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去的那一天,只有缘一陪在她的身边。
她的丈夫觉得自己的大儿子也该是出门长长见识的时候了,便将他带去了诸侯间的宴会。
她的贴身侍女阿系正和橞里一起坐在门外,安静的看着天上的明月,腿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是连孩子也能轻易拿起的重量。
阿系是最早向橞里投诚的侍女。
夫人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从来不苛责他们,因为身体虚弱,也少有精力管束下人。在橞里来之前,阿系就是后院侍女中领头的那一个。但在橞里被夫人迎接进来之后,她却并没有什么地位被威胁的紧张之色,反而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向橞里递出了暗示。
橞里在发现自己短时间内回不去之后接下了她的诚意,这才知道阿系爱上了一位家主身边的侍从,想要在夫人故去之后成为他的妻子。但若是在宅院中太过显眼的话,没准会被封做管理后院的女官,那样就出不了院子,自然也没法嫁人了。
橞里在听说之后很有些好奇的问道“如果夫人没有死去呢?”
阿系说“人总是会死的啊。”
橞里笑纳了这份诚意,向她许诺在自己成为后院的女官之后,会给她找个好去处。作为回报,阿系暗示了与自己交好的侍女向橞里靠拢,也让自己负责护卫的情人为她提供了诸多方便。
但她大概没有想到夫人会请求橞里陪着缘一去寺庙。
阿系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橞里看她快把手上的包裹扯破了,于是就伸手把它拿了过来,阿系露出被吓了一跳的惊慌表情,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您看起来有些不安啊。”橞里慢慢理着包裹的结,慢声道“我即将离开这件事,就这么让您苦恼吗?”
阿系的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安的换了下跪坐的姿势。
“夫人故去之后,家主是必然要召我去问话的,他那样爱重夫人,我也不好在那时提起我这卑贱之人的事情……”阿系低低的说。
是啊,他没准会愤怒到命令手下的臣子拿你“试刀”。橞里想到。不过她已经答应过阿系了,而虽然夫人和家主都没有正式的为她加职,但她也已经算得上是后院里实际掌权的女官了。
阿系已经给出了她的代价,那么她也应该给予相应的回报。
“去找严胜少爷吧。”橞里说。
“我请夫人口述,为她代写了一些书信。”她点到为止的说了一句,看见阿系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
“严胜少爷和家主不同,是个心境慈和的好孩子,而且——”她若有若无的微笑了一下
“他只剩下这个了。”
所以,他绝对不会丢弃母亲留下的贴身侍女。
“啊,只是不要提起缘一少爷了,该怎么做,你也明白的吧。”
橞里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捏着包裹,里面几乎没装什么东西,柔软厚实的触感应该是衣服,而略微坚硬的则是包裹在最里面的钱,继国家会定期往寺庙里送供奉,所以缘一理应是不用带钱的,这个大概是夫人担心缘一不懂人情世故,才会给他带的一点零用吧。
还有一个东西,橞里捏了一会,觉得那似乎是个小圆棍子?但她又想不到缘一的包裹里装上这些干什么,于是只好拿着它捏来捏去。
过了一会,纸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阿系就算是听了橞里给她出的主意,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一感觉到纸门打开,就紧张的往昏暗的屋子里走去。
缘一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走到了橞里的身边,橞里抬眼看见他,平淡的问了一句“你的包裹里装了什么?”
缘一好像没想到橞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停顿了一下,才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橞里手上的包袱,慢慢的解开。
橞里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包袱被一层层打开,露出来的东西正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是几件简单的衣服,和包裹好的一小包零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衣服包裹在最里面的东西,缘一解了一会,才让缠成一团的衣服里面的东西露出来。
那是一只笛子,做的很粗糙,连上面的小孔都大小不一,但打磨的相当光滑,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做这笛子的人是多么怕吹笛子的人被倒刺划伤。
橞里看了一会,突然说“这不是严胜少爷送你的笛子。”
缘一点了点头,从自己怀里拿出来另一个小包,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同样做工粗糙的笛子。
“这是你的。”缘一说的是包裹里的那只。
严胜曾经给缘一做了一只笛子,为的是告诉自己只能待在小房间里的弟弟不要害怕孤独,只要一吹笛子他就会去陪伴他。
后来橞里来了,严胜觉得她因为和缘一在一起一定受了诸多委屈,于是也做了一只送她,为的是表示对他们一视同仁,不会只让她受到和缘一同样的委屈,缘一该有的他也会给她。
老实说,做的可真不怎么样。橞里曾经拜访过一位相当有地位的音乐家,在他的指导下了解过几乎所有的管弦乐器,她一拿到手就知道,这位少爷压根不知道笛子的发声原理是什么,这东西就算是她也很难吹出像样的曲调。
但她还是去尝试了,为了让严胜少爷知道自己的好意不曾被辜负,她陪着缘一吹了挺长一段时间的笛子,一直持续到她在下人间被称为御年寄为止。
“没有必要带上这个的。”橞里说,寺庙是清净之所,他们不能吹笛子。
缘一温润的红眸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平静的坚持道“要带。”
然后,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把那只笛子塞进了衣服里,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然后一层一层的裹在最里面。
