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哪里都没有标识牌明确这个地方的名字,我的内心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里就是雷贝利欧收容区?”
下意识说出的话让我内心一惊,一般旅客去到不该去的地方,正常来说应该是怎样的反应?
“没错,所以你还是快点和你的小男友回去吧,霁人的小姑娘。”几乎整个下巴都被胡子遮住的金发男人轻轻地把我往前推了一把。
“……”
昨天晚上……也许应该说是白天?影月给我看了好几张人的照片。
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刚才被我踩到靴子的男人——吉克·耶格尔。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遇见,我的脑袋正在发生一场无声的连环爆炸。
手腕被突然扣住,我的身体因为惯性不稳地往前走了两步。
艾伦的脸有点红,和我说话的空隙间偷偷瞥了一眼后面的吉克·耶格尔:“好啦,不要发呆,快点走啦。”
“?!”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来自背后的视线让我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
我反过来握住艾伦的手,扯着他快步离开。
艾伦好奇地凑过来,又往身后看了眼。
“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人好可怕……”
各种意义上的。
也不知道艾伦到底想到了什么,暗金色的眼睛微怔,一副终于反应过来的模样,咧嘴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总是那么胆小,我们还是回去找阿尔敏一起玩吧。”
*
离开雷贝利欧收容区入口所在的那条街道,眼看吉克·耶格尔也没有跟上来,艾伦扯着我躲进来两座民居中间小小的暗巷尽头。
这里是居民楼的背面,一楼的墙面有个明显是后续封堵的长方形,原本应该是一扇门,墙的另一边则是刚才那条街道的商铺。
“怎么了?果然是因为睡眠不足所以反应都变迟钝了吗?”艾伦松开手,半开玩笑地询问,“让我来救场可一点都不像你。”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角色吗?突然觉得有点欣慰呢。
事实令我感到心虚,在感到高兴的同时我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讨厌成年的男人。”
虽然这不是刚才令我颤栗的原因,但我也没有说谎。
我看着艾伦,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即使是现在,我依然对他终有一天也会成长为青年,然后变成成年人感到痛苦。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能让我和他,以及我重视的其他人都维持现状不变的方法。
显然没有预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茫然的表情在艾伦的脸上停滞。
金色的眼眸变得暗淡,他眼眸低垂,挪开了视线。
“林。”
艾伦低着头,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没什么,我想说的是现在要怎么办?刚才你也看到了,门口有两个士兵在守着,而且还带了枪,我们很难混进去吧?”
“这、这个嘛……”
话题很明显地换了一个,不过无所谓了,我也没有期待过这样的话会得到回应,而且眼下的确是这边比较重要。
“你忘了吗?除了直接从正门通过,我们还要很多路线可以选择。”
我走上前去,伸出另一只手让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青色石砖,慢慢地整个手掌贴在墙面,小声念出最适合在这个时候使用的魔咒。
暗紫色的光在墙面显现,微光描绘出一连串咒文,最终以我的手掌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型魔术阵。
坚硬的墙面变得柔软滑腻,只要稍微用力,我的食指便陷了下去。
“好了,走吧~”
“等、等等!这样大家都会看到的吧?!”
艾伦一边惊叫着一边被我拉着走过了短暂的黑暗。
视线再次变得宽阔,这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雷贝利欧收容区内的街道,刚才将一般街道和收容区分隔开的铁丝网在距离我们一百米远的地方,密集的铁丝从这里看过去几乎看不到那两个守在外边的马莱士兵的背影。
街道上人来人往,二层的阳台上也是挂满了刚晾上去的衣物。大家都像没有看到在角落发生的奇异事件,继续着自己生活,仿佛我们和路边嬉笑追逐的小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我同时还使用了气息隔断的魔术。经过塞拉小姐的指点,只要我想,即使是继承了智慧巨人力量的艾尔迪亚人也不会发现我。再说了,如果做不到这种程度,我就不能拉着艾伦一起穿墙而过了。
没想到竟然是由于自身的特点让我魔术的本事增长了,本人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吧。
“你果然除了治愈魔术什么魔术都会嘛。”艾伦表情复杂,似乎又有些遗憾地感叹。
“……”
【咔嚓——】
几乎是在下一秒,我听到了自己石化的声音。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内心深处的某个简笔画小人正把牙齿磨得咔呲咔呲作响。
前言撤回,本人不仅意识到了,还说出口了,只不过是其他我不想提起的方面。
“这里就是雷贝利欧收容区的里面啊……”
艾伦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我想起了夏天刚开始时两个人到处乱逛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也像现在这样漫无目地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同样胸口都涌动着一股无法压抑的兴奋。
但是这次又有一点不同。
气息隔断并不是消失的魔术,而是即是我们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仍不被察觉的魔术。但一直这样事情也会变得很麻烦,于是我采取了渐进的方式,让我们的存在感从完全的零变得越来越明显。一路上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好奇地偷偷往这边看一眼,其他好像和刚才走在收容区外的街道时没有太大区别。
嘛?不过这也算是正常的事情?
“明明就在墙外,为什么艾尔迪亚人却还是被困在一个地方?”
艾伦突然停在原地,同样突然的提问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仿佛坠落湖面的秋蝉,透明纤细的翅膀在彻底沉入湖底之前仍在微微颤动,沉重的情绪让艾伦的声音变得比往常要低沉些,他低垂眼眸,暗金色的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
“像家畜一样被圈养起来,难道他们就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为什么还能好像没事一样玩乐,接受这样的生活?还有那个袖章,刚才那个穿着军装制服的人也是艾尔迪亚人吧?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不被当做人来对待还能为马莱效力?”
