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只是想问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面对超人的质问，乐乐的眸光闪了闪，强迫自己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那句话的发音和语法不在我熟知的十八种语言体系内，我猜，在刚才的情景下，你是在说氪星语言吧……”

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缓缓走向控制台前，“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从你的语气里，似乎透露着一种悲伤……”她的手掌抚上冰冷的隔断玻璃，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看上去，你是在为这名同胞的结局感到难过？”

“不，他既然选择侵略地球，死亡也是罪有应得。”

没有得到那个心中期待的答案，超人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但还是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实验室的灯光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投下阴影，超人转过头，凝视着乐乐的眼睛，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刚才那句话，意思是‘氪星已逝’，是我在感慨已经消逝的母星。”

“但氪星还有你，不是吗？”乐乐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直面超人的复杂眼神。

“超人先生，通过你的存在和我这一段时间对于氪星细胞特性的研究，我可以想象那个曾经的文明是何等的辉煌而强大……哪怕你身在地球，但只要有你在，氪星的文明就不会被遗忘，她的精神和血脉也会一直存续下去。”

她虽然没有承认自己懂得氪星语，但她却依然给出了那个和维斯特相似的回答——这是一种基于研究和理解的共情，更是她对自身存在的定义。因此，她不会去否认，也无法故意给出其他答案。

“Rao ahkh rrip.”（而火种永存。）

超人轻轻吐出这句话，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中涌起的万千感动。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童年时独自坐在谷仓顶上，望着星空时，不断询问着自己是不是全宇宙唯一一个异类的、那些数不清的夜晚。

他似乎再次站在氪星历史博物馆中的刻印前，看着那人留下的，在这个星球上对于他悲伤和孤独的回响。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神中已经一片清明。

“……谢谢你的回答，沈顾问。”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这不是确凿的证据，却是比证据更重要的东西——那个理解他孤独的“同类”，一直都在。

“不客气。”见超人已经将这个话题揭过，乐乐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露出公式化的笑容：“超人先生，关键的两个实验室都参观完了，接下来，你还想参观什么？”

超人微微一愣，脸上缓缓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地了，那么，带我了解一下你负责的项目如何？”

他感激于她刚才的理解与安慰，此刻，他更想去了解那个藏在这些伪装或是成就背后的、更真实的她。

乐乐点点头，很快离开了氪星标本的收藏室，熟练地加密落锁。

“这个没问题，那你跟我来吧。”

“好。”超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锐利的审视，而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与好奇的打量。

他看着她与沿途遇见的同事自然地问好，看着她简洁地向实验助理交代事项，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以研究员沈乐乐的身份，完美地融入了这个世界。

然而，眼前的她越是如鱼得水，那份隐藏的过往就越是显得沉重。

他突然想起，维斯特说过自己的父母并不在地球，那她也是如自己一样从小被人领养了吗？

……还是说，她在没有家人的陪伴和指引之下，独自一人在陌生的星球长大？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后者，因为一个从小被家人宠爱的孩子，是不会如她这样习惯性地警惕着周围所有的危险，又为自己设下重重伪装的。

只能是因为……周围的世界从未给过她安全感，让她必须早早学会独自承担所有的一切。

这时，乐乐已经带着超人穿过一条明亮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挂着“康复医学部门”牌子的区域。

“严格来说，这个联合项目不完全属于我的课题，却是我近期一直在重点跟进的。”乐乐一边刷卡开门，一边用纯粹介绍工作的口吻说道，“我主要负责提供了核心的能量光谱的调试和验证。不过，我认为这个项目的意义，或许比其他的尖端技术更值得一看。”

门后的空间不像实验室，更像一间高级诊疗室，环境温馨宁静。房间中央，静静放置着的一台流线型设计、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仪器，连接着电脑。

超人收起心中翻涌的思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这是……医疗设备？”他还记得，自己以克拉克身份在篮球场上见到的名为樱木的少年，据她当时所说，他就是用这个仪器恢复的。

“高精度生物组织光波诱导修复仪，简称光波治疗仪。”乐乐走到仪器旁，抚摸着机身，语气平静地陈述道，“这个仪器主要应用于运动损伤修复，原理是通过微型探针介入患处，通过一种特殊的光波激活细胞的自我修复。”

说着，她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文件夹在桌上摊开，利落地抽出几张报告递给超人。“现在这个仪器已经进入二期临床的尾声，疗效稳定，原本我是想带你去康复室看一下的，但那里的人太多，说话可能会不太方便。”

“看上去，这些人的损伤部位在短时间内都有着显著的恢复。”听着乐乐公事公办的语气，超人一目十行地扫过手上的几张报告，目光随之落在那台仪器上。

“我可以看一下它的工作原理吗？”超人好奇地问道。

“这个没问题，不过现在没有治疗样本，只能空机演示了。”乐乐大方地点点头，将机器启动。

超人的X射线也同时开启，一瞬间超级视力能让他分析出了仪器中精妙构造和特殊的光谱发生结构。

“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发明，只是这个光谱发生器的构造……似乎有些眼熟。”

