着不想错过机会的想法报的名,踏入考场之后,我盯着那张一道题都做不出来的卷子,莫名其妙的、短暂的崩溃了。
我坚信只要意志坚定就什么都做得到,可是数学题并不在这个范畴。我多么想拿到奖学金啊,如果能拿到就好了,如果可以做出这张卷子就好了。我就不会给老师带来困扰,不会被同学嘲笑,奶奶也能自豪……就让我放肆地、阴暗地想一想吧……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指尖放开了笔杆,耳边传来了收卷铃声,而我垂眼看去,卷子上已经满满当当填上了答案。
三十分都考不到的吊车尾,竞赛拿了第一名。从那天后,我就有了“小偷”和“骗子”的称呼。对于这两个称呼,我深深埋下脑袋,坦然接受。
每次有人这样叫我,都是在提醒我,不可以做那样的事,不可以想那样的事,我必须比他人更严格的约束自己。
“小偷,才做这样的事。早见,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从办公室找哪个老师要到的答案——”
因着有他惹不起的看他不顺眼的同事闯入办公室,为了不被抓住把柄,他立刻停下了慷慨激昂的独幕戏,像个双面人一样把自己拨回了那个软弱安静的社畜中年人,好像我是一团存在于此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一般这时候就到我退场的时机了,可惜命运之神还没看够这场闹剧,祂让我抱着卷子离开时正巧和那位同事对上了视线,在被拦下来假惺惺地关心问候暗示了一通之后,我顶着呆滞的面孔让他只能干瞪眼,放我傻乎乎地走了。
为什么要打破按部就班的生活呢,我现在还应付得来班主任的这些小毛病。假如我对他的同事投诚,要丢饭碗的社畜不得把我吊起来往死里打啊?
上课又下课,古河吃着从我这偷来的饭团,一边吃一边夸味道好,我知道那是今天不会剩下半粒米的意思,便提着书包离开,把那时回家装了些的零食一点点塞进嘴里。
上课又下课,眼帘中一切依旧是播放着的黑白电影,时间终于走到了放课铃响的时候。
古河突然抬腿踹了一脚我的椅子,我便跟着椅子往外平移了一小段距离:“今天我值日,你帮我擦玻璃。”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站起来提包就跑。对于这些被划定为小事范畴之内的问题,我想逃避的事情就绝对能逃掉,我不愿被追上的时候,没有人能追得上我。古河势单力薄,只有近水楼台这一个欺负人的优势,所以在某些情况下反抗甚至报复他都是没问题的。
但是今天,坐在椅子上盯着黑板上斑斑驳驳光影的我看着熟悉的粉笔痕迹,一种强烈的生活永远不会被动摇的按部就班感浸润在空气的每个角落。
先是路上奔波又是在办公室干杂活,没有进食的身体很劳累了,本想尽快逃走的,但是现在忽然决定再按部就班的做完这件事吧。
我起身去取抹布,洗干净了站到窗前。每周这天留下来替古河值日的时候,我都能享受到一个人在教室独处的别样感觉。
那时,洒满整间教室的夕阳在眼里就有了颜色,金光染上安静的屋子,把它镀上青葱的校园感。没有了人的教室就陌生了,我乐意接受那时的学校,夕阳映照的安静教室是唯一我所拥有的校园生活。
抬腿将膝盖跪上窗台,我垫脚拉长上半身伸手去扶住窗户把手。另一只脚也被撑起稍稍离地时,手就能够到窗户的顶框了。
手上麻利地擦拭灰尘,眼睛沉浸在窗外火烧云的景色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咔嚓”快门声。
今天不一样,寂静的教室里除了我还有不知为何没有提前走的古河。我擦完窗框就把膝盖从窗台上收了回来,重新好好站到地上。转身看见他就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位子上,举起的手机晃了晃:“南瓜裤很可爱哦。”
我还穿了连体长袜,如果不是校规不允许裤子套短裙,我会在短裙里面穿裤子的。
表情没变化地拿着抹布在水桶里投涮,我把他当成了空气人。
“你腿还不错嘛,背影也还行,就是有点矮,身材太差了。”
一切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古河没有得到回应,觉得无聊就提包走了:“嘁。一会儿把地也扫了,秃子上次说我扫得不干净,又不是我扫的……你认真点。”
我把洗好的抹布重新按在玻璃上,不用回头也知道古河已经想走就走了,道别是人与人之间的礼貌,不是败类和空气的。
手动之时,仿佛在涂抹着窗外浓艳的夕阳,我的心情骤然飞扬起来,慢慢地让手移动。抹布好像画笔的毛刷,水桶里盛着的是颜料,橙红的天空就这么出现在笔下。
我那时候不懂,当作为一个炮灰,心中强烈有所感“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我在既定的轨道之上行驶着,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时候——
“嘭!!”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在身侧响起,在我瞪大眼睛转身时,便见到一个人影被扭曲着从教室门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丢进来,冲击到旁边的墙上!
“呃……咯…”
古河变形的脸和身体在空中被扭做一团,咯啦咯啦是骨头被大力碾碎,咕叽咕叽是血肉挤压着,然后冲破皮肤“哗啦”一声喷涌而出。
门在同一时间炸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撑破了一般,地也被犁了一路,地砖全部隆起,钢筋混凝土裸露出来,那条直线上的所有东西都化作了碎片。
我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红色瞬间染遍白衬衫,碎肉溅在脸上挂在睫毛和耳朵上。
为了不让血污了视线我遵从身体本能在那一刻紧闭双眼,然后下一刻骤然张开!我清楚地看见已经扭曲的古河身体上凹着下陷的巨大指印。热意涌上双目,下一秒,那双带来满满灼烧感的眼睛从未如此顺利地睁开!
说世界在眼前换了个模样,其实只是在渺小的我身前多了一条横穿整个教室的巨大手臂。
那条横亘在面前的漆黑粗壮手臂由蠕动着的暗色肉块拼接而成,巨大的手掌捏碎个桔子那样把古河的身体一攥,团成个血肉模糊的球,汁水四溅。
如果一个炮灰行驶在既定的人生轨道上,觉得生活按部就班之时,那就昭示着命运要给你安排一场追尾事故了。
通常,都是在打破喟叹的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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