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赫罗斯国家的王都名叫达涅尼,是以前任国王的名字命名的。

前任国王是一位水泽仙女与凡人男子结合生下的普通人类,他幼时幸福美满,青年时被诅咒家破人亡,独自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赫罗斯在三十年前,二十岁的年纪,觐见过前任国王,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

他在魔法学院时品学皆优,又被光辉神庙看中选为神官,是极为出名的人物。

但他并未骄傲自满,出生小国,游历雅典过,在爱琴海与人鱼共舞过,走进德尔菲过,得到了光明神阿波罗真正的神谕。

重新回到国家上任的第一天,就携着三十名卫兵前往沙地准备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另一个神明。

他的一生不足以堪称传奇,却足以称得上风姿多彩。

赫罗斯在介绍自己的国家时,是面中带笑的。

太一很乐意旁听他的‘喋喋不休’,在他的描述中,这个世界的基本印象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只是,有些地方,有待商榷。

赫罗斯口中的世界,与他双眼看到的名字,实际上有很大的出入。

他没有说话,听得出赫罗斯在极力展示自己的价值。

身后的卫兵同样如此,这些天,他们个个严阵以待,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最忠诚的仆人,供卫他前行,穿越峡谷。

在太一看来,他本身是对凡人的喜恶视若无睹的。

他不需要信仰,也不信奉强权下的敬畏。

太一撸了一下九鹤的猫头说:“再放松些吧。”

赫罗斯闭嘴,以防自己说错话。

在两人沉默之际,九鹤表现得十分狗腿,想要让太一骑在它身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头,拒绝了。

赫罗斯低头盯着鞋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他逐渐摸清了眼前神明随和的脾性,只是他不敢恃宠而骄。神明永远是神明,是不容怠慢的。

能够冷静地与神明交谈,偶尔开些小玩笑,讲述自己曾经的风俗见闻,已经耗用了极大的勇气。

……或许,这就是他永远成为不了英雄的原因吧。

在战火与混乱并存的世界里,他从来没有真正登上战场过。

在德尔菲时……

他是个怯弱者,他逃到了这里。

赫罗斯心神摇曳之际,一道声音响起:“我看到了。逃避是唯有生者能掌握的命题,不该为死亡付出错误的代价。生命才是你所需要敬畏的。”

赫罗斯骤然抬头,看到什么?太一平静注视他,琥珀色的瞳,仿若截取了所有天光,流转成水的模样,不像初见时,惊天动地,强大的力量险些刺破他的眼。

太一说:“你所谓的英雄,是永恒尸骨上最大的一块腐肉。这不是真正的英雄,你已经做得很好。”

那该是什么?

是神明的走狗。

赫罗斯心里浮起了一句足以让自己的灵魂在地狱饱受折磨的话。

太一的眼神太过清亮,照出人心最深处的黑暗,让赫罗斯时隔多日,终于生出真正仰望他、凝视他双眼的勇气。

被神明肯定……

如此的,不可思议。

黄昏已至,一座躲藏在山脚下的小镇像是个不知疲倦,永远活力满满的小姑娘。

栽满鲜花的道路视作手脚,疏密适当的屋顶簇成一片裙摆,裙摆左侧,就是王都的方向。

太一不走夜路,所以赫罗斯找了个酒馆让所有人安顿下。

这是太一选定的地址。

赫罗斯想说太显眼,神明顶着这样完美的容貌出现在嘈杂的人群中,怕是会引发十足的混乱。

由天神们自上而下带动的爱美之心笼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

甚至连传说中的特洛伊战争就是因为争夺一位年轻美丽的女人引发的。

如果真有不长眼的醉鬼敢招惹神明,今晚的酒馆,小镇,怕是会落得同一个下场。

应该……不会吧?赫罗斯想。

“去看看。”太一说。

“嗯?”赫罗斯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

太一指了个方向,眼前一晃,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赫罗斯瞬间眀悟,是九鹤。

太一重新抓起酒杯:“你在这里等我。”

这次是对他说的,赫罗斯点头,如坠梦中。

他忍不住喝了许多,明明酒量在平时很好的,此时却觉得自己似乎醉了。

眼前神明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两道、三道,数不清的背影重叠。

居然没有引发混乱,真是奇迹。赫罗斯呆呆地想。

碰——

“他喝醉了。”男人说。

太一走到他面前,坐下,转头看向酒馆里顿时噼里啪啦倒下的一众人。

先前路过勾肩搭背的醉鬼还停留在睡着前的姿势,手肘压进酒碗,杯子落地,被一名躺倒在地的人用牙齿稳当接住。

立不稳的酒罐晃悠悠离开桌面,脆声倒下。

地面的酒液越漂越远,醇厚的酒香像是最好的面妆泼到中间舞女的白色片式衣裙上。

两声猫叫,是野猫路过酒馆门口。

九鹤学叫一声。

潮湿的过道里,空气迅速发酵。

沉重、粗缓的呼吸此起彼伏。

太一看到赫罗斯的脑袋支在安全的地方,也不管他,重新面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笑吟吟的,是眼睛在笑。