超人忍不住将视线转回乐乐，面露古怪。他能辨认出，那能量的核心频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氪星恢复仓中就使用了类似的恢复光谱。

乐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从仪器的操作中猛地回过神，以一道极其不善的眼刀扫向超人。

——你说“看”一下它的工作原理，竟然是这种“看”法吗？

超人瞬间理解了她眼中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的‘观看’方式在科学家看来是何等冒犯。他心虚地问道：“沈顾问，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没有不对……才怪！”乐乐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然后，她才以一种质疑的愤怒目光死死盯着超人。“超人先生的意思，是以前见过这种技术，质疑我是在哪里抄袭的吗？”

她只是逆向解析了氪星恢复仓的修复光谱波频，并用地球完全不同的材料和现有技术重新合成独特的发生器，这顶多算是参考了文献，才不是抄袭呢！

之前，“沈乐乐”在他面前都是一个沉稳又深思熟虑的盟友形象，挂着完美得不像这个年龄的伪装……没想到她撕去伪装，质问自己的时候，才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孩”。

超人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忍笑：“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感慨这项技术的落地成果很棒。”

“真的？”乐乐面露狐疑地打量着他。

“千真万确。”超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光谱治疗仪的表面，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了客套的郑重。

他看向乐乐，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赞赏：“能将这种光能控制得如此精妙，并用于治愈，这需要极高的智慧与一颗……坚定善良的心。”

能将氪星科技完美地整合进地球的技术框架里，非但没有滥用，而是将之转化为一种温和而有效的治愈力量，这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时间、耐心和坚定的意志，是目前的他也做不到的。

此时的超人深深感觉之前为维斯特开放氪星科研权限的正确，因为她找到了一条全新的，将氪星科技文明延续下去的道路。

但这次，超人没有再次对这个问题进行试探。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将这个疑惑摆到明面上，只要这个聪明的女孩不想暴露身份，也会有许多种“合理”的说辞。

然而到了这一步，任何进一步的试探都已失去了意义。

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已然是另一枚能让氪星文明在地球上焕发新生的、珍贵的‘火种’。

“谢谢，我只是做了一些自己想要去做的事而已。”

见超人非但没有在光谱问题上深究，反而认可了这项技术，乐乐揉了揉鼻子，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笑脸，坦然接受了他的赞美。“毕竟，任何科技只有能帮助到需要的人，才会发挥其最大的价值。”

说到这，她扫了一眼手机中刚弹出的短信。

“刚才汉密尔顿博士说，基因检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可以过去找他了。”

超人愣了愣，面带疑惑地看着她：“等等，你不一起去？”

“基因检测结果不是你要去确认的吗？”乐乐给了他一个不知所谓的眼神：“至于那些怪物的基因，我已经从九头蛇的基地和实验室得到情报了，该解释的信息也和你解释过了，和你过去再听一遍也没什么意义吧？”

超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得加快一下各个实验项目的进度了。”乐乐看着手机里的日程表，做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现在还不知道九头蛇那边什么时候会对我出手，也不知道会耽误多久，在那之前，至少得把手头的实验报告完成了吧？”

虽然知道以她的实力，九头蛇无法真正威胁到她，但见她一副头疼的样子，超人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那么，沈顾问，多谢你今天的介绍，解决了我很多困惑，那我就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啦，超人！”乐乐一边朝他挥手，一边面带笑容地潇洒向后退去，“别忘了我们之前作为盟友的约定啊！”

“等一下。”在她转身之前，超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沈顾问，在你离开之前，我可以问一下，你明明不近视，为什么要一直戴着这副黑框眼镜吗？”

乐乐疑惑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重要问题吗？还值得超人在她走之前专门过来问一下。

“大概，是因为戴太久而习惯了吧……怎么，超人先生是对我的眼镜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她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她的眼镜可是用了防窥视的镀层，就算是超人的X视线也发现不了其中的黑科技呢。

“没什么……”超人的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只是，看到了你这副眼镜，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回忆。

朋友？他到底是在说他的另一个身份克拉克·肯特，还是某种新一轮的试探？

乐乐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戒备，语气却故作轻松：“这种大众款眼镜，戴的人应该不少吧？”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抱歉……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沈顾问。”

说着，超人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鲜红披风在他转身时扬起一道弧线。只是在背对乐乐的刹那，他眼中那抹未来得及收敛的落寞，显得格外清晰。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以克拉克的身份和维斯特初遇时，她说的第一句话。

【克拉克，很高兴见到你，真巧，我有一个朋友，也有和你同款的眼镜呢！】

然而，她却似乎已经不记得了。