“……我想我也许可以理解他们。”
我又想到了在收容区外遇到的吉克·耶格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只挑其中一部分的问题进行回答。
“还没有来到训练兵团,还没有遇见大家之前,我觉得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服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以来接触到的人也过着同样的生活。虽然也知道有那么一部分人过着和自己不同的生活,但因为没有真正接触过所以其实没有具体的概念也不会多想,甚至会有意‘忘记’。但是当我加入训练兵团,和大家一起走在大街上,我才真正发现并意识到简单粗糙的料理、朴素的衣装,困苦的生活才是大部分人的常态。”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变得更轻松些:“简单来说,就是看到的越多,学习到的越多,体验到的越多,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就会发生变化,意识到以前不会意识到的东西。就像你刚才说的,觉得这条街道不过如此。因为我们曾经看到过更加高耸入云的天空塔,用过更加便利的智能手机,体验过更加方便快捷的现代生活。”
“但是还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时候我也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绝对不想像家畜一样留在墙内,无论如何都要到墙外去。”显然艾伦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握紧了拳头毫不客气地反驳我。
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眼眸中才要燃起的火焰又迅速暗了下去:“在我还不知道墙外……世界的真相之前。”
“那是因为你有阿尔敏,而我有埃尔文先生。不是吗?”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艾伦是知道的,原来事实并不是如此。
“刚才你为了帮我解围说了阿尔敏的名字吧?一般来说,情急之下说出口的名字,那个名字在说出口的人心里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因为是阿尔敏告诉了我墙外的世界,告诉了我什么是自由。”
艾伦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甚至还骄傲地挺起胸膛,让我发现即使暗淡,他的眼中仍有火种残留:“我想要参加调查兵团到墙外去的想法,现在仔细想也是因为那一天,阿尔敏把讲述外面世界的书拿到我面前,和我分享。”
我捏着下巴,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毛歪着脑袋:“说起来,以前让还偷偷跟我还有马可吐槽过,你们两个搞不好是那种关系。”
当然,事情是真的。
“‘那种’?我和阿尔敏吗?”果然,艾伦上钩了。
“这种。”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比了个“OK”的动作,然后用左手的食指穿过右手拇指和食指构成的圆圈。
“你不要一脸无所谓地做出这种动作啊!”艾伦一脸世界崩塌的表情冲上来把我的两只手按了下去紧紧抓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变得更加激动:“说起来你这家伙好像还知道让把小黄/书藏在哪里吧?你们两个平时都在聊些什么啊?!”
“我和让还有马可,我们三个什么都聊啊?”我的朋友们,只是提到他们的名字,我就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聊,不过我和马可都听让诉说过恋爱的烦恼,我也和让一起逼问过马可喜欢哪种类型的小黄/书。因为很好奇《玫瑰与剑击》里面的情/色描写,我还问过让和马可实际上是怎么样的,虽然很可惜的是他们谁都没有回答我。
所以?我们三个勉勉强强也算是碰到“什么都聊”的线了吧?
等等……
《玫瑰与剑击》是什么?我隐约记得那是一本杂志,但我真的看过这本杂志吗?
模糊的记忆让我陷入了思考,然而又像落到水中的丝线,想要握住却又被水流带走。
再说了,现在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突然涌上心头,脸颊在发热,脑袋大概也是因此受到影响出现了轻微的晕眩,我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感到无地自容:“嘛……不知不觉说了一大堆好像很了不起的话,算是我自己的一点感想吧。如果觉得还有一点用处也不错,如果觉得‘这个人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就当我没说过吧。”
艾伦沉默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在我们身边蔓延开去的就只有沉默。
他不再站在原地,两三步从我身边走过。
“那你又是怎么样?”
“诶?”
“你说我有阿尔敏而你有埃尔文团长,不是吗?”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问我,声音闷闷的,眼神闪烁,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需要预先积攒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那在你看来自由又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吗?”
我呆愣地指着自己,还以为会是多么深奥的事情呢。这个问题的回答,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小跑到艾伦身边,我弯曲手指开始细数:“每天能吃到好吃的食物,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可以阅读自己感兴趣的书,学习更多魔术之类的?”
“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吗?”艾伦难以置信地拖长了音调,一脸失望。
以前在我说出类似的话的时候让也吐槽过,说你只是想悠闲地生活吧?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我自己觉得没关系,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心之向往就好。
我将右手按在胸口,自豪地挺起胸膛:“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自由了。”
“真是的,这算是什么回答啊?”仿佛失去了支撑,艾伦的肩膀耷拉下来,很是疲惫地叹气:“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一路走来,低矮的民居逐渐减少,贩卖各种商铺的店铺逐渐占据街道两侧,如果没猜错,我们刚才还经过了一处收容区内军队小规模驻扎的地方,现在我和艾伦的右边则是学校,有好几个小孩子在空地玩捉鬼游戏。
街道对面更远的地方有一座看上去占地面积似乎相当大的五层建筑,在最高层的外立面上挂着一个足有窗户大小蛇缠绕在手杖上的标志。
那个……医院吗?
然而越是靠近,本不该有的放肆的讥笑声却越是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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