他的整张脸包裹在角落最不起眼的黑暗中,油灯照不出的暗,化作这个男人最冷肃的伪装。

太一看到他的‘名字’,是暗,比暗更加混乱,是混沌。

但不像。

太一见过‘混沌’,他们本质相近,彼此相性更容易为对方所吸引。

男人有备而来,完美掩藏了最真实的本源。

就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世界上。

太一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观察已经到了极限。

男人十分强大,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寥寥几人。

想不起名字,就不想了。

不过,虽说他不观察了,男人却在一直注视他。

从头到脚。太一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最后凝在了他的脖颈下方一点,之前佩戴过玉坠,不过已经碎了。

他说:“你伤得很重。”

太一觉得这人是来嘲讽他的,谁知男人话头一转,又说:“我也是。”

男人伸出手,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只苍白的手,看上去强劲有力,在油灯下,仿佛涂了蜜蜡。

太一眼神一下就变了。

这手……

有点眼熟。

男人就像是来展示自己手的,左右翻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合适的角度,显露出伤痕。

很狰狞。是一道两指宽的灼伤,很长,从食指一直蔓延到臂膀。

一只完整的、惨烈的手臂就这么横亘在两人面前。

太一认出这是自己的杰作,皮肉焦烂,绽开的骨头缝里,金芒肆掠如锋,游走奔腾,阻止伤口愈合。

说不上心虚,太一笑了:“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男人这时收回手,一切归于黑暗,只露出一双眼眸,笑意盛满的眼眸。看了他一眼,说:“我是来帮你的。”

……

赫罗斯从睡梦中醒来,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没记错的话,他在酒馆里。

夜晚的酒馆里,人很多,神明坐在他面前,喝酒,路过的醉客对他视若无睹。

最后……他没有意识了。

而现在,他躺在……

他猛然起身!

这里是!

他的房间!他的家!达涅尼!

怎么回事!

他连滚带爬到窗前,深呼一口气,推开!

一群白鸽被惊飞,扑棱翅膀绕着圆顶旋转,风声暴力拍打在他脸上。

他的脸上,说不清的温柔。

太一在光辉神庙见到了具体的名字,还挺多。

光明、预言、音乐、医药、植物、诗歌……

他算是长了见识,在自己零碎的记忆中,他所处的那个世界,并没有这么明确的划分。

那里的神明,各司其职,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不会像这样大张旗鼓宣扬自己的厉害之处。

神庙门外,传来祭司惊讶的声音:“赫罗斯?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你先别管……”赫罗斯换上神官服,在门口重新整理好了披挂,默念几遍祷词,迫使自己以虔诚之心进去。

……除了神像和另几位神官,再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赫罗斯最后前往王宫觐见如今的国王。

太一推开一扇‘门’,进入一片荒芜的天地,与其说是天地,不如说这里是法则消融后的无序空间,是最接近混沌的空间。

他对这里很熟悉,在得到太一这个名字之前,他就在类似的空间一直沉睡。

男人给了他进入这里的权利,没有法则,无序,代表着一切可能。

太一觉得,只有很熟悉自己本质的人,才会给他这么一块地方。

无有而有,自我而有。

曾几何时,他也被人称作为创世神。

按照本能,他熟练地释放体内的一点力量,和预期一样,开天辟地的一抹灵韵照射这里,又被世界迅速排斥,压了回去。

再多释放一点,他就会被‘踢’出世界,与外界的混沌作伴去。

他又尝试用刚学会的魔法,顷刻间,水火土风成为构建世界的基石,山川日月被他模拟,悬挂在天上,没多久,就被碾碎,飞灰湮灭。

这个空间的黑雾,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

是个好地方,可惜……

与目前的他不太兼容。

门打开,太一一无所获地离开这里。

男人在门口等他,悄悄地处理伤口。

“需要我帮忙吗?”太一问。

“不用。”男人见他出来,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是一种法则的化物,是‘黑夜’。他说:“我自有办法。”

太一就不管他,伤到了本源,能有什么办法?

男人嘴硬道:“外域之神,收起你的傲慢之心吧,这会让你陷入永眠。”

到底谁傲慢?

太一一句话也不说。男人等了一会,低头,看着这个矮他一截的神:“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手。”太一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事。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惊讶:“你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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