橞里无所谓的帮他系好了包袱,她对这个笛子没有什么感想,但既然缘一坚持,她也没必要反对。
“去和严胜少爷道别吗?”橞里问道,然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伸手,轻柔而不容拒绝的按住了他。
“等一等,严胜少爷今晚和家主一起出去了。”她看着缘一的眼睛说“等到他们回来,再等到大家都睡了,然后才是应该道别的时刻,离别应该悄无声息,大张旗鼓的告别只会让人觉得你不想走。”那样就麻烦了。
看的出来,缘一不太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他缓慢的眨了眨双眼,似乎想要提出疑问。但他到现在也还是不太喜欢说话,于是只好坐在她身边,慢慢的组织语言。
在阿系已经为夫人擦拭好面颊,整理好长发之后,前院终于亮起了灯笼。
橞里稍微等了一会,果然就有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侍女从树影间悄悄的躲着跑了过来。
“家主回来了。”侍女靠近橞里,在她耳边悄悄的说。
橞里也听见了前院的动静,车马与往来的仆从让宅院热闹的像白昼一样,不是忙着牵马去侧院,就是忙着送热水去给喝醉了的家主。
那么,严胜少爷应该也回来了。橞里对那个侍女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从屋子里出来的阿系“你的爱人应该正随侍在家主身边,暂且不要急着去见他。”
“少爷一会还要问你的话呢。”她微微一笑。
她带着缘一先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洗脸梳发,换上了那件游戏初始的黑色小振袖,缘一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给她递东西。
等到她将那头雪雾似的长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又让缘一帮忙拉着衣角将腰带打成太鼓系之后,院子里的喧闹声终于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橞里拉开了纸门,和缘一一起走出了这间住了一年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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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胜在拉开房门的时候还有些疲倦
他毕竟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对成年人来说热闹的宴会对他而言就有些不堪重负了,而且宴席之上,为了证明自己的儿子生来就有武士应有的勇猛,父亲给他灌了一大杯酒,呛的他不停咳嗽,又被父亲扇了一巴掌,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直到回了家,在侍从的服侍下用热巾包裹着按了一会太阳穴,他还是觉得头痛难忍。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更不可能提起精神来应付自己越来越不想面对的弟弟,只要看到缘一,严胜就会忍不住想,他今天挣扎着才咽下的那杯酒,缘一肯定会若无其事的喝下去吧。
他只想随口打发走缘一,说自己明天有空了会去找他玩,如果做噩梦了就让橞里给他温一杯荞麦茶吧。
但就算是这样的严胜,在听见缘一说出的第一句话之后,依然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冰冷了起来,疼痛欲裂的大脑像是被寒风冻结了一样嘎吱作响。
“你说,什么?”严胜愣愣的问。
“非常抱歉,详细的情况,还请询问服侍母亲的阿系吧。”缘一跪坐在门外低低的说“我要前往寺庙了。”
“现在?一个人?”严胜抬头看了看,外面是高悬在天际的明月。
“不,橞里会和我一起走。”缘一说着,偏头看向了身后
……诶?
听到这句话的严胜动了动,越过缘一朝他的身后看了过去。
月光色长发的女人站在树下,就像是她第一次单独来找他时那样,她扶着树干微微笑着,像是从枝桠与树叶中诞生出来的妖怪,月光和阴影让她的眼眸像流水一样。
但她不再穿着母亲送给她的唐衣,还是换上了那件刚来到继国家时的黑色和服,衣袖和裙角上绘的是咆哮的夜叉与起舞的天女,一轮红日烙印在她的肩头,光芒像羽衣似的披洒下来。
她对他微笑,但并不说话,也不像是以前那样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
【你要和缘一一起走吗?】严胜似乎听见自己在问,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看着他。
【没有必要一起走的吧?母亲请你留下来照顾她的孩子,我也是她的孩子啊。】
缘一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严胜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见缘一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来一只笛子,然后露出了浅淡的微笑。
【你是为了缘一而来的天女,缘一要去寺庙了,所以你也要和他一起离开。】
“……我会把这笛子,当做兄长来珍惜。它在我身边,就如同兄长在我身边一样,我就绝不会感到孤单了。”缘一珍惜的将小小的笛子包裹在手心里,轻声说着。
【……那我怎么办呢?只有我了。】
缘一站起来,转身向橞里走去,严胜看见他向橞里伸出了手,然后她握住那只手,和他一起转身离开。
【啊,是啊。自始自终,天女只会握着缘一的手。】
然后天女从他的眼里消失了,他只能看见在日芒中起伏不定的夜叉。
兄弟俩告别的那一段是原著177的对话进行改编
以及,之前忘了打预警,拆缘歌,改成亲情向了哦,请当成不同的时间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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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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